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四少爺震驚了,他甚至沒能看清燕七是何時拔的箭怎麼出的手,眼前只是一花,再定睛看時那五個人就已經咽喉中箭一命嗚呼了!
七妹的箭法——七妹她——七妹她殺了他們——殺人了——如此果決毫不猶豫地就——就奪去了五條人命——
燕四少爺腔內一直沸騰著的熱血驟然間被凍住了,他知道他來這兒是要幹什麼的,他要救人,他也知道對方是幹什麼的,對方是殺人不眨眼的凶徒,他還知道要想救人就要冒著生命危險,要和凶徒真刀真槍的對陣,可——可殺人這件事——他從沒有深想過,他腦海裡勾畫出的場面全都不過是自己浴血奮戰,保護著七妹,盡力去救人,也許會受很重的傷,也許會死在凶徒的刀下,他不怕,他想做個英雄,可是現在……英雄被嚇住了,他想過自己會死,卻不曾想過讓別人死,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死人,哪怕是壽終正寢的親戚朋友,而眼前,五具屍體就這麼倒在那兒,利箭硬生生捅進喉嚨,堅冷的烏黑箭杆與柔軟的黃色皮膚形成了撕裂瞳孔般的鮮明對比,濃稠刺目的鮮血從箭洞處湧出來,從大張著的嘴裡湧出來,有具屍體甚至還在微微的抽搐,臉部的肌肉扭曲出難以想像的線條,更有一具屍體襠部濕了一片,死得如此真實醜陋又直擊人心……
七妹她,不怕嗎?
她不怕。燕四少爺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望在燕七的身上,他沒有看到她的一絲猶豫與膽怯,兩次拉開箭步,全都是無比的堅決果斷……換個更貼近她的詞,是冷酷狠辣。
燕四還在震驚中的須臾功夫,佛殿裡又沖出三個人來,這三人卻人手拎著一個早嚇到臉白的小和尚擋在身前,一邊擋著一邊沖向燕七,手裡的大刀揮舞,眨眼便到了近前!
燕七偏身躲開迎面劈來的一刀,調頭向著旁邊跑,那三名凶徒在身後緊追不捨,眼看前面便是院牆,燕七已無處可跑,凶徒的刀再度揮起,直直向著後背劈下來,卻見燕七突地向前躍出,一腳蹬在牆上,身子微轉,半空裡調整方向,隨著慣性向著旁邊九十度夾角的僧舍牆壁再踏出一腳,整個人就在空中來了個急轉彎,淩空旋過,轉瞬便到了那凶徒的身後,而人在半空時已是搭箭上弦,腳未落地,箭已飛出,「噗」地一聲直接穿透了那凶徒的後心!
第二名凶徒此時卻已趕到,推開擋在身前的人質,手中刀掄圓了砍過來,燕七腳一落地便就勢向著旁邊一滾,過程中拔箭搭弦,轉過臉時利箭正離弓,站起身後凶徒已斃命!
第三名凶徒見狀不妙,提起人質擋在身前,將刀架住人質脖頸,才剛喝了一聲:「住手!否則……」便見眼前一花,壓根兒沒有看清對手是怎麼從背後箭簍裡拔的箭,又是怎麼搭箭上弦瞄的准,最後的一點意識停留在迎面而來的那枚寒星似的箭尖上,下一瞬,視角裡便是一片不見雲的淡藍天空,和古舊佛殿高高的一角飛簷。
否則?否則什麼呢?
從這三名凶徒沖出殿門到最後一名凶徒死亡,不過就是瞬息之間的事,燕七調頭,借牆使力淩空跳轉,落下時殺一人,倒地翻滾,起身時殺一人,站住後再殺一人——這一連串的動作電光石火一氣呵成,乾淨利落得甚至有些賞心悅目。
此時佛殿裡卻沒有再沖出來任何人,燕七搭上箭,邁步便進了殿門。
沒有猶豫,不見畏懼,還是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卻硬是在這自然隨意的舉手投足間展現出一種根本未把對手當回事的淡然囂張。
燕四少爺回過神來的時候,握著弓箭的手心裡全是汗,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怕凶徒,還是在怕他的七妹妹。
佛殿裡的凶徒還剩下四名,在殿外突發響動時便一人扯了一個人質擋在身前,發現動靜來自殿後,一邊往大殿前門處退一邊警惕又緊張地持刀盯著後殿門的方向,一但後門有變,也好立刻從前門逃出。
半晌沒有聽見腳步聲,心中正起疑,就見那高達殿頂的巨大佛像後忽然鬼魅般地繞出個人來,出乎所有凶徒的意料,來者竟然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手裡還握著弓箭,白淨的臉上不見懼意也沒有驚奇,平平常常地走進來,一對烏黑的眸子望在眾人的臉上。
卻是這樣淡然裡,憑生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像是立在山崖上的獅子在俯視自己的獵物!
