黎錦家里的老三是個足月產的男孩, 孩子在出生之前,萬雲就寫了十幾封信來, 強烈要求老三得讓秦慕文取名。
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 指不定懷疑這寄信的人與自家夫郎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但黎錦對夫郎足夠信任, 準確來說, 他們倆對彼此的信任是相互的。萬雲正是因為知曉他們之間的感情,才敢寫這些信過來。
不然,可能就會鬧出大事來了。
黎錦在收到萬雲信之前,就拿著一張寫好名字的紙準備找自家夫郎挑出一個適合的名字。
那會兒他也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還是哥兒,所以取了好幾個名字,就等著孩子出來挑。
哪想到萬雲的信一封封這麼寄來, 黎錦收信收到最後,都有點懷疑人生。
他叫住那個將軍府的侍衛,問道︰“你們將軍府就由著萬雲從邊疆一天一封信的寄過來?”
這得浪費多少信鴿啊。
那個侍衛想到黎錦跟自家老將軍的師兄弟關系, 一點也不敢隱瞞, 把之前萬雲讓人從邊疆帶來二十八封信的事情說了。
“萬榜眼說, 為了避免您一意孤行,這些信一定要每天定時定點的送來。”
黎錦︰“……”懷疑人生。
那個侍衛還說︰“萬榜眼說了,這也是為了老三以後的幸福。”
黎錦听完後擺擺手, “你走吧。”感覺自己受到了刺激。
他覺得山豹這名字不錯啊, 一听就是包子的弟弟。要知道,包子當年可是差點被稱呼為豹子的。
秦慕文有生過兩個孩子的經驗,如今快到臨產期,還在扶著牆慢慢走。
黎錦把萬雲的信直接放在桌上, 他現在拆開都懶得拆,一手握著夫郎,另一只手環著他的腰,帶著他在院子里走一走。
秦慕文滿心歡喜,他知道夫君上幾個月加班加點的忙完事情,就是為了在臨產期全天留在家里陪他。
這讓他心里何嘗不開心呢?
其實開心歸開心,秦慕文還是勸黎錦以聖上的命令為先,他有了生孩子的經眼,生個老三而已,不會很艱難的。
黎錦卻不這麼想,當初生包子的時候,他才剛穿越過來,滿心自負的憑著自己多年經驗,在夫郎鎮痛時候還有心思思量原主的處境。甚至還在村子里打听情況。
夫郎生老二的時候,他又在書院當助教,脫不開身。
要不是山豹乖巧,在晚上出生,不然秦慕文生孩子若是出了一點問題,黎錦恐怕不會原諒自己。
如今到了老三,黎錦有能力、有話語權留在家里編書寫公式,他當然會毫不吝惜的使用自己的權力。
人這一輩子不斷地努力拼搏,不就是為了在適當的時間點,可以有資格任性嗎?
在工部和戶部的人都認為黎先生是位不在乎名利,只想要拼命發展工業的時候,黎錦就十分任性的告了一個月的假。
理由是他之前幾個月已經把這個月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只剩下一點檢驗工作,在場的諸位有能力勝任。
若是他們做不好,也可以到家里找他,他這些天不出一位都會在家里。
工部尚書之前把黎錦當作後輩來提攜,如今在陛下那里,黎錦儼然已經成了與他平輩的存在。
而且,還有隱隱超過的趨勢。
故此,工部尚書不敢托大,讓黎錦不要走,只是友好的詢問︰“黎先生回家是有要事忙嗎?”
黎錦認真的點頭,也不打算瞞著大家︰“夫郎最近到了臨產期,我不放心。”
所以他早早幾個月就在做準備了。
直到黎錦走遠了,其他人還愣在原地,頗為震驚。
他們只知曉黎先生獨寵夫郎,不納妾,卻沒想到他看重夫郎到如此地步。
在場不乏地位比較高的官員,他們知曉黎錦夫郎的身份。
要是放在往常,他們還不敢擅自討論那被抄家了的尚書,但陛下如今已經給前任戶部尚書平反,這也就沒什麼忌諱了。
“起初我還想那位只是個罪臣之子,而黎先生前途無量……”
另一個人接話道,“你以為黎先生會為了前程,休夫重娶。”
“是啊,畢竟夫郎是罪臣之子,這樣或多或少都會影響他的仕途啊。”
只要是明眼人,都會休夫重娶。
畢竟如今哥兒社會地位低下,休夫重娶與修了糟糠妻重娶,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都不一樣。
很多人自己吃糠咽菜,窮困潦倒,但還是骨子里看不起哥兒,這就是社會現狀。
但黎錦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直接辭官,他這就是坦蕩蕩的告訴所有人,他不走仕途。
誰又能預料到,短短幾年的時間,陛下為前任戶部尚書平反,抹掉當年案情的所有細節,甚至給充作妓女的姑娘們贖身,還把流放的男丁找回來。
當年的事情不做任何評價,不管前任尚書到底做錯了什麼,亦或者被人當了替罪羊,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現在剩下的人活得好好的,才不會愧對于當年那些人的付出。
兩位尚書大人一邊走一邊聊著,對當年發生的事情唏噓不已。
最後得出的結論還是,秦慕文嫁了個好人。
如果沒有黎錦,等到下一任陛下上任,那前任戶部尚書早都成為翻篇了的史記,沒人會去管一個小小戶部尚書的案情。
“听說被贖身的那位是黎先生夫郎的姐姐。”
“可不是,我還听說有人為了拉近關系,想要求娶這位姑娘,要不是人家姑娘不松口,那些人還真的打算把她抬回家。”
“……這可真是不擇手段。”
“我感覺你想說的是另外一個更加粗鄙的詞。”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咱們不能罵人。”
“哦。”
這邊再說秦慕文的姐姐,早些年在尚書府的時候,她作為嫡女,爹爹疼娘親愛,從小幸福的長大。
她知道自己有個弟弟,性別是哥兒。但弟弟平日跟著他阿爹住在小院子里,很少出門,跟她接觸不多。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對自己那長得跟糯米團子一樣的弟弟只剩下淺淺的一層印象。
那就是當年她跟著幾位哥哥逛廟會回來,弟弟蹲坐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糖葫蘆,眼楮很大,仿佛盛著月光。
“你就是阿文?”
