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淳一夫婦還等在紫金頂下,崔夫人已經哭暈過去好幾回了,這次暈的時間比較長,崔暄崔晞從車裡頭下來的時候她還沒醒,崔淳一瞅見崔晞身上那灘血,驚得也險些厥過去,還當兒子腦瓤子讓人給打出來了。
「沒事,沒受傷,」崔暄上前安慰老爹,「就是賠了人家寺裡一百兩銀子,爹您回去可得補給我啊。」
崔淳一糊裡糊塗地答應了,一手拽住一個直勁兒地問:「你倆怎麼逃出來的?怎麼就跑寺裡頭去了?歹徒呢?」
「讓人殺了。」崔暄道。
「啊?讓誰殺了?」崔淳一驚訝。
「不知道,我倆眼睛都讓人給蒙著呢。」崔暄道,「大概是路見不平的江湖豪俠出手相助的吧。」
崔淳一半點沒懷疑,趕緊讓下人扶倆兒子上車,結果崔暄一轉身,崔淳一就瞅見兒子屁股上一灘血,登時又嚇得腿一軟:「暄、暄兒……歹徒……歹徒對你做了什麼……」
「啊?」崔暄扭頭,見老爹盯著自個兒屁股,低頭一看——尼瑪真想糊那小胖子一臉啊!她射得那歹徒老二把血全濺他屁股上啦!這下可踏馬說不清了,屁股後面的衣擺還帶著洞呢!爹你老大不小的了不要亂想啊喂!
燕七和燕四少爺在馬車上也沒露面,待崔家的一行車馬走得遠了這才從車裡下來,找到停在山腳下的自家馬車,各自進了車廂把身上沾血的衣服給換了,富人家出門的時候都是帶著備換的衣衫的,才剛從車裡出來,就見燕家一眾人已經慢慢悠悠地從山上下來了。
「你又去哪兒瘋了?」燕大太太嗔燕四少爺,「滿山裡尋了你大半晌。」
「和七妹打鳥去了。」燕四少爺道,「咱們這就要回了嗎?」
「明兒還要設宴,需早些回去準備。」燕大太太瞪他一眼,「你也莫要亂跑了,回府安省著去吧。」
「好。」燕四少爺應了。
燕大太太倒是略感奇怪地看了兒子一眼,平日若是逢個節假日雙休日的,這孩子沒腳的往外躥,訓都訓不住,哪回不瘋跑到天擦黑了才回府呢!怎麼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讓他出去跑著玩兒,他竟肯乖乖應了?
燕子恪在那廂卻在吩咐一枝:「打聽打聽才剛山下發生了何事。」
一枝領命去了,燕子恒在旁邊聽見,不由笑著問:「大哥怎知山下有事發生?」
「在此處盤桓的遊人面上神情不似平常。」燕子恪道。
「察言觀色說的便是大哥這本事了。」燕子恒笑道。
身為一個睜眼瞎是有多羡慕他啊。
「呵呵,供職多年養成的習慣罷了。」說白了就是職業病,職業敏感度比較強而已。
說著話,燕子恪一偏頭,掃見了在馬車旁邊站著的燕七,眉尖不由一動:換了衣服?
待燕家眾人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準備回家轉的時候,燕四少爺才想起自己的雪月給了寺裡的和尚騎去官府報信了,想要回去找,又怕被官府的拿住詢問,正糾結呢,就見燕七沖他招手,連忙過去,聽燕七低了聲告訴他:「我那會兒和崔暄說了,請他派人幫你去把雪月要回來直接送咱家去。」
燕四少爺這才放了心,索性直接和燕七燕九乘了一輛馬車回到了燕府。
至晚間一家人聚在花廳吃飯的時候,今日發生的那件駭人聽聞的大事件才傳開了,「說是十幾個歹徒,身上全都有箭洞,」燕大少爺下午同好友出去聚了聚,聽到的消息最多,「只有箭洞不見箭,大多都是一擊斃命,推測是一夥江湖俠客幹的,問那寺裡的和尚,結果和尚們說當時都被蒙著眼,什麼也沒看到。」
燕七也不知道這是誰讓和尚們這麼說的,總歸是替她避免了不少麻煩,省了她操心。
「真真兒是可怕,怎麼那押著的死囚就能讓人劫走了呢?」燕三太太捂著心口,「這以後誰還敢上街?!聽說被挾持的人質是崔家的兩位少爺?沒出什麼事吧?」
「啪啷」一聲,燕五姑娘手裡的筷子掉在桌上,然而沒人顧得上理會她。
「沒有,安全救出來了,就是聽說……」燕大少爺乾咳了一聲,「好像崔大少讓歹徒給……」
「噗咳——」燕四少爺噴了自個兒面前一片米飯。
燕七覺得這會子崔暄一定正在家裡頭紮她小人兒呢。
燕老太爺聽見不由皺眉:「莫要胡說。恪兒,吃過飯你過崔府去看看,拎上些壓驚的藥。」
「好。」燕子恪也是飯前才從外面回來。
吃罷飯,眾人解散各回各院,燕五姑娘刻意走得慢了些,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求她爹帶她一起去崔府,卻見她爹在廳外將燕七叫住:「小七可要與我同去崔府?」
「好啊。」
