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三是一個很有爭議性的角色。
他的真實身份是異域人派來潛伏在皇室中的一個奸細。
異域皇室花費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教授他們識毒、習武、偽裝、殺人……經過極其嚴苛殘忍的訓練,將一批孩童訓練成了頂尖的殺手和奸細,而男三就是成品裏最出色的一個,於是就被選出去往中原當奸細。
他八歲被同族送到中原,偽裝成農家的窮小子,在宮中選人時去勢入宮做了內侍。
八歲,這是一個充滿巧合和隱喻性的年紀。男主八歲就在時勢的推動下成了傀儡皇帝,那時的他尚且稚嫩,戰戰兢兢、在攝政王和朝臣的權利角逐中顯得孤弱而茫然,而男三在八歲時卻已經褪去了屬於孩童的全部天真,成了一枚隱忍狡猾的釘子,埋伏在了中原皇室中。
他心思機敏、狠辣無情,用了不知道多少的骯髒手段,一步步從最底層的小太監往上爬,最終成了皇帝眼前的紅人。
先皇的暴斃,無疑就有他的手筆在裏面。
但他做得實在太天衣無縫,沒有一個人將先皇的死聯繫到他身上,而且在先皇駕崩之後,太后把持後宮,憑藉著高超的手段,他也依舊沒有失寵,而是搖身一變成了太后最親近的內侍。
原本他應該就這樣繼續埋伏皇宮中,將皇室的一潭渾水攪得更混,好給異域人創造攻佔中原的機會。
但冷眼看著被太后和攝政王把持揉捏的懵懂小皇帝一點點變得成熟堅毅,在困局中不斷尋找著出路,他卻忽然被這副場面觸動了心底最隱秘而疼痛的存在。
他幼時剛進入訓練營時,也是一個懵懂的幼兒,然而訓練營的規矩是十分殘酷的,每個月都會有孩童的屍體被從那裏運出去。
沉溺在過去天真茫然中的孩童,無一例外地都葬送在了那個吃人的地方。
看到在惶惶欲墜的局勢中快速成長的小皇帝,他彷彿看到了當初在訓練營裏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過早遺棄了所有童稚的自己。
像是為了借著小皇帝彌補自己兒時沒有得到的東西,他最終放棄了自己的任務,轉而開始暗地裏幫助小皇帝收攏權力。
他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孤兒,從小又被那樣對待,三觀都沒了,自然也不可能對異域有什麼歸屬感,先前之所以會幫異域人做事,也不過是因為——除去殺手和奸細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以什麼別的立場活下去。
在有了新的目標後,過往的身份自然也可以捨棄了。
在他的幫助下,小皇帝逐漸在朝堂中站穩了腳跟,根基變得牢固起來。
不過因為他做的那些事都藏得極深,在小皇帝眼中,他始終還是那個令人厭惡的奸佞,在侍奉過先皇后,又和不知廉恥與攝政王廝混在一起的太后同流合污、狡猾陰沉,是一個為了榮華富貴不擇手段的閹人。
他知道小皇帝對自己的不喜,雖然已經開始學著成長,但畢竟還是個孩子,那些被粗陋掩埋在眼底的情緒,根本瞞不過他這個在人性險惡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人。
大抵也知道一些小皇帝心底的打算,但他卻並不在乎。
他本質上是極其自私的,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他所做的一切,或好或壞,不過都是為了彌補自己的內心深處的空洞罷了。
不需要被人知道,也不屑於獲得感激。
於是小皇帝一面與男三虛與委蛇,一面忌憚厭惡他,在心底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將這人投入監牢,讓他從雲端跌落地底,為背叛先皇付出代價。
中間經歷了無數風雨,那個稚嫩的少年天子終於長成了威嚴冷酷的帝王,他鬥倒了貪心不足的攝政王,將與攝政王私通、背叛了先皇的太后剝奪了一切權利,軟禁在後宮中,眼看著下一步就要著手處理男三,邊關卻忽然爆發了戰事。
考量之下,為了立威,男主選擇了先去邊關平定戰事,但他不放心將這個狡猾的閹人留在京城作妖,便令他隨軍侍奉。然後在戰場上命人一蒙,將這閹人扔到敵軍中,便永絕後患了。
——當然,這只是他以為的罷了。
事實上,男三武功高絕、身形詭秘,被人扔入敵陣中後,便輕而易舉地脫身了。
所為天子出征,不過是一個噓頭,絕大部分的時候,天子都是待在營帳護衛最嚴密的地方,遠遠地指揮著軍隊,根本不會有什麼危險。
然而異域人手段頗多,竟然突破了層層護衛,悄無聲息地劫走了一朝天子。
男二連忙提劍追了過去,卻不曾想追到大漠深處,忽然撞見了正在和十數個異域人纏鬥的、本該葬身於敵軍中的男三。
他謹慎地躲了起來,然後在那些異域人和男三簡短的語言交鋒中,得知了男三奸細的身份……
那些異域人的身手都十分了得,男三憑藉著在訓練營學來的各種詭秘手段,以一敵十,拼著滿身深可見骨的傷,終於將皇帝從那些人手中搶奪了過來。
——然後被誤以為他想對皇帝不利的男二從背後捅了一劍!