凶徒們一怔之後愈發驚疑不定:剛才沖出去的幾個同伴呢?怎麼能讓這個小丫頭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走了進來?!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連驚呼的聲音都不曾聽到半聲?
尚不及做出反應,這個小丫頭卻開口了:「放開人質,我可以讓你們離開。」
——她說什麼?在開玩笑嗎?!
「小丫頭,你找死!」其中一名凶徒惡狠狠地喝道,「把弓箭扔了,否——」
那個「則」字卻已是再也無法說出口。
上一個想要討價還價的人已經下了黃泉,而現在控場的不是你們,是我。
——箭尖一挪,直接就穿了這凶徒的喉嚨。
凶徒們再沒想到這小丫頭竟有這樣的箭法,更沒想到人質在前她都敢動手!說殺就殺,便是真正的歹徒也沒有這麼不計後果!
餘下的三名凶徒登時驚怒了,萬料不到這個小丫頭居然如此的冷酷兇殘,殺人時眼都不眨,殺完後面不改色,哪怕捏死一隻蟲子都沒她這樣淡定!
「你膽敢再動一下,我就殺了這人!」三個凶徒立時將自己嚴嚴地蔽身於人質的身後,只留了一隻眼睛盯著燕七手裡的箭,他們不能確定燕七是否有功夫在身,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你怎麼樣?」燕七望著其中一個忽問。
那凶徒一怔,不等反應,身前的人質卻點了點頭,是崔晞——沒法開口,嘴巴還被東西堵著。
燕七又問旁邊那人手裡的崔暄:「你呢?」
崔暄瞪著眼睛使勁看燕七,然後瞥著眼睛又去看崔晞,來來回回動著眼珠子,燕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意思是先救他弟。
「把箭放下!否則老子就割了他的脖子!」挾著崔晞的那人狠狠喝道,手裡鋼刀一緊,刀鋒摁上崔晞喉間的肌膚。
燕七的箭再快,此時也絕快不過這刀劃過喉嚨的速度。
燕四少爺將手心的汗抹在腿側的褲子上,重新握了弓箭,貓下腰,一路小跑著從佛殿旁邊繞到了前頭去。路過那一地死屍的時候特意不去看,假裝他們只是被揍暈了,屏住呼吸,不去聞那撲鼻的血腥味兒。
繞到殿前,輕手輕腳地慢慢接近大門處,裡頭傳來一個人的半聲厲喝,緊接著就是倒地聲。燕四少爺心頭亂跳,方才的害怕一下子被拋了開去——裡面的是殺人不眨眼的凶徒,他們不死,人質就會死!他們跑掉,更多的無辜人會死!
體內的熱血重新上湧,燕四少爺握緊手中的弓箭,小心謹慎地向著門口探了探頭——三個凶徒全都背對著正門!好機會——這是個好機會——可——三個人,要先射誰?射中其中一個,另兩個勢必會發覺,到時候人質性命堪虞……
怎麼辦?!機不可失——裡頭的人已經在威脅七妹扔掉弓箭了——怎麼辦——射哪個——快決定——不能再耽擱——
燕四少爺瞄準了那個威脅他七妹的傢伙,拉著弦的手指才剛要鬆,突聽得燕七向著他道了一聲:「四哥,右邊那個!」
殿內的三名凶徒聞言大驚,條件反射地齊齊轉頭向後疾看一眼——一記轉頭能有多長時間?反應過來的神經傳遞到持刀的手上能有多長時間?而就是這麼短短的一瞬,就是這段思想由大腦傳遞到手上的頃息過程裡,崔晞將頭一偏,燕七的箭擦過他的額角,耳旁傳來「哢」地腦殼碎裂的聲響,濕漉漉熱乎乎的液體噴濺出來,灑在了臉上和頸上。
燕七這一箭射得狠,箭杆從凶徒的後腦勺穿到了前面,箭尖由兩眉之間鑽了出來,沾著紅色白色的東西。
如果不能將之一擊斃,他手中的刀只用半秒就能割斷崔晞的咽喉。
射殺這名凶徒的下一瞬,燕七已然調轉方向,第二箭在弦,疾射被挾持在旁邊的崔暄——的兩腿之間,崔暄還未反應過來,後頭抓著他的凶徒先已是一聲淒厲慘叫地踉蹌開去,燕七的第三箭此時已然跟到,毫無意外地直穿凶徒咽喉!