燕五姑娘慢慢地收回了腳。
伯侄倆回房換了衣服就出得府來,乘了馬車往崔家去,街上遊人並未受今日劫囚事件多大影響,依舊是鼓瑟笙歌樂不思歸。
崔家人還算安定,一些得了信兒的朝中同僚各遣了人過府問候,帶了重陽糕和各類的藥物,燕家伯侄倆登門的時候喬樂梓也在,正跟崔老太爺面前兒致歉呢,雖然押囚車的不是太平府的人,到底也是在他的地盤兒上出的事,剛把事情都處理完了就急匆匆地趕了來,順便向崔家人傳達一下處理的結果,給人一個交待。
見燕子恪來了,崔淳一便讓人去叫崔暄,總不能讓長輩親自去院子裡探望個晚輩,崔晞卻來不了,說是才剛吃了藥躺下,燕子恪看了眼燕七,讓崔暄帶著她去崔晞的院子,說是代他前往探望。
崔暄前頭恭聲應了,帶著燕七一出門臉就臭下來,路過湖邊兒的時候還拿狐狸眼瞟燕七。
「你就別想了,我會游水。」燕七道。
「瞅把你能的,會游水,會射箭,會忽悠我家小四,你咋不天上飛呢?」崔暄道。
「人無完人啊。」燕七道。
「……」特麼這詞兒是這麼用的嗎?!走了一段,崔暄才又道,「今兒在場的我家那幾個下人已經被我打發了。」
所以不用擔心有人多嘴把燕七射殺歹徒的事說出去,雖說是在救人,可畢竟沒幾戶人家願意娶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媳婦進門。
——話說這孩子究竟誰養出來的啊?她可是敢殺人啊!崔暄到現在想想還覺得腿兒軟呢,十二名歹徒,全讓這小丫頭片子給幹挺了,尤其那被射出腦漿子的,他就看了一眼,到現在都噁心得吃不下東西,這小丫頭片子就敢上去把箭拔了還在死屍衣服上把箭頭蹭乾淨!
崔暄倒是聽說過燕七她爹燕子忱九歲的時候就殺過人,難不成這特麼也能遺傳?!
「謝謝啊。」燕七那兒還說呢。
呵呵,不謝。免得你這丫頭將來嫁不出去再讓我家小四那糟心孩子給打包回來。
崔暄的算盤精著呢。
崔晞的院子建在一片玉蘭花樹間,這個時節只剩了疏枝蕭條,水青灰的院牆磚子上浸著經年的雨痕,院門上的匾便叫做了「舊時雨」。
推門進去,滿院的蘭蕙香草,全在圃裡長著,沒人修剪,高高低低懶散得很,說是花圃,也不過是用竹籬圍了一下,中間留出條白石鋪嵌的路來,彎彎曲曲地一直通到正房廊下。
崔晞穿著中衣披了件艾綠的袍子正在廊下站著,見著燕七,臉上綻開個笑。
「怎麼在外面站著?」燕七見他面色還好,放下心來。
「聽見說你來了。」崔晞笑呵呵的,也不理那廂瞪著他的崔暄,「多久沒來我這院子了?」
「好幾年了都,還是老樣子。」燕七跟著崔晞進門,小時候倒是常往他這兒跑,那時還當他是個女孩子呢,倆人就坐在那竹籬笆上鬥百草,趕上下雨便拉著手站在廊下,看那輕似紗的雨霧將滿院的蘭花兒籠得迷離又朦朧。
進了房門就大大方方的往西一拐跟著進了崔晞的臥房,反正還有崔暄跟著,崔晞這院子裡一向伺候的人又少,統共不過兩個丫頭一個嬤嬤,嬤嬤是他的奶娘,兩個丫頭又是從小伺候他的,早都跟燕七熟得快吐了,更是習慣了這二位打小一張炕上睡起來的交情,見了面只有高興的,忙著行禮招呼,端了茶上來就退出了房去。
燕七一屁股坐到曾經睡過崔晞的那張臨窗小炕上,伸手掩了掩窗,跟進了自個兒家似的:「郎中給你開了什麼藥?要吃幾副?」
崔晞在炕桌另一邊坐了,眉眼間很是高興的樣子,將桌上黑陶碟子裡新摘的蓮子推到燕七手邊兒,笑道:「無非是些安神補氣的湯水,我說不喝,娘只是不依,硬是盯著我灌下去才肯走。」
「伯母還好吧?那會子不見了你倆,哭得嗓子都啞了。」
「呵呵。」崔暄在旁邊陰陽怪氣地笑。我們崔女士好著呢,原都哭累了回房去休息了,一聽說燕子恪來了,從床上躥起來那速度險沒活活嚇死兩個小丫頭!這會子怕是正忙著梳妝準備去前廳撩漢呢。
「明兒我會去。」崔晞已說起明天燕家的宴請來。
「去什麼去,在家歇著你的!」崔暄瞪他。
「崔暄你會去嗎?」燕七就問他。
「沒大沒小,哥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崔暄接著瞪燕七,「當然要去,你給我掃地焚香候著。」
「那你可想好怎麼跟大家解釋你屁股後頭那灘血的事啊。」燕七提醒他。
「——我——」崔暄氣吐了,外頭的傳言他也聽說了,踏馬的傳那些謠言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就算那些歹徒有那心,踏馬的他們也沒那本事直接隔著衣服來啊!你們踏馬的能一下子戳穿好幾層衣服啊?!
