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精靈放鬆了按著他後背的手勁。
何晏抬起頭來。
有雪花隨著他的動作從他帽檐的白色絨毛上抖落,落了血精靈小半張臉,其中有一片恰巧落入了了血精靈盈滿血色的眼瞳中,在其中染上了一片濕潤。
他忍不住伸手在血精靈的眼角摸了摸,結果換來了男人胳膊惡劣的一沉。
身體的晃動嚇得他反射性地再次摟緊男人的脖頸,來保持身體的平衡。
好在男人抱得很穩,只是想戲弄他罷了。
何晏用膝蓋在男人胸口回敬性地頂了一下,垂眼看著精靈,輕聲問道:“……你是精靈?”
眾所周知,永夜之森中只有兩個種族。
其中一種就是魔獸。
但是魔獸是不能化為人形的,即使是高級魔獸,最多也就是通曉一些人性,在德蘭大陸的歷史上,還從沒有過一隻魔獸能以人類的形態行走於世間。
而除了魔獸之外,永夜之森中唯二的種族——
也就是存在就是位於森林深處,避世不出的精靈族了。
血精靈已經暗示到這個份上了,他再“猜”不出來,也未免太蠢笨了。
這是一道送分題。
血精靈唇角微微勾起,頗有些浮誇地誇讚他:“真聰明。”
“可是,”何晏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帶上了一絲遲疑,“據我所知,精靈可不吸血……”
在德蘭大陸的普遍認識中,精靈都是純潔而美好的,他們性情高傲,以植物和朝露為食,厭惡一切帶著血腥氣的東西。
從沒有過一項記載表明,精靈對鮮血有著某種特殊的熱愛。
要是較真起來,這更像是另一些邪惡的種族才會有的習性。
血精靈嘴角的弧度不變,只是笑意並不達眼底,眼中閃過一抹暗色,聲音在寒風中有些異樣的低沉:“精靈中也會有異類。”
即使精靈母樹承認了血精靈也是精靈族的一份子,但實際上,面對這樣一個和自己的生活習性幾完全相反的“同類”,精靈們也並不會對血精靈多麼親近。
——雖然,他也並不需要那些親近。
不過,同族者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外面種族的人了。
他可以不在意同族人的看法,但在這一刻,將自己“異類”的身份在塞西爾面前徹底揭開的時候,卻無法控制自己那顆已經許久沒有失常過的心臟不斷地、失去規律地跳動著。
風猛然大了,凜冽的寒風夾雜著無數紛亂的雪花,像是一場暴烈的白色花雨,從空中席捲而過,卻恰巧避開了兩人的位置。
他用自己攝人的血瞳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光明聖子那雙想被水洗過一般澄澈的黑瞳,等待著他的反應。
“唔,”光明聖子沉吟了一下,忽然問出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問題,“我能看看你本來的樣子嗎?”
似乎是怕血精靈不理解,他接著強調道:“我是說那種——全部的。”
全部的、會把尖尖的耳朵露出來的那種。
血精靈茫然地眨了眨眼,在那一瞬間,甚至沒有控制好周圍的結界,導致一股雪花被風夾著,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大腿上,在華麗的騎士褲上留下了一灘亂糟糟的痕跡。
他沉默地重新把無形的結界加固好,將風雪隔絕在外,然後一字一句地對著他承諾道:“等我們到了,你想看哪里都可以。”
何晏:“……”
他物件這是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吧?
