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的話讓秦慕文有種自己正在做夢的感覺。
他想,難道自己這是已經死了,記憶出現錯亂了嗎?
秦慕文自從家被抄了,自己也從尚書之子變成階下囚。
之後又因為哥兒的身份,避免了跟哥哥們一起流放寧古塔,也避免了跟姐姐們一樣被送進青樓為妓。
秦慕文當時害怕極了,因為他要被人伢子直接賣掉。
而且那些人為了避免自己被爹爹的門生救了去,直接宣佈他已經死了的消息,隨後轉手就把他運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隨便賣了出去。
再說黎錦此人,身高一米八,這在古代一群七尺男兒中,都算高的了。
這時候一尺大概是24釐米左右,那七尺男兒,也就一米七左右。
當然,越是高、越是俊俏的男人,自然也會越受女子歡迎。
黎錦這人長相不差,五官周正,鼻樑高挺,一雙丹鳳眼盯著別人打量的時候,眉目間彷彿都帶了一點溫情。
秦慕文從沒想過自己的另一半是什麼樣。
但是,第一眼看到黎錦的時候,他並沒有失望。
當然,如果黎錦真的這麼好,那些人怕是也不會把秦慕文就這麼賣出去。
秦慕文作為罪臣之子,哪是讓他享福的?
成親後,黎錦的本性就暴露出來,這人自己沒什麼本事,卻偏偏自視甚高、眼高手低,很容易瞧不起別人。
別的不說,就黎錦在鎮上學的那一點墨水,很可能連秦慕文一個哥兒都比不過。
但就算這樣,黎錦還嫌棄秦慕文哥兒的身份給他丟臉了。
黎錦看上鎮子飄香苑裡面的頭牌,自己沒錢,自然得不到頭牌的青睞。
他買醉之後,回去就對秦慕文拳打腳踢。
秦慕文起初還會對黎錦有所期待,後來也就逆來順受,破罐子破摔。
他本來就是一個溫順的性子,從小收到的教育也是要體貼自己的相公,千萬不能提過分的要求。
就算他是尚書府的孩子,但身為哥兒的身份,注定不能當正室的。
秦慕文的阿爹就是尚書大人的妾室,正是因為乖巧,才被主母允許,有了尚書大人的孩子。
秦慕文這邊,成親一年多,秦慕文才懷上孩子。
如今這正是成親的第二年,十月懷胎,孩子也快要出生了。
哥兒生孩子本就是一道艱難的鬼門關,秦慕文已經十分努力了,他還是快撐不下去了……
秦慕文一點也不想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或者,至少還有希望,還能看到這藍天和白雲。
所以,就算日子過得再艱難,秦慕文都咬牙撐著。
可現在,已經不是他咬牙能撐得下去的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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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錦被秦慕文用力抓著,手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
哥兒本來勁兒不大,但正在痛苦中掙扎的哥兒,把黎錦這個廢柴一般的身體拽痛,還是分分鐘的事情。
黎錦想,秦慕文現在承受的痛苦,是他的千倍萬倍。
能陪著這少年一起痛,也算是為原主所做的事情贖罪了。
黎錦說:「你別盲目的用勁,要有節奏的,要不然孩子很難出來。」
秦慕文剛剛疼了一陣,現下眼尾都是因為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性的淚水。
聽到黎錦的話,他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但黎錦也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不再過多解釋,而是給秦慕文發號施令。
「吸氣,放鬆,呼氣,憋住別叫,用勁生。」
黎錦的語速不快,語調又十分平穩,這跟他以往說話的強調完全不一樣。
平平淡淡中彷彿帶著一股勢如破竹的力量,秦慕文這麼跟他的話用勁了不到十分鐘,突然間,秦慕文狠狠的抓住黎錦的手。
一聲彷彿小獸跌落陷阱被鐵刺扎進骨肉裡那痛到叫不出聲音的呻吟從秦慕文嘴裡哼出來。
黎錦個子高,就算被秦慕文枕著腿,他也能看到了孩子的帶著胎毛的腦袋。
已經緩緩地要出來了。
黎錦緊繃的情緒也鬆懈下來,欣喜地說:「孩子的頭已經快要出來了,再用點力,馬上就可以生出來了。」
這時候千萬不能歇息,一鼓作氣,生下來。
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鐘,孩子的腦袋徹底出來了。
黎錦托著秦慕文的背,給他墊上一個枕頭。
自己則又去淨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出來。
胎兒的腦袋出來之後,只需要注意肩膀的位置,產科大夫可以輕易的把孩子抱出來。完全不用產婦繼續受罪。
隨後黎錦用早已準備好的剪刀在煤油燈上考了一下,剪斷臍帶。
孩子清亮的哭聲傳進兩個人的耳朵裡。
因為有黎錦在,秦慕文生孩子的過程中沒遭什麼罪,這會兒還有點精神。
黎錦單手托著孩子的屁股,熟練的把他放進秦慕文懷裡。
含笑對他說:「這孩子像你,好看。」
秦慕文皮膚偏白,五官精緻,本來就很好看了,再加上眉梢一點硃砂痣,讓他這個人都靈動起來。
偏生秦慕文又一副溫柔的性子,這樣的人真的很容易讓男人把持不住。
秦慕文終於把孩子生出來,自己心裡最大的負擔也消除掉了。
聽著孩子的哭聲,他心裡軟塌塌的,好想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給孩子。
秦慕文側頭仔細的打量著孩子,但能看到的角度有限。
他發現,黎錦這人雖然現在變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但說話依然不靠譜……
這麼小一個孩子,皮膚都通紅通紅,眼睛哭得都擠成一條線,哪裡跟他像了啊。
再說,當爹的難道不希望孩子跟自己長得像嗎?為什麼黎錦不說孩子跟他自己長得像呢?