燕家伯侄也沒在崔府多待,同喬樂梓一起道辭了出來,燕子恪還邀他上車送他一段,喬樂梓這個節算是過噁心了,好容易歇一天還發生這事兒,搞得他一下午光在外邊兒來回躥了,上車就哼哼著道:「參州押囚上京的那哥兒幾個這回得了,囚沒送到,頭上帽子讓上頭就地給摘了,這會兒還在我那衙門裡哭呢——還有臉哭!讓那夥歹徒硬是在街上砍了八個,其中一個腦袋都給砍去了半邊兒!造孽!死得輕!可惜了的不知是什麼人動的手,那叫一個乾淨利落!我去現場查過了,根據那夥歹徒現場陳屍的情況來看,我懷疑動手的只有兩個人,且大部分都是其中一個人殺的。」
「哦。」燕子恪隨意應著,一手支著下巴在桌上,偏臉望著車窗外,街邊店鋪簷下吊著的紅紅黃黃的燈籠光流水般滑過這張俊美無儔的臉。
喬樂梓滿是稀罕地看了看他,這位對這種事不是一向充滿著探究精神的嗎?怎麼今兒換了種神經方式,對這個不感興趣啦?
喬樂梓大頭一轉又看向燕七,那小位對這事兒貌似也不感興趣,正往嘴裡塞蓮子吃呢。
「明兒早些過來,」燕子恪終於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姑娘們要在園子裡賞菊。」
「……」喬樂梓一臉不自在,「到時候再說,你甭老惦記著這個!」
「呵呵。」
進了府門,燕七同燕子恪打了招呼便回去了坐夏居,燕子恪卻在前往半緣居的路上被燕大太太派來等在這兒的人給截了住,說是要與他商量明日宴請的相關事宜。
燕子恪就跟著去了抱春居,燕大太太正在上房裡和貢嬤嬤核對宴席上的菜單,見他進來了忙起身迎上去,一行伸手欲替他脫去外袍一行笑著道:「崔家孩子怎麼樣了?」
只要脫了外袍,他大概也就不好意思走了。
燕子恪任她將自己外衣解去,接了蘿月遞上來的溫茶抿了一口,道:「都還好。」
貢嬤嬤帶著丫頭們行禮後退出了門外,只留這夫妻兩個在房內說話。
「老爺覺得明兒一併替驚潮相看相看姑娘家如何呢?」燕大太太見燕子恪坐到臨窗炕上,便也跟過去坐到炕桌對面,溫聲笑著問,「驚潮眼看也就十八了,今年聽了老爺的話沒有下場去考,後頭還得再等三年,不若先把婚事辦了,免得毛毛躁躁的定不下性子。」
「及冠後再婚娶並不算晚,」燕子恪道,「驚潮於讀書上並無天賦,亦不肯下苦功,每日裡只知享樂,不懂責任為何物,如此娶妻進門,易生怨偶。今年未讓他下場,實乃以他目今的功夫考亦是白考,反而會愈加令他消極以對。今年三弟得出空來,讓驚潮每日從學裡回來去他那裡繼續攻讀,以他那愛玩樂的性子,過早娶妻只會消磨意志。男人幾時成家都不算晚,而不論早晚,都先要明白身為一個男人應該做什麼才好。」
燕大太太聞言不由心疼即將每日苦讀的兒子,然而卻也不敢反駁,反正今兒把他截過來只是為著留下他,這些事都不過是藉口罷了。至於娶媳婦,丈夫不急婆婆也會急,不必她說,過陣子婆婆也就要催他了。
燕大太太這麼想著,臉上微微泛了紅,抬眼柔柔地望住丈夫,輕聲道:「老爺覺得明日的宴請還有什麼未盡之處麼?」如果沒有,我們……就可以歇息了吧。
燕子恪笑了笑:「倒還真有一事。」
燕大太太微怔,忙問:「何事?」
「趁著明日宴請,你也替何先生打問打問人家兒,」燕子恪捏起茶盅放到唇邊,「總不好在咱們家耽誤了一輩子。」
燕大太太不明白丈夫怎麼就突然提到了女兒的先生,不過這件事她也樂得伸手,畢竟在家裡放著這麼個正當妙齡的美貌姑娘總歸不是什麼讓人放心的事。
「還有,」丈夫放下手裡茶盅,抬眼望在她的臉上,「子忱兩口子遠在邊關,一雙兒女寄於你我膝下,左膝,右膝,俱是骨肉,哪一條膝被摁跪在地,都會疼。」
燕大太太腦裡便是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