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紫雲殿。
西宮四位貴妃之一的惠貴妃正倚在軟榻上,讓身邊的宮女給自己念戲文。
她闔著眼,呼吸平緩,像是聽著聽著就這麼睡過去了一樣,但當宮女停下的時候,她卻又緩緩地開了口,用清亮柔婉的聲音慵懶道:“接著念。”
這位惠貴妃正是信遠侯府的嫡長女,謝茗的嫡姐,謝煙。
她眉眼間和謝茗有三分相似,兩人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有著親近的血緣關係,但和謝茗完全繼承了謝夫人的那種美到刺眼的容貌不同,她的美是溫婉大方的,既不張揚也不怯懦,就如同她在這宮中的為人處世一般,讓人挑不出半絲錯處來。
因著極高的情商和顯赫的家世,以及文孝帝的寵愛,惠貴妃這些年在宮中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穩固。再加上她入宮晚,到現在膝下也只有一名年僅兩歲的公主,所以並沒有參與到這場皇子奪嫡的戰爭中,也算是難得的獨善其身了。
總之,惠貴妃如今在後宮中每天都是過得滋滋潤潤的,除了要時不時端起笑臉,繃緊神經去應付文孝帝,整個後宮除了皇后外,還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找不痛快的。
然而這位堪稱人生贏家的惠貴妃最近的心情卻並不怎麼美妙。
原因倒也不是這宮中零零碎碎的糟心事,說起來卻是和惠貴妃的唯一的嫡親弟弟,謝茗有關。
前幾日文孝帝給了個恩寵,讓她的母親謝夫人進宮和她相聚,那次謝夫人就遮遮掩掩地向她吐露了謝茗和肅親王之間的那些事。
她是知道肅親王的,或者說這宮裏就沒人不知道、也無人不忌憚肅親王這人的,她還好些,那些有皇子的妃子們,聽聞二皇子被一腳踹的鼻青臉腫淒慘模樣,一個個紛紛提心吊膽,就怕哪天自己的兒子也像二皇子一樣犯到了肅親王手上,被他蠻不講理地教訓一頓。
文孝帝明面上是個很待人溫和的人,這些年就算是二皇子幹了許多糊塗事,他也就是把人叫去訓了幾次,又不痛不癢地罰了點俸祿,從來沒有動手打過。可肅親王倒好,直接越過文孝帝,把二皇子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頓。
更讓人不安的是,即使自己的兒子被揍了,但看文孝帝的態度,卻還是偏幫著動手揍人的肅親王的。
這普天之下,朝堂之上,有幾個人不是活在天子的管控中的?
尤其是後宮這種地方,聖寵就是她們安身立命的東西,所以她們這些妃嬪,比起前朝來,對肅親王如今權勢的感觸還要更深一些。
之前聽到宮外的風聲說她弟弟和肅親王攪和在一起的時候,惠貴妃心中就立刻感覺有些不妙。雖然說現在這世道,男人和男人相好的不少,但公認的,兩個男子中家世更低的那個,最後卻往往更容易吃虧。
雖然他們信遠侯府也算得上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家族,但跟聖寵正盛的肅親王比起來,還是不占什麼優勢的。
別的不說,就單看母親說起這事兒的時候眉間遮都遮不住的愁緒,她就知道這事兒恐怕不好收場。
惠貴妃憂愁地歎了一口氣兒。
旁的還不算什麼,最怕的就是肅親王動了心,要將她弟弟娶回肅王府。
要知道身為男子,嫁給男子後,就要和那些女人一樣對丈夫忠貞不二,不能納妾了,自然就不能留後。
可她弟弟,是他們候府的獨苗兒啊。
她母親謝夫人想的是,要是肅親王真起了心思要強娶謝茗,他們就強先給謝茗納幾個妾,無論如何也要給信遠侯府留下個香火。
對母親的算盤,惠貴妃卻並不抱什麼期望。
雖然許多人家都允許男妻在嫁過去前先和妾室生幾個孩子,但惠貴妃卻直覺性的認為,肅親王可不像是那麼大方的人。
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覺,尤其是她們這些在宮中勾心鬥角慣了的女人,大多數時候,直覺都是相當準確的。
“娘娘,”念完一個戲文,宮女便住了口,脆生生地問道:“奴婢還接著念麼?娘娘下面想聽什麼?”