秦慕文覺得孩子的鼻子跟黎錦確實很像的。
看著孩子,秦慕文漸漸忽略了周圍的一切事情。
黎錦幫他揉揉肚子,讓胎盤自由脫落,再把手放在秦慕文的肚子上,感受剛生完孩子後少年堅硬的子宮。
這時候,得需要人用力的隔著肚皮揉子宮,才能讓它慢慢變得柔軟,縮小回原來的位置。
也便於少年的恢復。
但這件事現在不急,黎錦看著少年身下已經被弄得髒兮兮的褥子,思考怎麼收拾。
他先把剪刀、胎盤什麼的都收走了。
又在屋子裡轉悠一圈,找到幾身原主的外衣,先套上了。
但是並沒有發現多的被縟……
黎錦說:「那……家裡還有其他的被縟嗎?」
他還不知道這少年叫什麼,簡直罪過。
這時候少年也回過神來,這會兒他才感覺到自己睡在褥子上,而不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看著少年的神色,黎錦就知道沒有了。
少年就是再遲鈍,也感受到身下有些粘膩……
雖然那是生孩子都會有的,但少年還是覺得十分羞澀,他剛想動一動,就覺得腰特別酸,下身也特別疼。
現在的疼,跟生孩子時候的疼,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黎錦說:「別動,你先躺著,我想想辦法。」
被迫無奈,黎錦又去了李大牛家裡。畢竟站在村口打眼望去,就數李大牛家裡的房子和村長家裡的房子最闊氣了。
正好李大牛耕完地回來,看到黎錦之後,李大牛說:「孩子生了?」
黎錦點頭,說:「生了。」
李大牛:「那你不回去陪你媳婦兒,站我家門口乾嘛?」
黎錦:「想要借點東西……」
李大牛:「???」這人是沒挨過打嗎?他看起來很好說話是不是???
黎錦說:「我家裡現在缺兩床褥子,一床被子,最好還有一些孩子的尿布和襁褓。
這些東西當時我買的,之後我折成銅板全部按照鎮子裡的價格給你。
在我還錢期間,作為利息,你想下棋了隨時找我,不會的棋我都幫你解。」
李大牛剛開始想說,黎錦這人很容易借錢不還啊。
但最後那個利息,真的讓李大牛很心動,他說:「你先跟我下一盤,我得知道你的技術。」
黎錦依然堅持:「我夫郎和孩子還在家裡等我,我現在沒時間。
一句話,你借還是不借。」
能讓他隨時陪著下棋,這利息真的很值錢。
李大牛:「……行行行,跟我進去拿。我家裡正好有剛縫好的被縟,那都是我媳婦兒縫好準備去鎮子裡賣錢的,現在賣給你,也省的我用牛車運過去了。」
於是黎錦抱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回去。
果然,村子裡的大戶就是財大氣粗。
秦慕文現在還不能運動,但黎錦又直接出去了。
他一個人很是慌張。
如果黎錦之前不曾對他好,那他現在肯定不在乎黎錦的。
可這個人怎麼可以剛剛那麼溫柔的對待自己後,又說走就走?
難道黎錦又去喝酒了?
難道自己就算是生了孩子,都留不住這個男人嗎?
秦慕文生孩子那麼痛,他除了生理性的痛哭了之外,其他時候都沒哭。
現如今卻因為黎錦一個小小的動作,哭的止都止不住。
小孩子原本哭累了後,乖巧的躺在阿爹身邊,結果現在不知怎麼著感受到阿爹在哭,他自己也開始嚎啕大哭。
黎錦回來的時候,剛進院子,就聽到這哭聲。
他心想,這孩子真的皮,都好好收拾,少年生他多累啊,現在都不知道讓少年歇一歇。
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阿爹。
秦慕文掙紮著坐起來,身下還是黏糊糊的,雖然剛剛黎錦給他擦了身體,但褥子上依然潮濕。
他這麼躺著也不舒服,再加上心裡難過,覺得黎錦可能不要自己了,他慌張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因為秦慕文坐起來了,他才看到了孩子的全貌。
一瞬間,秦慕文又是悲從中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孩子,眉心還有一點硃砂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