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精靈女王的問題,何晏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雖然已經和愛人相愛了好幾世,但是這種見家長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
直到血精靈暗示性地緊了緊和他十指相握的手,他才反應過來似的,慌忙應了一聲,“嗯”。
精靈女王眨了眨眼,揮動翅膀,身體微微往上升了一些:“歡迎你來到這裏,請恕我不能接待你,讓安帶著你到處逛逛吧。”
說完,她用沉寂的蒼翠色眼眸最後看了何晏一眼,又重新撥開了層層葉片,身影隱沒在枝葉掩映中。
有幾片葉子飄落到他的頭頂上,又滑落到地上,在接觸到地面的一瞬間,亮起微光,融入了泥土中。
何晏仰頭看著精靈女王消失的地方,心中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
雖然精靈女王儀態優雅,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一舉一動,總給人一種匆忙的感覺。
彷彿是被什麼重要的事牽絆著,匆匆和他打完招呼後,又不得不很快回去。
似乎是看出了他內心的不解,血精靈主動開口,對著他低聲解釋道:“精靈母樹自從二十年前給出預言之後,力量一直沒有恢復,女王和精靈母樹是同源所生,為了治療它,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這裏了。”
預言當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精靈母樹是精靈族存在的根基,整個精靈族中的生氣都是從精靈母樹身上散發出來的,如果精靈母樹虧損得太嚴重,那麼精靈族和外界的屏障就會慢慢被削弱,族內的季節也會跟著與外界同化。
到了最後,精靈族的領地就會完全暴露在外界中。
何晏心中一動,想到精靈女王不正常的體型,低聲問道:“她的身體……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血精靈輕輕地“嗯”了一聲。
何晏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安,他頓了一下,遲疑道:“我用聖池的話,會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毋庸置疑地,精靈聖池的力量也同樣來源於精靈母樹,而現在精靈母樹的情況顯然並不是太好。
他原本是打算用“預言”和精靈族交換進入精靈聖池的機會的,可現在因為血精靈,他不需要付出一絲代價就得到了這個難得機會,總讓他有一種借著身份白占物件家便宜的詭異感覺。
光明聖子一雙水潤的黑瞳緊張地盯著他,其中包含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心虛和愧疚。
血精靈用血色的眸子沉沉看了他一眼,嘴角忽然彎起一抹弧度:“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這種情況每次預言之後都會出現。”
精靈女王和精靈母樹同根而生,能夠相互滋養和補充,只要他們兩個不同時受到嚴重的損害,就不會有什麼大事。
何晏這才略微放下了心。
打算在離開精靈族之後就將自己的知道的關於未來的事都告訴血精靈,他的心情重新變得輕鬆起來。
血精靈繼續拉著他,繞著精靈母樹粗壯的樹身往前走著。
何晏的視線在精靈母樹上遊移,不經意間看到了有一個紅彤彤的細長東西,在樹葉縫隙間露出了一點痕跡。
那是一個……果實?
作為一個有問題就問的好孩子,何晏扯了扯被人緊緊扣住的手,對著身旁的血精靈問道:“那是什麼?”
難道是傳說中孕育小精靈的東西?
血精靈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輕聲答道:“源種。”
何晏接著問道:“源種……又是什麼?”
也許是想讓伴侶多瞭解一下自己的族群,今天的血精靈異常的有耐心,巨細無靡地為他講解起了關於“源種”的概念。
源種其實就是精靈母樹的果實,裏面孕育著未成形的小精靈。
每一顆源種都會經過上百年的孕育,胚胎積累了足夠的力量後,才會有幼年期的精靈從其中脫離出來。
而在小精靈降生後,源種卻並不會跟著脫落,而是仍然留在精靈母樹上。
直到從其中降生的精靈死去,源種才會跟著枯萎脫落,融入泥土中,化為精靈母樹的養料。
聽到成年精靈也有源種,何晏來了興趣:“親愛的,你的‘源種’在哪?”
血精靈的表情可疑的凝滯了一下。
然後跟著血精靈的腳步,他最終看到了一個圓不溜秋的小黑球。
很黑很圓很小的一個,醜醜的,點綴在一片欣欣向榮的嫩綠樹葉中頗有幾分不和諧之意。
這個小黑球在一處十分不起眼的角落裏,不高,是一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但是被樹葉埋得嚴嚴實實,還是何晏催促了幾次後,血精靈才慢騰騰地撥開樹葉,將它暴露在何晏面前。
他伸手摸了摸那個小黑球。
表面滑溜溜的,很涼,還有點軟。
他嘗試著在上面捏了捏,然後驚奇地發現這個小黑球居然被他捏扁了!
何晏:“……”
被嚇得身體僵了一刻後,何晏才恍然反應過來,血精靈的源種裏已經沒有東西了,所以被捏扁了,大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當然不是。
何晏用眼尾瞄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的血精靈,鎮定地將手從小黑球上面鬆開。
然而,當他鬆開手的那一刻,忽然有一蓬黑霧從小黑球上散發出來,死死地黏住了想要鬆開的手。
看到眼熟的黑霧,何晏忍不住瞳孔緊縮。
失去意識之前,只看到黑霧朝自己撲頭蓋臉的襲來,耳邊傳來血精靈帶著一絲慌亂的驚叫。
“……塞西爾!”