接下來就是無聊的趕路了。
永夜之森的面積非常大。
因為從沒有生物深入其中後還能活著出來,所以德蘭大陸上從來沒人能說得清這裏到底有多麼寬廣。
直到親自走在其中,何晏才感受到這片森林是多麼的深不可測。
雖然血精靈的速度很快,但是一成不變的雪地和反復重複的、白綠相間的樹木,很快就讓他在視覺上產生了深深的疲憊感,最後甚至連腦子也有些發暈。
血精靈只好將胳膊往下放了放,好讓光明聖子能摟著他的脖頸、靠著他的肩膀迷迷糊糊地睡覺。
這只小老鼠真是太嬌氣了,連一點趕路的累也受不得。
不知道過了多久,何晏才被一聲尖嘯吵醒。
他睜眼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隻身形修長的人形生物。
他有著一頭淡綠色的順滑長髮,一直垂到腰間,眉眼是很精緻美麗的長相,一雙淺淡的、綠瑪瑙一般的眸子正緊張地看著他們。
在長髮的掩映下,臉頰兩側隱約露出兩隻長長的耳朵尖。
——這是一隻精靈。
他們已經到了。
何晏瞬間清醒了。
他睡著的時候應該還只是下午兩三點,而現在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夜幕中掛著兩三顆稀稀落落的星子,散發著微弱的星光。
周圍還是永夜之森的景色,樹木上落著皚皚白雪,只是這裏的樹木都已經極其粗壯高大,一顆顆高聳入雲,很難看得清樹冠的位置。
雪倒是已經停的差不多了,只有零星的幾點小雪花,曲曲繞繞地在空中轉來轉去。
因為面前精靈的長相實在難辨雌雄,他還特意往那只精靈的胸口掃了一眼。
平的。
看來這是一隻男性精靈。
注意到他的視線落到的地方,抱著他的血精靈瞬間眯起了眼,攬在他腰間的那只手微微一動,隔著厚厚的主教服,準確地捏住了光明聖子腰上在這段時間裏被他養出的一點兒軟肉。
何晏被他捏的渾身一顫,喉間小小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然後他猛然意識到,自己還在被血精靈用那種抱小孩的姿勢抱著。
剛剛在永夜之森中只有魔獸他還能催眠自己沒人看到,現在猝不及防地見到了物件的同類,被他暫時拋棄的羞恥感一下子又回來了。
他緊緊地抓著男人的肩膀,壓著聲音催促道:“安布羅斯,放我下來。”
血精靈倒也不強求,聽話地摟著他的腰將他從胳膊上放了下來。
只是一隻手依舊固執地以一種佔有欲極強的方式,按在他的肩膀上。
而精靈在夜間的視線顯然是很好的,當何晏和血精靈抗爭完畢,終於腳踏實地踩在地面上後,就對上了對面那只精靈……似乎有些呆滯的目光。
何晏:“……”
想到自己剛剛和血精靈糾糾纏纏拉拉扯扯的曖昧行為,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跟著物件回家出櫃的微妙感。
不過,非要這麼說的話……倒也沒錯?
不過血精靈顯然沒有這麼多的顧慮。
他抬眼對著對面的精靈冷聲道:“澤爾,將通道打開。”
那只叫“澤爾”的精靈似乎是很忌憚血精靈的模樣,謹慎地和他佈滿血色的眼瞳對視了一眼,最後很沒有氣勢地衝著他警告道:“……你知道我們的規矩,不能帶外人進來。”
血精靈眉眼間帶上了一絲冷意:“這不是你說了算的,我已經通告了女王。”
他說著,指尖在佩劍手柄上微微摸索,不知道打開了什麼開關,劍柄上露出了一個小口。
他伸手從其中摸出一片小小的綠色物體,隨手一拋,向著綠眼睛精靈的方向扔了過去。
澤爾接過那個東西,仔細地打量了許久,確認了這真的是一枚帶著精靈女王力量的通行令後,表情頓時垮了下來,不甘不願道:“好吧。”
精靈族雖然避世不出,但他們和外界也並不是全無交流。
在某些特殊的時候,精靈女王也會為外族人頒發通行令,邀請他們到精靈族的領地中。
他將通行令拋回給血精靈,往後退了兩步,掌心逸出一團溫和的綠色光球,在空中搖晃了兩下後,飛起融入了一個看不見的虛幻平面中,激起一圈水波一般的波動。
夜色下,這一團盈盈綠色慢慢擴大,最終形成了一個不大的、橢圓形的“門”。
血精靈攬著比他低了一頭的光明聖子,上前幾步,一腳跨入了那扇虛幻的門中。
一陣綠光在何晏眼前盈滿了,短暫的視線模糊過後,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副十分眼熟的畫面。
他楞了一下,給自己加持了一個夜視術,好讓自己能將眼前的景色看得更加清晰。
乍一看這裏和外面的永夜之森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有著高大而粗壯的樹木,蒼勁古樸地佇立在天地間,繁茂的樹冠如綿密的綠色的雲朵,氤氳在極目所及的高空中。
不過仔細再看,會發現這裏其實和永夜之森完全不同。
也許是因為過於不祥的氛圍,永夜之森中的樹木永遠帶著一絲晦暗的色彩,讓人感到心底壓抑。
但是這裏的每一顆植物,哪怕是腳下微小的雜草,葉尖都舒展著生機勃勃的氣息。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裏沒有積雪。
所有的樹木的都是一副生機盎然的模樣,帶著春日的嬌羞與細嫩。
據說精靈族的領地中沒有寒冬與烈日,只有永遠也不會結束的春季,植物將在這裏得到永不凋謝的青春,直到葉片掉落、花瓣入土。
他之前還以為這種說法不過是傳說的誇大。
要將一個族群的領地和外界隔離開來,永遠保持在一個季節裏,需要的力量豈止是龐大能形容的?
