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引素緊緊咬著下唇,聽著從話筒裡傳來的聲音,寒引素都開始懷疑,寒穎才是她爸親生的,她是帶來的,為什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爸爸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小素,你不要恨小穎,她不是有意的,鄭偉……」
寒引素皺著眉頭打斷她爸喋喋不休的話,異常冷淡的道:
「有意無意,她都上了我丈夫的床,您現在和我說這些沒用,我已經和鄭偉簽字離婚,現在鄭太太的位置已經空了出來,您可以告訴寒穎,這個見異思遷齷齪卑鄙的賤男人,我不要了,讓給她了,抱歉,我還要上課,先掛了。」
按了結束鍵,就聽見:
「寒老師......」
聲音小小的,有些怯意,寒引素回頭,不禁一愣,是她繪畫班的孩子衛峰,可愛的小胖墩,家裡條件很好,不過話說回來,負擔得起藝術中心昂貴的學費,沒有幾個是條件不好的。
平常大多是他外婆送他過來,有時候也會見到衛峰的媽媽,是個打扮入時氣質卓越的漂亮女人,就是他外婆,也是雍容優雅的人,母女兩個很相像。
旁邊鋼琴班的老師和她說過這家人的底細,貌似是了不得的家庭,政府高官,具體多高的官,寒引素沒細掃聽,於她來說,這些都是別人的事,她就過她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她這種性格,曾經被鄭偉說不求上進,寒引素從來沒覺得積極鑽營,是件值得誇耀的事情,就像鄭偉,每次過年過節非拉著她去給他的上司送禮,她都在樓下等著。
和他單位的同事們應酬,她也會枯坐在一邊,根本打不進去他那個群體,喝酒吃飯,說些各家的家長裡短,這些她不喜歡,她覺得虛偽。
畢業後就進了市一小當美術老師,後來就嫁給了鄭偉,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對於她,是不停的輾轉打工,所以也沒機會去社交,造成性格有點不合群。
她一直知道鄭偉對她多有怨言,男人嗎,好面子,在外面都喜歡別人誇自己媳婦兒,鄭偉同事的媳婦兒,她也接觸過幾次,不是她矯情,真的說不上來,沒有共同語言。
當時她就聽鄭偉一個很不錯的同事,當著她的面說:
「鄭偉,你媳婦兒學藝術的,就是不一樣,和咱們根本不是一檔次。」
聽著彷彿好話,落在耳朵裡,就有那麼些別的含義了,為了這個,回家後鄭偉和她吵了一架,直接問到她臉上:
「知不知道他是你老公的頂頭上司,你和他老婆拉拉家常,順著說點好話,能掉塊肉啊,總是一副清高的嘴臉,你真以為你是仙女不食煙火啊......」
那次是鄭偉頭一次吼她,話說的毫不客氣,當時寒引素就覺得,這個男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陌生,平常的溫柔體貼哪兒去了。
過後鄭偉又低下頭哄她,說他那天喝多了,說的話都是酒話,讓她別往心裡去。寒引素當時也反省了,是不是真是自己太孤僻,和他的同事們都合不來,她也沒人討教,只能和慕楓說。
慕楓當時撇撇嘴說:
「男人都這樣,當時追你的時候,你孤僻,他們覺得有個性,你清高,他們覺得有味道,你沉默,他們都覺得有神秘感。娶到手,這些就成了缺點,張愛玲不是說過嗎,每個男人都喜歡兩個女人,紅玫瑰和白月光,娶了紅玫瑰,久了,就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月光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粒飯,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引素,咱們在學校的時候,你曾經是很多人的紅玫瑰和白月光,可是你嫁給了鄭偉,之於他,你現在就是米飯粒和蚊子血,這個落差,你要自己調試。」
慕楓始終比她有智慧,對於生活感情,她都應付的遊刃有餘,她的卻一團糟:
「寒老師,這是我舅舅。」
小衛峰的聲音,打斷引素飄忽的神思,這才發現小衛峰身後拿著畫板的男人,他很高,自己165的高度,目測也就到他的肩膀,他站的筆直,一身軍裝穿在他身上,越發挺拔。
肩膀上的三星兩槓,在冬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神聖不可褻瀆,引素不由的後退一步,略仰頭,陽光從斜後方照過來,使得這個男人半邊臉隱在光影裡,看不太清晰,但是那種威嚴氣勢,迎面撲來。