再看右邊那個,在燕七放出第一箭時便已後背中箭倒在地上,燕四少爺保持著持弓的姿勢僵在殿門外,額上已是一層的汗,啞著聲顫抖地問:「中……中了嗎?」
「偏了,」燕七說,「至多射傷他,我來補一箭吧。」言罷抬弓,在那人喉上補了一箭。
崔晞看了眼燕七,那人分明已被燕四少爺射死了。
燕四少爺緊繃的神經有了些許的放鬆,卻在門外站著不肯進來:「凶徒都死了嗎?」
「應該沒有了吧。」燕七上來給崔晞解繩子,順手把塞著嘴的布摘出來,「沒事吧?」
「還好,就是被這人的血給臭著了。」崔晞揉著手腕笑,臉上被濺到的鮮血襯著蒼白的皮膚愈發顯得刺目。
「幸好你看懂我的眼色了,剛才那記偏頭時機恰好,晚半拍我就射著你了。」燕七表揚他。
……眼色……你一面癱臉還特麼能有眼色呢?!趕緊給哥鬆梆啊!你眼色到哪兒去了?!
崔暄在旁邊「嗚嗚」直哼,燕七就過去給他解繩子,崔暄一把擼掉嘴裡塞的布團,抄起衣服下擺比劃到燕七的臉上來:「燕小七兒!哥跟你有仇啊?!你往哪兒射不好你射這兒?!你知不知道剛才就差一毫釐哥就被你廢了啊?!」那箭尾巴上的毛都撩著他老二了好嘛!要不是嘴裡塞著布剛才他就被嚇噦了好嘛!
「抱歉啊,剛才挾持著你的那人個子太低,我射不著他喉嚨,都被你擋上了,只好射他下面,想來他個兒低腿短,下面的位置肯定比你靠下。」燕七道。
崔暄:「……」這麼理直氣壯的耍流氓我竟無法反駁!
燕四少爺最終還是邁進了殿來,幫著將殿內的其他人質解綁,燕七則把兩人的箭全都拔了出來收回箭簍,臨離開圓明寺前崔暄還給了寺僧一疊子銀票,幾個人從後門出來走出百十來米的時候,官兵已將圓明寺團團圍了。
因著幾人身上都沾了血,不好招搖過市,只得雇了輛馬車往紫金頂的方向去,四個人擠在車廂裡,一起被擄來的下人們坐在車廂外,燕七就掏了帕子給崔晞擦臉上和頸子上被濺到的血,「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兒別去我家了,我跟大伯和大伯母說一聲。」
明天燕家設宴,崔家人當然是座上賓。
「看情況吧。」崔暄接了話,看了眼自家小四兒蒼白的臉色,這小身子骨經了這一番連驚帶嚇,回去怕是要鬧場病,此刻看著已是有些虛弱,車一震就像是要散了架。
燕四少爺已是漸漸緩過來,瞄了眼坐在身旁的燕七,那張臉還是如常地平靜似水,任誰也看不出來她才剛一個人就將十來名窮凶極惡的歹徒屠了個團滅!
燕四少爺突然覺得自己這小半輩子真是活得太甜了……
他家七妹原來並不是木訥,而是因為身邊的小溪水推不動她這艘萬鈞巨輪。
爹說的境界,他今日見著了。
他家七妹的境界,不是小溪流水,而是浩瀚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