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進去的時候,秦慕文懷裡抱著孩子,臉色慘白,比他剛剛生孩子的時候還要蒼白。
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可就算是這樣,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
儘量十分輕柔地撫摸小孩子地背部。
秦慕文的動作雖然生疏,卻夾雜著滿滿的自己對孩子的喜歡。
黎錦笑道:「這孩子果然認爹,被阿爹一抱,立馬就不哭了。」
說話的時候,他手上動作也沒停,準備鋪床。
這個時代棉被裡面的棉花是真的實在,黎錦先收拾出一條褥子,鋪在床空的那半邊。
他覺得這個厚度剛好合適,睡上去不硬不軟。
床如果太硬,會硌得人不舒服。
但如果太軟的話,又對腰椎不好。
黎錦用手掂量著這褥子的厚度,感覺鋪一床褥子就足夠了。
不過這時候的棉花褥子比不上後市的席夢思軟床,黎錦從李大牛家裡借來了兩床新縫製好的褥子,就算都鋪上去,也不會太過柔軟,不至於損害腰椎。
黎錦問道:「你喜歡軟一段的床,還是硬一點的?」
秦慕文呆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黎錦居然在跟他說話。
「我、我嗎?」
少年聲音青澀而單薄,這會兒又因為剛剛生了孩子,嗓音中多出些許柔軟。
並不似女子那樣的婉轉清脆,但卻平白給人一種細水長流、歲月靜好的感覺。
黎錦其實不經常笑,前世他身處醫院這樣的大環境中,生離死別已是常事。
看到有人去世,醫生們固然也很悲痛,但他們卻還要從手術和病人死去的各項身體數據中總結其死因,然後把這些數據積少成多,最後推動整個醫學的進步。
醫生們開例會做統計的時候,肯定不會面帶笑容,畢竟這都是死亡的病例。
但哭著做總結也未免顯地太過傻。
所以,大家早就練就了板著臉,一本正經做報告的技能。
再加上黎錦在產科當大夫,他更是不可能對著產婦笑容滿面。
所以,黎錦已經想不起來他上一次笑是什麼時候了。
但現如今,看著少年笨拙卻又輕柔的抱著孩子,他面上不自覺地就帶上了笑容。
他笑著揉揉少年的腦袋:「當然,不是問你,難道還是問孩子?」
秦慕文身邊剛鋪好的杯子帶著一股太陽的味道,給人感覺就十分的清爽。
他乖巧的說:「這樣就足夠了。」
黎錦也沒有再問,反正還有多一床褥子,到時候少年覺得不舒服,可以再加。
於是他把乾淨的床單鋪上去,然後像拔蘿蔔一樣,把小孩兒從秦慕文懷裡拔出來。
一臉懵逼的孩子:「???」發生了什麼?
好吧,不管發生什麼,哭就對了。
秦慕文也呆呆的,他現在最大的愁緒就是擔心黎錦不喜歡哥兒,不在乎他的第一個孩子。
現在看起黎錦的態度,雖然對這孩子沒有多少熱絡,可也並不冷漠。
黎錦彎下腰,說:「別掙扎。」
隨後,他一手托著少年的背,一手攬著他的膝彎,就把他抱在懷裡。
其實剛剛孩子還沒生出來的時候,黎錦也這麼抱過他。
秦慕文那會兒被肚子裡的疼痛折磨的死去活來,無暇顧及到這一點。
這會兒他能清楚的聽到男人沉穩的心跳,還能聞到他洗過澡後帶著的水汽。
秦慕文這才想起來,他生完孩子後一直就沒穿褲子。
房門一直關著,根本不透風,但這個動作未免帶起了一點風,讓秦慕文有點面紅耳赤。
黎錦讓秦慕文抱著自己的脖子,自己給他擦了身下,然後才放到病床上。
動作間沒有絲毫的挑逗和褻玩。
反而像個合格的照顧病人的家屬。
黎錦飛快地把另外半邊的床鋪鋪好,然後給秦慕文蓋好被子,壓下被角。
這時候,他才重新問道:「你的衣服在哪裡?」
少年僅有兩套衣服,一套就是現在穿著的,另一套在床邊的櫃子裡。
黎錦找到後,分出了正反,手伸到被子下悉悉索索的給秦慕文穿好。
這褲子分明改過,可能因為之前肚子大了,就把褲腰改沒了。
但現在在家裡,不束褲腰帶也沒關係。
把少年都安頓好,黎錦才給小孩子裹上尿布,再用襁褓把他裹嚴實了。
現在正值六月,雖然溫度偏高,但也總比寒冬臘月生孩子好。
那會兒黎錦就該考慮再買點炭火回來燒地龍了。
把一大一小都塞進被窩裡,黎錦這才停下手,把之前那床弄髒了的褥子折起來。
這褥子一看就用了不少年,棉花已經被壓得緊實,如今上面又沾了血污。如果要拆洗的話,是個巨大的工作量。
黎錦打算把這東西拆了,當柴火燒。
他雖然會做飯會收拾會打掃,但在針線活這方面,真的是個門外漢。
家裡唯一會拆洗被子的恐怕就是躺在床上的少年,但他才剛剛生產,怎麼能讓他動手?
