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齡年紀小,帶著一點自來熟的性子。
他把自己沉甸甸的油脂包放下,說:「昨兒吳大夫給我推薦藥丸的時候,我本來是想拒絕的。
幸好當時我想到自己之前看過的一些雜書,上面就寫了京城大藥堂的大夫為了患者攜帶方便,煉出藥丸來直接服用。
藥效並不比湯藥差勁,而且還不用勞神去煎藥。」
黎錦微微頷首,他現在接觸到的人事太少,鎮上也沒有供自由的書肆。
因此,他到現在瞭解到的僅僅是一隅的風土人情。
雖然黃一齡這也都是道聽途說,但至少也有點根據,黎錦聽的很仔細。
黃一齡見黎錦面色認真,說的愈發起勁:「這藥丸是按照兩枚一份起賣,原本四文一份。昨兒我買了兩份,也就是一天的量,吳大夫還給我饒了一文。」
黎錦見他十分激動,內心十分無辜的想,大兄弟,這藥丸本來一枚一文錢,就是因為吳大夫頭腦精明,硬生生給漲了一倍的價格。
「黎兄,要是你去買,吳大夫肯定給你饒的錢更多!」
黎錦笑了笑,把這個話題帶過去,他說:「我帶了幾張自己做的畫來,還請黃兄指點。」
黃一齡也發現自己說得太過,都快像門口拉攏客人的店小二了。
他摸摸鼻子,拿起黎錦的畫。
黃一齡到底學畫學了近十年,一眼就看出黎錦只是個初學者,他靦腆的笑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用指尖沾了一點茶水,給黎錦說:「我們從細節往大了說,首先,這裡著墨不均……」
黃一齡說完後,自己重新鋪了一張紙,給黎錦演示起來。
果然,到了真正的行家手上,這筆桿子就變得十分靈活,此前黎錦練了好半天的筆法,黃一齡隨便就使了出來。
他自己畫完後,說:「如果黎兄不嫌棄,大可嘗試一番,我會給你糾正筆法。」
黎錦求之不得。
他們這裡靠窗,採光好,周圍人也少,兩人這麼一來一往,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就過去了。
黎錦感覺自己從書本上看到的很多晦澀的內容都得到瞭解釋,他對黃一齡的稱呼也從黃兄變成了『一齡』。
雖然陳西然之前說書畫一途,看書就足夠了,但旁邊有個人指導,無異於事半功倍。
黎錦一開始也就放低了態度,請黃一齡指教。
黃一齡笑說:「阿錦對書畫的理論知識倒是瞭解的很多,也省得我多費口舌。
這些筆法問題只要回去多練習,用不了多久,阿錦就可以畫出自己想畫的事物。」
黎錦說:「多謝一齡。」
黃一齡又跟黎錦討論了一些作詩方面的竅門,黎錦也把自己做出田園詩的靈感和契機一點都不藏私的講給了他。
甚至他還另外寫了自己那首耗費了很大精力,堆砌辭藻,但卻被宋先生圈出很多修改地方的詩。
當然,這首詩黎錦也全都按照宋先生的要求修改了。
黃一齡看到後瞪大眼睛,讚不絕口:「原以為斗詩大會那首詠菊地詩已經是阿錦巔峰,後來又聽到田園詩,如今再看這種律詩,每一首都讓我無比驚艷。」
黎錦謙虛道:「一齡謬讚了。」
說完,他又說了作這首律詩的經歷,黃一齡忍俊不禁,兩人之間的感情很快就被拉近了。
最後黎錦主動掏腰包,請黃一齡去百食坊吃了飯,自己又買了兩斤糖塊,這才朝村裡走去。
黃一齡回到家後,先把買來的八枚藥丸呈給黃先生。
然後又把自己遇到黎錦的事情講述了一遍。上次他就給黃先生說了,黎錦其實就是杏林堂那個小神醫。
黃一齡說:「先生,等下次阿錦沐修,我請他來給您診脈。」
黃秀才道:「你有心了。黎錦那首田園詩我也看了,做得很好,昨兒我還跟宋秀才通了氣,得知那首詩完完全全出自黎錦之手,他沒有動過一字一句。」
黃秀才捋了捋鬍須:「黎錦此人年紀十八,明年參加童生試也才十九,如果他八股文寫的不錯,那案首很有可能就是他。
你跟他交好,也多學學人家的勤勉,別整天光知道畫畫。」
黃一齡苦著臉答應了。他也沒有光知道畫畫,其實畫畫也算減壓的方式之一。
尚在村子裡的父母對他寄予厚望,大哥每次來鎮上必定給他帶母親做的新衣服或者手帕,偶爾還有專門給他燉的排骨。
雖然家人不說,但黃一齡知道,全家人都希望自己這次可以高中。
未及弱冠的秀才,在這個偏僻的鎮子上那就是天才一般的存在!