惠貴妃用手撐著頭,眼都不睜地說:“你累了,換個人過來念。就念‘徐三娘尋夫’裏面徐三娘和劉公子被棒打鴛鴦的那一段,結尾成親的那一段不用念了。”
宮女們相互看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納悶。
人們聽戲文,不就是為了聽到最後和和美美的結局圖個高興麼,她們娘娘卻點名要聽整段戲裏最揪心最讓人心傷的那段,這是什麼緣由?
不過貴人的心思可不是她們能妄加揣測的,所以很快便有另一個小宮女聽話地接著念起了戲文。
今日不太湊巧,惠貴妃聽戲文聽到一半,便有宮女進來細聲細語地稟告文孝帝來了。
惠貴妃只得不大情願地從軟塌上起身,坐到梳妝鏡前讓宮女將自己仔細收拾了一番,儀態萬千地出去迎接文孝帝了。
文孝帝這人生的身材欣長、面向儒雅,看著就像個溫潤的文人一般,平日裏脾氣也溫溫和和的,極少發火。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是個好拿捏的帝王,只是面上不顯罷了。
惠貴妃心裏門兒清,會咬人的狗不叫,一個當了這麼多年皇帝、十幾年間一直牢牢地將整個朝野把持在手中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是個真正無害的人?
文孝帝今日對她似乎比往常還要溫和一些,不僅滿臉愛惜地將她扶起身,還親自為她開了幾個核桃,言語間極為親近,臨走時更是賜下了幾件貴重的首飾。
惠貴妃面上也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還極有技巧地在閒談間迎合了文孝帝幾句,間或笑意盈盈地撒個嬌賣個乖,最後滿臉不舍地將文孝帝送出了紫雲殿,圓滿地配合文孝帝表演了一番。
然而送完皇帝,一回到自己的寢宮內,惠貴妃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來,她輕飄飄地瞥了一眼那些流光溢彩、巧奪天工、戴出去能讓一群後妃紅了眼的首飾,眼中不見絲毫喜悅。
站在她身後的小宮女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被大宮女瞪了一眼,又慌忙低下了頭。
半晌,惠貴妃輕輕歎息一聲,對著宮女吩咐道:“將這些收起來吧,你們也都下去,芍雲留下。”
一群小丫頭便低著頭,房裏除了惠貴妃外,只剩下了她的貼身大宮女。大宮女將她扶到塌邊坐下,跪在地上替她揉腿。
“娘娘仔細身體,別太傷神了,小公子那邊自有侯爺和夫人照顧呢。”
惠貴妃輕抿了一口苦澀的茶水,緩緩道:“看今日這架勢,皇上這是鐵了心呢,父親和母親又能有什麼辦法,他們難道能擰得過皇上?”