“姐姐好,我、我是。”
“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
“阿爹說今日有廟會,很熱鬧,但他不能帶我去看,就買了糖葫蘆給我吃。”
那會兒她只覺得這個弟弟很乖巧,可惜生錯了性別,要是個女孩,那就可以聯姻,指不定爹爹還能對他多加幾分關注。
真是可惜了。
小小的秦慕文見到姐姐很是歡喜,大著膽子問姐姐︰“姐姐,廟會好玩嗎?”
“好玩啊,到處都是人,還有賣各種小玩意兒的,以後有機會,我帶……以後你阿爹會帶你出去玩的。”
她看著那個可愛的小不點,差點就說要帶他出去玩的事情了。
但其實身在尚書府,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自己能掌控的。爹爹功利心太強,對待兒子態度尚且好點,對女兒就仿佛在看一個聯姻的工具。
而對秦慕文這個懵懵懂懂的小哥兒,那就連一絲目光都懶得施舍。
那會兒她覺得,這樣好像還蠻不錯,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哥兒可以安靜的長大,可以永遠天真無邪下去。
不需要承受像她們一樣勾心斗角的事情,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但後來家道中落,她被充入妓院,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自顧不暇,也沒有機會去打听其他的事情。
只是隱隱听一個恩客說過她弟弟好像被賣給了一個不學無術的混蛋當夫郎。
她現在已經想不起當時的心情是什麼了,可能有一點點的慶幸……慶幸自己只是當了妓女,不用下地干活養活一家拖油瓶吧。
至少,那會兒她認命後,覺得自己這樣在一群兄弟姐妹中好像過得還不錯。
直到,十三年後,她再次看到秦慕文。
秦慕文並沒有身著華服,但一身清朗的氣度是布衣根本掩蓋不住的。那樣的氣度她只有在跟母親去參加達官貴人的宴會時,才能偶爾在一些出生高門的貴女身上看到過。
然而,如今秦慕文身上的氣度比起那些高門貴女來,也一點都不遜色。
這還是在秦慕文穿著普通布衣的前提下。
如果他盛裝出行,那該得有多漂亮。
那會兒,她的心情說不嫉妒都是假的。她自己身上分明穿著丫鬟送來的綢緞衣服,假裝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尚書府小姐,卻在穿著粗布衣服的弟弟面前低了不止一頭。
不過,她能安然度過這麼多年,還是十分識時務的。
她知道如今的生活是誰給予的,自然會無比珍惜。
秦慕文與她的感情並沒有多深厚,當年她風光無限,對那個坐在門檻上的小孩憐惜歸憐惜,卻沒有伸手拉他一把。
如今秦慕文把她拉出火坑,已經算仁至義盡。
她不會貪得無厭,要求更多。現在這樣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很好、足夠了,她是不會拖弟弟後腿的。
也正因為如此,姐弟兩人十三年後重逢,能說的話反而比之前更多。
秦慕文懷孕期間,他姐姐也會時不時過來看看,雖然在生孩子方面她幫不上忙,但也能跟秦慕文多說兩句話,以免他在屋里憋得悶。
秦慕文偶爾會留姐姐用膳,年幼時沒體驗過的姐弟親情,這會兒倒是有了圓滿的收獲。
姐姐走後,他看著包大夫小大人似的在跟前給他把脈,而山豹則假裝自己是位學徒準備抓藥。秦慕文笑著由他們去了。
這份笑容還沒落下來的時候,黎錦就從外面回來,秦慕文看著那穿著官靴,周身氣質清貴的男人,心里愈發高興。
他微扁的杏眼彎彎,在初夏揚光的照耀下,眼底像撒了碎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