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方楠也知道自己有點病急亂投醫了,即便寒引素接了電話,又能如何?她如今遠在國外,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出現在醫院裡,而她大哥......真不知道能不能等那麼久。
但是方楠就是存著一個微薄不可能的奢望,她總覺得冥冥中,老天不會如此殘忍,老天會眷顧這對有情人。
電話接通了,話筒裡傳來寒引素帶著明顯疲憊的聲音:
「方楠,我是寒引素。」
方楠心中的奢望頓時不在渺茫,尤其她彷彿聽見從手機裡傳來屬於機場的熙攘,方楠有些急迫的開口:
「素素你在哪兒?」
寒引素沉默半響,開口:
「我在B市機場。」
寒引素的確跟著李清塵走了,第一站就是荷蘭,李大師在這裡定居,一年中大多時間都在這裡,因此這裡算他的名副其實的家,房子是獨棟的白色別墅,藍色的屋脊和纏繞著薔薇花的柵欄,幽靜雅緻,不遠處還有大片大片的鬱金香花田,美得就彷彿一幅最天然的畫卷。
寒引素在這裡住著都不想走了,大師也由著她,對於這個晚年才收的關門弟子,李大師喜愛之餘,也給予了不同尋常的縱容。
收拾房子儲藏室的時候,寒引素無意中見到了一副收藏在最底層的畫作,是一副女子的人物肖像,只一眼,寒引素就認出畫中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母親。
畫中的媽媽美麗年輕,長發飄揚著,站在搖曳輕軟的柳絲之間,臉上的笑容和她周圍的春天一樣和煦溫柔,她的目光定定望著前面的河水,如水的情意幾乎滿溢而出,旁邊提了兩句詩: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清塵見她看著畫出神,不禁笑了:
「我說當初一見你就覺得分外面熟呢,這麼看來,你倒是和我的畫中人有三四分相似。」
寒引素一愣,疑惑的看著他:
「這畫裡的人,恩師認識?」
李清塵當時臉上濃濃的追憶懷念和遺憾,寒引素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而他出口的話,更令寒引素覺得世界上的事兒實在有點荒誕:
「這是我的故人,也是我曾經的戀人,只是那時我們都太年輕,我的心不定,而她也故土難離,因此我們之間如今只剩下追憶和遺憾,到了現在我才明白,原來錯過了一時就是一生了。「
寒引素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在她心目中,媽媽永遠是那麼溫柔,那麼體貼,那麼嫻雅的女人,忽然她想起了總是氤氳在媽媽眉間若有若無的憂鬱,雖然清淡卻也不是毫無痕跡的,而且和恩師呆了這些日子,寒引素發現恩師的許多習慣,彷彿都是她媽媽的習慣。
如果這一切不是巧合,那麼這麼多年了,她媽媽心裡真正愛的人或許並不是爸爸,而是眼前的恩師李清塵。
父親背叛的感覺重新湧上寒引素心頭,令她再沒有了繼續呆下去的心情,她要回去弄明白,同時,她也想起了爸爸的欲言又止,或許爸爸早就知道這些,畢竟一個過了半輩子的妻子,是不是愛自己,應該很容易分辨,難道是因為這個,爸爸才……
寒引素迫切的要知道真相,她要問問爸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因為這些,媽媽死後,爸爸才把媽媽所有的東西都收了起來,甚至她想看一眼都不讓。
寒引素並沒有告知恩師真正的原因,目前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面對李清塵,因此她找了個藉口毅然回國。
寒引素再也想不到,她剛下飛機就接到這樣的噩耗,方楠說的很急很快,但寒引素還是聽清楚了......