男二不敢耽擱,捅了他一劍後就帶著昏迷不醒的皇帝返回了營地,只留下身後的滿地屍體,和一個滿身是血、搖搖欲墜的身影。
男三本來就因為和異域人纏鬥受了極其嚴重的傷,被一劍刺穿心脈後,更是無力支撐。
——自此埋骨大漠,長眠不起。
這無疑是一個濃墨重彩的角色。
亦正亦邪的角色本來就比單純的正面或者反面角色更具爭議性,而他最後猝不及防的荒謬結局,更是騙了讀者不知道多少眼淚,虐出了一大票親媽粉。
雖然在出場篇幅上看是男三,但若是按人氣算,幾乎可以與男主比肩。
也難怪越洲會因為他搶了男三這個角色而敵視他。
越洲的心胸並不寬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瑕疵必報。
原來的軌跡中蘇遙只是因為合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當了他的替身,就被他用毒品毀了一生,現在他直接正面搶了這人一個角色,可想而知越洲現在對他是什麼看法。
想到越洲離開化妝間前,對他投來的惡意一瞥,何晏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不過稍稍動了一下,就立刻被正在自己臉上動作的化妝師按住了,緊張地叫道:“別動別動——就差一點點了!”
何晏只好保持著木頭人的姿勢,一動不動地任憑化妝師折騰他的臉。
等到化妝師放下手中的工具,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成品,便情不自禁地呆住了。
原著中描述的男三長相如淩然冬雪般俊美,又因為被去了勢而夾雜著一絲陰柔,是很矛盾的氣質。
而上了妝的蘇遙,完美的將這股氣質表現了出來。
在那雙漆黑瞳仁落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間,化妝師感覺彷彿自己恍然間見到了那個只存在于書中的冷清身影活了過來,眼中含著的儘是冰封的漠然,又因為眉間的一絲陰柔,讓人情不自禁地便會心跳加速。
雖然她上妝的時候就有預感出來的成品會很不錯,但沒想到能好到這個地步。
……她的感覺沒錯,原本效果是沒有這麼好的,會出現這個效果,不過是因為何晏開了精神力作弊器。
既然決定將演戲當成工作對待,當然要認真一點。
何晏問:“可以了嗎?”
化妝師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可以了可以了。”
何晏走出化妝間,在眾人含著驚豔的目光中走到場地旁,穿著白衣的越洲已經等在那裏了。
為了討個好彩頭,開機的第一場戲往往會選一個比較簡單的場景。
今天的第一場就是男主和男二的對手戲,沒什麼難度,兩位影帝都演技線上,直接一條過了。
而第二場,就是他和越洲的對手戲。
越洲看著對面化妝後整個人都像變了一個人一般、讓人移不開眼的蘇遙,眼中劃過一抹晦暗。
現在娛樂圈普遍的認知是,接戲最重要的已經不是男幾號,而是角色的人設是否吸粉。
——況且,男三的戲份比起男二也只是少了大約三分之一,用那三分之一的戲份換一個出彩的人設,可以說是血賺的。
而事實上,他本來瞄準的也是這個男三的位置,甚至都已經和導演談好了試鏡的日子。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以他的名氣和地位,拿下這個角色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結果剛定下試鏡日期沒多久,劇組那邊卻忽然變了口風,讓他去試男二的角色。
劇組給出的理由是覺得他更適合演男二,但長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明顯是男三被人定下了,才安排他去試別的角色。
雖然男二也是人人搶破頭想爭到的角色,但被人頂下去的感覺,終究讓他意難平。
隨著場記板打響,開機的第二場戲正式開始。
這一場戲,是在太后舉行的賞花宴上,男二和男三之間的交鋒。
男二那時雖然已經和男主產生了隔閡,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向著男主的,自然也就對男三沒什麼正面看法,便和男三產生了一場言語上的機鋒。
作為開機的第二場戲,這一幕也不算難,只要把握好語言中的情緒,就沒有別的難題了。
這一場賞花宴,更確切的說是相親宴,各位大人家適齡的小姐們都相攜而來,像一簇簇明豔的花兒,比這園中的滿樹桃花還要穠麗上三分。
男二心中已經有了在宮中為妃的女主,自然看不上這些小姑娘們,便轉身去園子旁的假山轉悠,碰巧遇到了在湖邊拿著一缽魚食的男三。
越洲的視線猛地變得銳利了起來,開口便是咄咄逼人的架勢:“付大人好興致,滿園的嬌花不賞,倒來這裏喂魚。”
這個“嬌花”,可以理解為滿園散發著馥鬱香氣的桃花,當然,更可以理解為園子裏那些比花還嬌的千金小姐們。
男三是個閹人,就算想賞“嬌花”也是有心無力,這很明顯是一句挑釁。
越洲的助理在一旁看著,聽到他這開口的架勢,心中立刻暗道一聲“糟糕”。