「你好,我是小峰的舅舅方振東。」
他的聲音清晰,鑽進耳朵裡恍如金石之音。寒引素眨眨眼,適應了光線,才看清楚這個男人,皮膚略黑,臉上棱角分明,幾乎每個棱角,都訴說著他是個軍人的事實。
寒引素從來沒見過這麼有氣勢的男人,彷彿天生的軍人,渾身上下都有著軍人那種嚴肅冷硬和霸氣,唇輕薄的抿成一線,即便此時溫和的說著話,臉上也沒有一絲笑意。
他的眸光很深,深的幾乎不可見底,就這麼直直盯著她看,這樣的目光下,寒引素不自覺又退了一小步。
方振東幾乎感覺到自己心裡的失望,這種陌生的情緒一起頭,便像滾雪球一樣,迅速壯大起來,幾乎塞滿他所有的情緒。
她不記得他了,一點印象沒有,從她清澈的眸子裡,方振東只讀到了陌生或許還有絲絲懼怕,懼怕?這令方振東說不出的挫敗。雖然他一向有些嚴肅,可讓這個小女人懼怕,也足夠他鬱悶的。
第二次見面,一向不怎麼在意女人的方振東,記住了一個女人的樣子,可那個小女人卻不記得他了。
藝術中心外頭有供家屬等候的區域,透過大大通透的玻璃窗,家長們能清楚的看到裡面自己孩子上課的情景。
方振東坐在靠玻璃窗的沙發上,目光忍不住落在裡面的寒引素身上,家屬等候區的牆上,有幾幅油畫,小峰進去上課前,偷偷和他說,是他們寒老師畫的。
剛才方振東挨個看了一遍,基本都是風景,小橋流水,山裡人家,郊外春景,秋色夕陽......
方振東不懂這個,只覺得她的畫中都彷彿透著一種強烈的思情,角落裡有她的簽名,辨認了好久,方振東才認出來是寒引素。
這三個字鑽進方振東心裡,方振東忽然覺得,沒有比這三個字更適合裡面的小女人了:
「春景則霧鎖煙籠,長煙引素,水如藍染,山色漸清......」
這個小女人簡直就像從江南霧鎖煙籠裡走出來的,那麼澄澈,清明,美麗。脫了外面的大羽絨服,裡面穿著一件淺灰色羊絨過膝裙,下面白色的靴子,很是單薄,卻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顯得頗有些風姿楚楚。
長發隨意挽了一個髮髻在腦後,別了一支景泰藍的簪子,垂下明藍色流蘇,有幾分古意,卻和她的氣質奇異的相配。輕緩的講解著什麼,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和剛才打電話時判若兩人
剛才沒聽見她說什麼,可她的神色尖銳凜冽,方振東覺得,她還是眉眼舒展更好看。
如此的注視,即便隔著厚厚的玻璃窗,寒引素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而且方振東坐在哪裡,是那麼不容忽視,即便是柔軟的沙發,他也坐姿筆直一絲不苟,軍帽脫下放在手邊,手平放在膝上,姿勢嚴謹的,彷彿在開軍事會議。
而他的目光卻盯著自己,寒引素疑惑是不是自己衣服哪裡穿的不對了,讓他這樣盯著她看,無數次低頭審視自己的穿著,應該算得體吧!
這個繪畫班的老師,她已經幹了一年多,當初和鄭偉結婚,鄭偉家的條件也不是太好,交了首付,買了現在的小兩室,每個月需要還的房貸,依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鄭偉在交通部工作,資歷尚淺,且沒什麼背景,雖公務員聽著好聽,實在的工資並不多,偏應酬很多。
鄭偉又好面子,不知道拒絕,打腫臉充胖子,往往兩人入不敷出,有一段時間,過得相當拮据。
後來是她美院的老師,給她介紹了這個藝術班的工作,說起來,老師一直對她頗為照顧,當初畢業的時候,就勸她去外國深造幾年,專心畫畫,以後說不定能有更大發展。
當時的她,根本沒想過這些,說到底,她骨子裡就是個小女人,她就想過她平常的小日子,有家,有丈夫,以後有孩子,合合美美的。
事業她沒想過,當初考美院,也是因為喜歡畫畫,並沒有真想成為什麼偉大的畫家,老師曾經非常遺憾,後來就給她介紹了這個藝術中心的活,大概是怕她真放下畫筆,成了一個庸碌的美術老師。
鈴聲響起,寒引素下課,等家長們都進來幫著孩子們收拾畫具的時候,傳達了一下市裡要舉辦少兒繪畫大賽的要求,以及報名方式。
其實寒引素覺得,畫畫就是憑著興趣才好,參加各種名目的比賽,一點意義沒有,可家長們往往不是這麼想,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大約是現在父母的通病,如果是她的孩子......寒引素禁不住心裡一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