她連行李都顧不上,瘋了一樣轉回去衝向售票處,寒引素雖然鴕鳥的躲到國外,可她從來沒想過方振東那個男人會死,他是個那麼強勢的男人,站在那裡,彷彿一座千年萬年不朽的山峰,他怎麼可能死,此時此刻,寒引素什麼顧慮想法都沒了,腦子裡就一個念頭,方振東不能死,她不讓他死,他死了,她怎麼辦,她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
她懷孕了,還不到兩個月的小生命,幾乎沒有一點兒感覺,卻真的存在著,她現在非常確定,所以她這次回來,認真說,也不全是為了父母的事,也是為了方振東,她丟不開他,所以更不能允許他丟下她。
方楠放下電話,方華中直接開口詢問:
「那丫頭回國了?」
方楠點點頭,方華中暗暗鬆了口氣,扶著老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管如何,這都是個好消息,方華忠知道兒子的意志有多堅韌,只要他心裡有牽掛,他就不會捨得死,這一點他非常確定。
寒引素到的時候,方振東仍然陷入深度昏迷中,看見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方振東,寒引素眼前一黑,險些栽倒,不是方楠扶住她,她幾乎癱在地上:
「寒引素,我大哥還沒死,你清醒點,他還活著,醫生說了,只要他能在十二小時內醒過來,他就能活,現在已經過了八個小時,寒引素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你聽見了嗎?」
方楠毫無氣質的大吼著。寒引素眼睛眨了眨,彷彿找到了支撐的希望和力量,瞬間挺直了脊背:
「我要進去叫他,現在就去!」
寒引素穿上無菌衣,進到了重症監護室,近距離看,方振東的臉色更加雪白,雪白的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頭上,身上,手臂,腿上,都纏著厚重的繃帶,維持生命的管子從他身體各個部位接入,臉上的線條依舊堅硬,眼睛緊緊閉著,遮住了往日深沉犀利的眸光。
他就這麼毫無聲息的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儀器顯示的心跳和他微弱的呼吸,寒引素幾乎以為他已經丟下自己走了。
寒引素的眼淚唰的滑落下來:
「方振東,方振東,我是素素,我是你的素素......」
寒引素坐在床頭,湊到他耳邊上,嗚嚥著,低低的,絮叨的,訴說著:
「方振東你怎麼能就這麼躺著,你忘了你說過的話嗎?你忘了你承諾要娶我的嗎?現在你躺在這裡算什麼?你想食言?在你霸道的招惹了我之後,想丟下我走,我不同意,我不答應……」
寒引素幾乎泣不成聲,她抹了抹臉站起來,把方振東一側還算完好的大手抓起來,輕輕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方振東,我們有孩子了,你和我的孩子,一個小生命,你一定很高興吧!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是男孩子,就讓他跟著你當兵,如果是女孩兒,就讓她跟著畫畫好不好......」
感覺肚子上的手指輕微動了一下,寒引素一愣,迅速湊過去觀察他的表情:
「方振東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如果聽見了,就醒過來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方振東並沒有睜開眼睛,在寒引素失望的時候,忽然發現他的唇小幅度輕微的蠕動了一下,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的唇,很久才看出他的唇形,好像在叫:
「素素......」
寒引素彷彿看到了曙光,轉頭對一邊的特護激動的喊:
「他有反應了,他聽見我說話了,他沒死,他還活著......」
緊接著就是新一輪的診斷檢查,寒引素被方楠扶著在外面隔著玻璃看著,這個時候,她們也只能看著......
負責會診的權威主任出來的時候,方家人和寒引素急忙湊過來,懷著希望又有些忐忑的心情。主任大夫摘下口罩,沖方華忠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報告首長,方團長腦部動態掃瞄反映強烈,雖然還沒有徹底清醒,但已經從深度昏迷轉向輕度睡眠,方團長現在是睡眠狀態,基本可以斷定,他會醒過來的,只是恢復恐怕需要一定時間。」
寒引素心裡的那根繃緊的弦一鬆,就再也支撐不住了,眼前一黑,軟到下去,方楠嚇了一跳,急忙一把抱住她:
「素素,素素……」
方楠焦急的看著給寒引素診斷的大夫,一疊聲詢問:
「醫生,她怎麼了?」
給寒引素診斷的是位女軍醫,放下手裡的檢查報告道:
「初步斷定是因為疲憊引起的體力不支,另外,孕婦更需要充分休息,尤其孕期前三個月。」
方楠有些傻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媽,素素懷了我哥的孩子,她懷孕了。」
「什麼素素?」
陳舒慧目光溫軟,不滿的瞪著女兒:
「她年紀再小,也是你嫂子,以後不許這麼沒大沒小的,讓外人聽了像什麼話?」
方楠反而笑了:
「媽,您同意了,我就說您一向是位開明的母親,怎麼會是個惡婆婆呢?」
陳舒慧輕輕嘆口氣:
「媽媽是想通了,只要你哥好好活著,怎麼都成,其實仔細想想,素素這孩子也挺好的,你哥說的對,咱家娶的是媳婦兒,也不是家庭背景,只要他們倆好好過日子,我這當媽的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說......」
「再說,我嫂子肚子裡已經有你的金孫了,是不是?」
方楠調皮的接口,卻又提前打了個預防針:
「媽,我嫂子肚子裡可不一定是男孩?」
陳舒慧白了她一眼:
「你媽雖說年紀大了,還不至於糊塗,如今都什麼年代了,男女都一樣,還不都是我方家的孫子。」
方楠嘿嘿一笑:
「我媽的思想就是進步,回頭讓方首長多表揚表揚您。」
方母噗一聲笑了:
「都多大了,還耍貧嘴。」
方楠扶著方母,卻轉頭悄悄沖依舊昏著的寒引素眨眨眼,心說這下倒是因禍得福了,終於守得雲開月明。
別管經歷了多少困難,甚至差點生離死別,可最終皆大歡喜就成了,就像承宣說的,風雨過後才能見到絢麗的彩虹,經歷了嚴寒酷暑,愛情之花才會開的更加嬌豔持久:
「素素,恭喜你和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