……大概也只有神力,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何晏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模糊的猜想。
精靈族的存在會不會——和高位面的神明有關。
他得到的關於這個世界的資料,主要是圍繞著塞西爾的生平展開的。
關於精靈族,他只知道他們在德蘭大陸亂起來後依舊神奇地沒被打擾,遺世獨立一般保持隱居,一點兒都沒有被摻和到這一番渾水中。
現在看來,這一點很值得懷疑。
雖然對於德蘭大陸的生靈而言,永夜之森是一個遍佈危險的地方,但對於高位面的神明而言,這點危險可就算不上什麼了。
精靈族雖然在德蘭大陸存在感不高,但是到底也是一個有記載的種族,按照高位面的神明們那種為了信仰恨不得親自擼袖子上的兇殘態度,怎麼可能放過精靈族這一塊肥肉呢?
血精靈看著他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樣,只安靜地攬著他的肩膀,並沒有打擾他的沉思。
畢竟是第一次來到不對外人開放的精靈族,小老鼠一時被驚訝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雖然嚴格來說,他在幼年時期就去了德蘭帝國,在族群中生活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他也必須承認,這裏的確是整個德蘭大陸中最為美麗的地方之一。
不過他不出聲,卻不能保證沒有別人來打擾。
何晏還沒來得及細想,思緒就被遠處傳來的動靜從沉思中拉出來了。
那是一群精靈,他們的身影掩映在樹木枝椏間,偶爾露出臉龐和長髮,遠遠地窺探著他們。
因為離得太遠,所以何晏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在漆黑的夜色中,這些眼瞳和頭髮色澤各色各樣的精靈的存在感卻奇異的低,如果不是這具身體的神力足夠高,他還不一定能發現這些身影。
眼看著精靈的身影越拉越多,血精靈顯然沒有站在這裏給人圍觀的興趣,他將光明聖子攔腰抱起,不顧他脫口而出的抗議,抱著他快速離開了這裏。
幾個起落後,才在一間用樹幹簡單搭成的小房子面前停下。
終於被放下後,何晏的臉已經快紅到冒煙了。
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熱的。
血精靈居然在那麼多精靈的注視下,就這麼簡單粗暴地用公主抱的姿勢將他抱了起來。
——這下根本不用他們開口,只要是個有智慧的生物都能看出他們之間的曖昧關係了。
雖然並沒有在精靈們面前隱瞞兩人關係的打算,但是用這種方式出櫃,未免也太讓人尷尬了。
然而他身邊的血精靈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尷尬,一雙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裏面盛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愉悅之意。
何晏想和他談談關於“正確的出櫃方式”這件事,開口道:“安布羅斯——”
然而血精靈伸出指尖在他額邊輕輕摸了一把,打斷了他的話:“親愛的,我們先進去換衣服。”
的確,因為這裏是永恆的春季,所以保暖性極強的冬裝在這裏已經不適用了,在進來的極短的一段時間裏,何晏額頭已經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何晏成功的被轉移話題了。
不過並不是因為血精靈口中的話題,而是——
他看著眼前這間小小的房子,問道:“這是你的房子?”
對於血精靈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他還是很好奇的。
血精靈抿了抿唇,“當然。”
他伸手推開閉合得並不嚴實的門,何晏緊跟著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佈置得十分簡單的房間。
一張床,一套桌椅,還有一個佇立在角落的小小的衣櫃。
雖然可以看得出已經很久沒人居住過了,但這裏仍舊保持著乾淨,傢俱上沒有一絲灰塵。
血精靈讓他坐到床上,自己打開衣櫃裏給他找衣服穿。
何晏伸手摸摸身下的床榻,也許是這裏常年保持著適宜居住的溫度,被褥都很薄,睡起來應該並不柔軟。
想到很多年以前,小小的血精靈躺在這張床上,裹著薄薄的小被子,尖尖的小耳朵露在外面,睡著的時候說不定還會微微張開嘴,露出若隱若現的、白生生的小尖牙……
他的心忽然就軟的一塌糊塗。
恨不得回到血精靈的幼年期,將小小的血精靈摟在懷裏揉搓。
然後血精靈就拎著一套白色的衣衫回來了。
見光明聖子依舊裹著一身厚重的冬裝傻乎乎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脫,血精靈只好親自幫他脫下了主教服,將他剝得乾乾淨淨後,又為他換上了輕薄而柔軟的新衣服。
何晏摸摸新衣服柔軟的衣角,仰著頭問:“這是你以前的衣服嗎?”