可黃一齡也知道自己的實力,許子帆和周祺兩個人也各有千秋,他們第一回 都沒中,自己……真的懸啊。
黃一齡的壓力無處發洩,只能作畫……可這就被黃先生說成不務正業。
他內心也只剩下苦澀。
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如今卻過著小少爺一般的生活,從小到大沒幹過農活,靠得都是家人寵愛。
他一定不能讓爹娘、大哥、二哥失望啊。
黃秀才看著黃一齡最後堅定的眼神,讓他下去溫習功課了。
=
藥丸這種東西,賣的都是口碑和回頭客。
黃一齡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周貴今兒也跟黎錦說,算上昨日,一共賣了三十六枚。
回頭客一多,其他人見這東西真的有效,也就買來試試,反正兩枚才四文錢,又不貴。
不過黎錦如今還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家裡的山楂不夠多了,只能再做十五個,他打算明日去山上一趟,買兩百斤的山楂回來。
上次園主說了,如果兩百斤往上,那就直接給他送到村子口。
山楂一斤五文,兩百斤就是一兩銀子,價格還算公道。
主要是園主的山楂果子大、酸中帶甜,品質上乘,可以隔幾日就給秦慕文做糖葫蘆。
黎錦到家的時候,少年把自家院子裡那棵柿子樹上的柿子都摘了下來,一排排的晾在窗檯上。
原本窩在柿子樹下的兩隻母雞就一直跟在秦慕文後面,好像討債的債主一樣。
黎錦見到這副場景,唇角微微勾起。
秦慕文見他回來了,上前接過背簍,然後給黎錦打水洗手。
那兩隻雞果然欺軟怕硬,秦慕文一旦湊近了黎錦,它們就後退幾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在地上不知道胡亂啄些什麼。
秦慕文給黎錦結開長袍的盤扣,那都是他一個個仔細縫上去的。
解開也尤為順手。
黎錦換上在家裡穿的月白色麻布短打,練字和吃飯也方便。
秦慕文一旦去了院子裡,那兩隻雞『債主』就緊跟秦慕文,討它們的柿子。
自打李大牛把這兩隻雞當黎若滿月禮送來的時候,它們就一直住在柿子樹底下,大概是跟柿子樹處出感情了。
結果這柿子才熟了沒多久,就被秦慕文一個不落的全部打下來。
兩隻雞很生氣……
黎錦還是第一次從少年臉上看到惱羞成怒的表情,然後他轉頭跟兩隻雞講道理。
不,準確來說是威脅。
「你們的口糧都在我手裡,再跟著我就不給吃!」
可以說十分奶凶奶凶,但秦慕文沒想到,就算是凶巴巴的薩摩耶,那也是微笑天使啊。
兩隻雞無所畏懼。
黎錦說:「沒事,我找大河叔打一個雞籠,把他們放進去,反正再過一個月也就冷下來,該給它們打造籠捨了。」
秦慕文一臉的贊同。這兩隻雞以前都很乖,結果就因為他今天打了柿子,一個個就翻臉不認人。
黎錦一走到它們跟前,兩隻雞假裝看東西,卻也慢慢朝柿子樹下的窩裡挪。
乖巧得不行。
可能有了黎錦的震懾,這兩隻雞再也沒鬧騰,秦慕文又煮了一點養胃的粥,配著涼拌小菜,等黎錦練完字吃。
他會趁著黎錦吃飯的時候,幫他挑亮油燈的燈芯。
燭光打在他的側臉上,眼睫纖長,線條柔和,讓人油然而生一種保護欲。
隨後黎錦出門,叨饒了李大河,說自家缺個雞籠。
李大河抽著旱菸,瞇著眼睛,說:「多大的,你家才兩隻雞,就要專門打造一個雞籠?」
黎錦說:「那就打一個可以裝五隻雞的籠子吧,打好後我再去買幾隻雞。」
李大河點頭:「嗯,五隻雞就不錯,你家遲早要有老二,最近得好好給你夫郎補身子。」
黎錦如今聽到這種程度的話,已經完全不會吃驚了,他笑著點點頭,說:「確實是這個理兒。」
李大河笑著說:「前幾日李柱子還來我這裡,說他想給家裡老三打個練習走路的玩意兒。」
黎錦疑惑:「柱子哥家裡的老三不才三個多月大麼?」
李大河磕了一下旱菸:「這你就不知道了,前幾日我這兒新得了一些打磨光滑的木料,李柱子這人消息靈通,打聽上了。」
黎錦也就不客氣:「那大河叔也不能忘了我家包子,您此前喝過包子滿月酒的。」
李大河愣住:「你家包子是個哥兒……?」
黎錦一臉理所應當:「哥兒也是我家崽,我寵著。」
李大河點頭:「你這心態好啊,行,就憑你這句話,我給你家包子多打幾個小玩意兒。」
黎錦直接拱手感謝。
回去後,黎錦又默了書,然後做了三組俯臥撐,每組五十個。
他如今肚子上已經有明顯的腹肌紋理,胸肌也微微突出,黎錦對自己的身材已經頗為滿意。
他洗了澡後進屋,少年還沒睡,給他留了燈。
黎錦鑽進被窩,想起很早之前被李柱子啟發的那句話……
他把少年的手帶著往下,說:「文文,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