文孝帝今日來這裏對她大獻殷勤,要說和最近肅親王與她弟弟的事情無關,是根本不可能的。
很多時候,皇帝在後宮的行為、對妃子的態度,都是由前朝事務決定的,對於理智到有些殘忍的文孝帝而言,這條規律尤其適用。
雖然文孝帝全程都對肅親王的事隻字未提,可他大張旗鼓地端著一副補償的態度來對她噓寒問暖,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已經顯而易見了。
想必這個時候,信遠侯府那邊的賞賜也該到位了罷。
雖然做法很溫和,但文孝帝今天的每一個舉動都在強硬地暗示她,肅親王和謝茗的事,已經沒有他們信遠侯府插手的餘地了,哪怕謝茗是他們候府唯一的嫡子。
皇上的心,到底是偏的,他們整個信遠侯府加起來,還是比不得肅親王在皇上心裏的地位。
怕是過不了幾天,賜婚的聖旨就該下來了吧。
大宮女也沉默了半晌,又繼續輕聲細語地勸她:“可娘娘在這裏傷神又有什麼用呢?該來的總會來,娘娘能做的無非就是在宮裏安安穩穩的,若是小公子以後受欺負了,娘娘還能給他撐腰。”
這大宮女打小就是和惠貴妃一起長大的,惠貴妃還是謝家嫡女的時候,和庶妹們也玩不到一塊兒去,就數和這個侍女關係最近,兩人說句情同姐妹也不為過,所以很多事,大宮女都能不甚避諱地和她說上兩句。
惠貴妃輕笑了一聲:“就你口氣大,嘴上沒一點兒數,我哪有那麼大能耐能到肅親王面前給人撐腰。”
大宮女也笑道:“娘娘就放心吧,聽聞肅親王極寵小公子。其實奴婢倒覺得,小公子那麼嬌貴的人,合該被人這麼寵著才能快快樂樂的呢。”
惠貴妃知道她這是在安慰自己,道:“行了,就你會哄人,伺候我歇下吧,皇上今晚應當是不來了。”
其實她也不是覺得謝茗不能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對信遠侯府子嗣一事也沒有父母那麼看重,只是一想到自己從小疼愛著長大的弟弟就這麼被肅親王這麼個渾貨糟蹋了,並且因為身份的差距,她弟弟以後說不得還要吃更多的虧,她就活生生被氣得肝疼。
不說別的,就說肅親王以後要是納了妾,她那個心高氣傲的弟弟能受得了這個氣?
他們候府千嬌百寵出來的小公子,怎麼就淪落到要去和一群妾室爭奪一個男人的寵愛了呢?
那情景真是隨便想一想,就讓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將手中的杯子砸到肅親王的狗頭上!
而正被心上人的嫡親姐姐在心底紮著小人的肅親王,此刻其實也並不好過。
文孝帝跟惠貴妃示過好之後,便派人將肅親王召進了宮。
雖然他最終還是在肅親王的堅持之下選擇順了他的意,想辦法為這個超齡未婚的皇弟求娶信遠侯府的小公子,但這件事確實是他們做的不厚道,他心中難免還是對信遠侯府充滿了愧疚之意。
送到惠貴妃和信遠侯府的那些賞賜雖然珍貴,但對於並不缺少這些東西的信遠侯府而言,恐怕也起不到什麼有效的安撫效果。
所以他就想著,如何能真正地補償一下信遠侯府。
對於如今的信遠侯府而言,既然已經避免不了兒子要嫁入肅親王府的事實,那麼他們最掛心的,無非就是信遠候府的子嗣問題了。
於是文孝帝就找來了肅親王,想著讓他親自去安排這件事,也好讓信遠侯府感受到他們的誠懇的補償之意,心中多少能平衡一些。合適的人選他都找好了,清一色都是家底清白的姑娘家,給謝茗生完孩子就沒她們什麼事了,絕不會留下什麼後患。
卻沒想到,剛聽他說了一半,肅親王臉直接就黑成了鍋底,任憑文孝帝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都咬准了一個“不”字,死不鬆口。
文孝帝……文孝帝想打人!
勞心勞力的是他!兩邊受氣的也是他!
別看惠貴妃和信遠侯表面上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但實際上心裏指不定怎麼可勁兒罵他呢!
他這個只會幹坐著等媳婦的皇弟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沒事淨鬧么蛾子,給他拖後腿!
肅親王也想打人!
讓他往自己的心上人床上送女人,還要讓心上人和她們生孩子!
想想那種畫面,他都恨不得直接生撕了那些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文孝帝:傻逼弟弟,同歸於盡吧(#`皿?)
肅親王:(▼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