血精靈打量了他渾身自己舊衣服包裹住的可愛模樣,俯身愉悅地親親他的鼻尖:“嗯,是我十五歲的時候穿的,你要是再長大一點,這裏就沒有衣服給你穿了。”
精靈族的壽命要比人類漫長兩到三倍,人類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舉行成年禮,但精靈族卻是在二十九歲之後才會步入成年期。
十五歲,以精靈的標準而言,應該還只是一個介於幼年和少年之間的年齡。
何晏只知道血精靈在德蘭帝國臥底了很久,卻沒想到他在那麼小的時候就離開了自己的族群。
他心底泛酸,忍不住伸手摟住了面前血精靈的脖頸,主動吻了吻他微微翹起的唇瓣。
雖然不知道光明聖子為什麼會突然表現得那麼主動,但是對此,血精靈無疑是極為樂見的,他張開唇舌,趁著光明聖子退回去之前,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如果不是時間太緊,他一定會將這個吻發展為一次完整的夜間活動。
只是遺憾的是,紅衣主教和聖騎士們還在用永夜之森外等待著他們,為了避免引起恐慌,他們不能在這裏停留過久。
於是在用唇舌和光明聖子交纏了數分鐘後,血精靈只能滿心遺憾地主動結束了這一場親昵。
“我會帶你去聖池,將你體內的那顆種子拔除,”血精靈最後吻了吻他的額頭,囑咐道:“在這裏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外面找一件衣服”
聖池位於精靈母樹的下方,那裏是整個精靈族最為神聖的存在,他決不能穿著一身屬於光明教廷的騎士服去到那裏。
那是對精靈母樹的褻瀆。
說完這些後,血精靈就轉身走出了小屋。
然後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無比迅速地穿著一身和何晏身上那件大同小異的白色衣衫走了進來。
猝不及防地,何晏終於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血精靈的本來模樣。
血精靈的面容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是在細微之處變得更加精緻了一些,配上那雙似乎湧動著鮮活血液一般的血瞳,無端顯出了幾分誘惑之意。
彷彿一隻靠著美貌,在黑暗中誘殺獵物的卑劣捕獵者。
再然後就是膚色,血精靈的皮膚變成了一種幾近透明的白皙,彷彿能看到皮膚下淡色血管流動的痕跡。
他平時被整齊梳到腦後的淺金色發絲也被鬆鬆地放了下來,垂落在臉頰和額前,發絲尾端微微捲曲,像是無數隻幼嫩的小貓爪子一樣,撓得人心底發癢。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血精靈臉頰兩側那兩隻細長的、尖尖的耳朵!
何晏的眼神瞬間就亮了起來。
於是血精靈就看到光明聖子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純粹的黑瞳中像是灌注了無數細碎的溫柔星光,向著他湧了過來。
何晏從床上起身,快步走到血精靈面前面前,扒在他肩頭,仔細觀察著血精靈一側的耳朵。
那只耳朵在寬度上只比人類的略微大一圈,但在長度上,卻足足是人類的兩倍。
不過因為氣質的原因,這樣的耳朵並不會讓精靈的頭部看起來變得笨重或是不和諧,而是和精靈本身的氣質融合在一起,顯得尤為細長可愛。
上面的皮膚似乎很薄,能看得清耳廓上細微的血管印跡,似乎粗暴地一欺負就會受傷的模樣。
何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血精靈的耳朵尖。
血精靈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和尖牙一樣,耳朵尖同樣也是血精靈的敏感點。
而且更準確的說,還沒經受過光明聖子毒手的耳朵尖,要比已經被騷擾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尖牙敏感得多。
作者有話要說: 晏晏:吸完一口幼年版血精靈,再吸一口成年版,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