越影帝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就是壓戲。
大抵是天生的勝負欲作祟,越洲在演戲時基本上不會主動配合對方的節奏——除非對方演技比他好——而是用強硬的表現把別人帶入自己的節奏。
尤其是和他對戲的人是他看不順眼的存在時,他能飆演技把別人壓得媽都不認識。
鬧得最大的一次,就是一年前演一部大女主片的時候。
女主片嘛,自然是把女主放在中心位置的,越洲雖然演的是男主,但在角色設置上,實際上是一個綠葉般的存在,實際戲份也不算多,按理說應該很輕鬆才是。
但壞就壞在那個演女主的小花演戲比越洲差了那麼一點兒,再加上她戲份重本來壓力就大,面對著越洲的頻頻搶戲,被壓制的心態都崩了,到最後連臺詞都說不順溜了,頻頻NG,在開拍的前五天裏根本沒通過幾場戲。
場地、膠捲、服裝……這些東西都需要錢,對於劇組而言,每耽誤一天就是幾萬上下的開銷。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後來還是導演親自找越洲溝通,讓他低調一點,才勉強繼續拍了下去。
不過中間耽誤的損失,卻是再也挽回不了了。
娛樂圈內的八卦一貫是瞞不過夜的,特別是在劇組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發生的事,幾乎這邊剛出來,下一秒就恨不得傳得人盡皆知。
從那以後,主動找越洲演配角的導演就明顯少了一些。
畢竟沒有導演希望主角的風頭被一個配角搶光,那樣完全是本末倒置。
因為這個糟糕的習慣,越州不僅損失了很多劇本,還被網上的人黑過無數次,甚至還被黑粉起了個“壓戲公雞”的難聽綽號,時不時就會被拉出來嘲一頓。
也許在粉絲眼裏,他們正主能用演技把別人壓得抬不起頭完全是實力的體現,但在和他對戲的演員粉絲和大部分路人眼中,他這種做法無疑是極沒有禮貌的,十分容易招黑。
就連經紀人也再三強調讓他做人不要那麼刺頭,才讓他有所收斂。
可看現在這情況,明顯是毛病又犯了。
——明明在來之前交代得好好的!
助理愁得從凳子上站起來,滿面愁容地在原地打轉。
《游龍》的導演姓周,在業界算是一位大佬級人物,不過他脾氣很好,不像許多名導一樣遇到演員狀態不好就直接發火,而是會和人耐心地講戲,幾乎所有和他合作過的演員都會表示在他的劇組拍戲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十分期待下次合作。
不過他也有逆鱗——就是極度討厭演員將私怨帶到戲中,打亂拍攝的節奏!
果然,助理清晰地看到,原本一臉和善的周導已經皺起了眉頭。
在開拍前,他也聽到過越洲喜歡憑藉著演技壓戲的傳聞,但這次和他演對手戲最多的男主周錚演技更加逆天,所以他也沒太過擔心。
剛剛男一男二的對手戲裏,果然不出他所料,越洲表現得十分正常,還讓他在心裏點了點頭,沒想到在這等著呢。
男二的人設是溫潤君子型的,即使是挑釁,也應該是皮笑肉不笑、於談笑風生間暗藏殺機。
越洲這樣的表現,雖然也能說的過去,但明顯用力過猛。
好歹是拿過影帝的演員,不可能連這點都把握不好。
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他是在用這種風格強烈的表演故意壓蘇遙的戲。
蘇遙這個男三是怎麼得來的,劇組裏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這種古裝電影的地位很尷尬,風險大不說,服裝和場景燒錢還燒得厲害,投入簡直是一個深淵巨坑,一不小心就會賠個血本無歸,沒有點底蘊的導演,都是不肯輕易涉足這個題材的電影的。
雖然憑藉著他在圈子裏的名頭和周錚的名氣,已經拉來了很多投資,但他的這部劇實在太燒錢了,光靠著那些投資,能拍倒是能拍,但缺了那一部分投資,拍出來的效果,肯定是和他理想中有著一段差距的。
所以他選擇了妥協,用一個男三的角色換來了一筆巨額投資。
你情我願的買賣,沒什麼好意不平的。
不管蘇遙是怎麼進來的,既然已經決定了人選,對於導演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裏拍出最好的鏡頭,而不是放任演員互相勾心鬥角!
他將手中的擴音器防舉起來放到嘴邊,正想出聲打斷,卻見場中的情景急轉直下!
蘇遙端著魚食的動作不變,似乎是沒有聽出來來人的暗指,語氣中帶著一絲漫不經心:“比不得徐公子,中意的嬌花開在別人家。”
只是那雙漆黑的眼眸,卻像淬了毒一般,閃過一道冰冷的鋒芒。
對上那雙眼眸的一瞬間,越洲像是被攝住了,腦海中渾渾噩噩,整個人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感覺渾身冰涼,僵在那裏絲毫動彈不得。
緊接著,導演帶著明顯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越洲,你是怎麼回事?到現在了還犯忘詞這種低級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