緊接著就是一片純然的漆黑。
黑暗混駁了時間的概念,何晏分不清自己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眼前才終於傳來了一片刺目的光亮。
他的雙腳踏在堅硬的白瓷地面上,鼻尖聞到的是淡淡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是醫院特有的氣息。
慘白的燈光照在地上,將這座本就冰冷的建築映照的更加寂寥。
他這是……又穿越了?
——不對!
何晏緊緊皺起了眉。
他每次開始新人生的時候,都會回到那片精神海的龐大星空中,但這一次卻是毫無預兆地就來到了新的地方,甚至腦海裏也沒有像以往一樣湧現出的資料。
此時應該是深夜,醫院裏的人很少,何晏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只有寥寥幾個醫生護士步履匆忙的從他身旁路過。
只是那些人的視線掃過他的時候,根本連停頓都不停頓一下,就漠然地劃過去了,似乎根本沒意識到這裏有個人一般。
他嘗試著在一個醫生走過去的時候擋在他路上,結果那名醫生只是無比自然地轉了個彎,避開了他所在的位置,繼續自己的路線。
他盯著那個醫生略顯疲憊的一雙眼睛仔細觀察了一番,並沒有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讓他恍然大悟:他並不是猝不及防的穿越了,而是被血精靈源種中逸出的那些黑霧,帶到了一個虛幻的場景中。
想到那片眼熟的黑霧,他心中忽然湧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似乎是為了印證這個荒謬的想法,他忽然感到不遠傳來了一股熟悉的精神力,吸引著他往前走。
他站在原地踟躇了一會兒,還是選擇追隨著那股感應,一步一步地前進著。
雖然並不能在外人眼中找到自己存在的蹤跡,但是他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扣在堅硬的地板上,發出規律的清脆響聲。
走過不知道第幾個走廊拐角,他終於見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人。
手術室門前的指示燈黯淡地沉默著,昭示著現在裏面並沒有一場關係生死的手術進行。
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坐在長椅上,脊背挺得筆直,像一尊毫無知覺的雕塑,不知道在那裏佇立了多久,冰冷的目光落在空中一個虛無的點上。
何晏走到他面前,然而男人的目光絲毫不變。
甚至於那雙眼瞳裏也和其他人一樣,找不到他的倒影。
心底忽然湧出一陣後知後覺的鈍痛,像是有一把小錘子,在他心底一下下的磕著,每磕一下,心臟就會重重地往下沉一下。
他忍不住伸手朝著男人的方向探去。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會摸個空,但出乎意料地是,他的掌心居然切實地覆上了男人的側臉,感受到了一種不屬於人類的冰涼溫度。
但是男人顯然沒能感受到他的觸摸,仍然只是坐在那裏,長久地發著呆。
一名護士匆匆地從旁邊的拐角處跑過,也許是因為跑的太急,不慎崴了腳,鞋底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一聲。
這一聲驚醒了男人,他凝滯的眼珠忽然微微轉動了一下,而後闔上了眼,細密的鴉羽在蒼白的皮膚上打下一小片扇形的淺淡陰影。
下一秒,他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醫院裏。
何晏眼疾手快地用精神力把自己牢牢地和男人綁在一起,和他一起來到了一個眼熟的地方。
——輪回司。
他看著男人一臉漠然的讓輪回司司長查看輪回簿,而後輪回司司長在發現他的名字徹底從輪回簿中消失後,露出了滿臉的難以置信和惶恐之色。
看著男人從輪回司離開,翻遍了地獄的每一本卷宗,都沒能找尋到有用的資訊。
之後閻王從潛修中驚醒,得知此事後,用陰界之主的身份向著天地蔔了一掛,卻得到了一個“非此世人”的結果。
舉座皆驚,訥訥無言。
他如同一個姍姍來遲的、不合格的觀眾,在故事已經結束半生後,沉默地看著這一場早已定下結局的木偶戲。
看著遍尋不到方法的男人宛如一頭無路可退的野獸,面容平靜,但是內裏千瘡百孔,最後選擇了以半身怨氣祭天,來換取一個追尋愛人轉世的機會。
最後的畫面,和來時一樣,依舊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黑色霧氣,綿綿密密地將他包裹住,像一場怎麼也醒不來的夢境。
……
然而這世上從來沒有永恆的夢境,只有不願意從過去醒來的人。
黑霧漸漸收縮、變淡,最終盡數縮回了他手中握著的小小的黑色果實中。
當何晏再次睜開眼時,已經躺在了血精靈腿上。
他看到血精靈一雙暗紅色眸子由上到下地緊緊盯著他,眼中有著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惶恐,語調也是顫抖的,似乎是害怕他再次離開一般,啞聲叫著:“……塞西爾。”
作者有話要說: 血精靈:……對象啊你別再跑了!!驚恐.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