黎錦想著,反正已經用處不大,棄掉就可以。
如今家裡兩床嶄新的褥子,已經是夠用了的。
秦慕文縮在被窩裡,渾身上下都比剛才清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想,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相公是從哪裡弄來的……
黎錦把家裡不打算要的東西都收起來,搬到了廚房。
他一個人獨居這麼多年,房間、桌面乾淨整潔是他對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黎錦開始回憶自己當年還在學校的時候,老師講過的『產後注意事項』。
好像說……產婦的情緒必須得悉心照料啊。
產後抑鬱這個病也不是開玩笑的。
黎錦回到屋子裡,小孩子剛剛哭過兩場後睡著了。
小模樣看上去很可愛,眉心一點硃砂痣,簡直十分討喜。
可少年卻一直沒睡著,黎錦進門的時候,他眨巴眨巴眼睛看著黎錦,在黎錦看向他的時候,又飛快的移開了視線。
黎錦坐在床邊,起了個話題:「現在冷嗎?」
少年跟黎錦對視,乖巧的搖搖頭。
黎錦差點就要扶額,這分明是個孩子啊,古代人都是怎麼下得去手啊。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少年搖頭,這次多加了一句話:「沒有。」
「肚子疼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別害羞,也別怕。」
少年看著黎錦,眼睛睜得大大的,開了開口,好像想叫黎錦,但卻沒有說出話來。
就在這時,黎錦腦海裡驟然閃過一些畫面。
——「夫君?相公?這是你這個賤人配叫的?」
少年跪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錯了、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隨後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黎錦想,自己這個旁觀者都要氣不過了,很難想像少年這些年怎麼堅持下來的。
「我叫黎錦,黎明的黎,前程似錦的錦。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相公。
隨你喜歡。」
黎錦沒有因為兩年來的傷害對少年道歉,因為他知道,傷害了別人之後,道歉顯地尤為單薄。
這時候,語言往往是最沒用的東西。
還不如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彌補少年心裡的傷害。
就在黎錦以為聽不到少年說話的時候,一聲清淺的稱呼從少年嘴裡說了出來。
「阿錦。」
少年說完之後,眼睛閉上,就差要把頭埋進被子裡了。
他不知道黎錦會作何反應,他不敢叫黎錦『相公』或者『夫君』,因為少年心思是尤其的敏感,他察覺到現在的黎錦跟之前的黎錦完全不一樣了。
秦慕文想用一個新的稱呼,來開始新的人生。
他擔心自己的一個稱呼,又把黎錦心裡那暴戾的一面勾出來。
他倒是可以繼續忍,但孩子……孩子才剛出生,還那麼的脆弱,真的經受不起。
黎錦笑了,說:「這個稱呼我很喜歡。」
少年緊繃的心終於落回原地,他剛剛心思極度緊繃,如今放鬆下來,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
黎錦這才仔細的把家裡都打量了一遍,臥室大概十幾平米的樣子,一張搭建起來的木板床,靠著牆。
床尾處有個矮櫃,做工不錯,看起來是這個家裡最貴重的一件傢俱了。
矮櫃一共分為三層,裡面放著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皂角放在窗檯的內側,正好可以用來把自己換下的那身髒衣服洗了。
臥室裡沒有其他的櫃子了,只剩下兩個竹筐簍子。
其中一個用來裝衣服,另一個放著沒做完的陣線。
黎錦還在衣服簍的最下面發現了七八個銅板,想想少年估計也是沒處可以藏了,害怕原主把這全部家當都用來買酒。
黎錦沒動那些銅板,他現在還不知道這個時代的購買力,等一會兒洗完衣服,倒是可以找李大牛下棋,然後探一下他的口風。
再者黎錦覺得自己剛剛已經稍微想起了一點原主和少年相處的片段。
那麼……距離他想起少年的名字,應該也不遠了吧……
要讓他直接當面開口問名字,這不就擺明了說自己不是原主黎錦麼。
黎錦這時候還不知道,原主也一直都不知道少年叫什麼名字。
更沒想過給少年一個稱呼,彷彿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不過,事情總得一件一件的來。
黎錦決定先洗衣服,他看著村裡有的哥兒和媳婦兒端著洗衣盆朝遠處走去,再想到自己被人用牛車拉回來的時候看到的那條河。
「估計村裡人都在河裡洗衣服。」
他收拾好皂角,棒槌(用來敲打衣服),木盆和衣服,跟再大部隊的尾巴上,一起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