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孝十二年,新皇登基。
文孝帝這一次的病發的兇險,經過了一番救治,雖然情況穩定了下來、於性命無礙,但根據御醫所言,文孝帝這病需要靜養,往後萬不可再費心勞力,所以雖然朝堂仍未整改完全,文孝帝也只能將皇位匆匆地交給了六皇子。
繼位大典後半月後的一個清晨,被文孝帝軟禁了整整三年的四皇子被一頂不起眼的小轎裏從冷宮中抬了出來。
這頂轎子從後宮側門裏悄無聲息地出了宮,最終停在了四皇子府前。
不,這裏已經不能稱作四皇子府了。新皇繼位後,給各位兄弟分封了親王位,四皇子被封為謹王,門上的牌匾也在不久前被換成了嶄新的“謹王府”三個字。
謹,是慎重、小心之意。
這是已經退位的文孝帝對他的一種警告。
四皇子從馬車上下來,站在門前盯著新的門匾看了許久。
過了三年足不出戶的日子,他整個人都變了個樣,不僅瘦了一大圈,原本就高瘦的身材顯得形銷骨立,而且面上也再沒有了原本的溫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鬱氣息。
送他出宮的馬車和車夫都是宮中的人,將他送到地方就扭頭回宮了,四皇子獨自一人在門前站了許久,才上前敲了門。
敲了三次,才有小廝從裏面將門打開了,一邊開一邊嘟囔著:“誰啊,大清早的……”
自從四皇子莫名奇妙地被文孝帝帶去宮中後,他們府上已經冷清了許久了,四皇子留下的積蓄不多,為了節省不必要的開支,這幾年府上的下人都辭退了不少,整個王府都是靠王妃的嫁妝撐著。
自從他們府上失勢後,除了王妃的娘家人,基本上沒幾個人來拜訪,現在大清早的就有人來敲門,也是稀奇。
他才剛醒,正洗漱著就被人敲門的動靜引來了,急匆匆抹了一把臉就過來開門了,臉上還帶著一絲不耐煩。
看清了外面的人後,小廝瞬間睜大了眼,失聲叫到:“殿、殿下!”
宮中一直沒有傳來四皇子何時能出宮的消息,不久前四皇子被封了謹王、他們府上也換了新門匾,眼看著好像是有一絲放人的希望,王妃還特意托家中向新皇打探他們主子的事,結果卻還是像以往一樣,被堵了回來,只說這事兒還是由太上皇決定,讓他們安心等著。
所以他們都不對四皇子出宮報什麼希望。
誰能想到,不聲不響的,四皇子居然就這麼回來了……
四皇子淡淡地“嗯”了一聲,神色陰鬱。
他用漠然的目光打量了這小廝一番,表情看不出喜怒,問道:“王妃呢?”
小廝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給他行了個大禮,顫聲道:“殿下快進來,王妃、王妃應當還沒有起,小的這、這就去通知王妃……”
四皇子掃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廝,抬腳向府內走去。
一番慌亂過後,府中的下人們很快就都知道了四皇子已經出宮回府的消息。
臥房中,原來的四皇子妃,現在的謹王妃,正對著四皇子默默垂淚。
她原本生得端莊大氣,面容秀美,但如今眉眼間的那抹神采已經黯淡了許多,增添了幾絲憔悴之意,就連身形也消瘦了許多,有一股病態的美感。
雖然四皇子出事前已經和她疏遠了許久,但作為一個女人,獨自苦苦支撐了整個王府三年,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會想念自己的丈夫。
看著自己哭得梨花帶雨的王妃,四皇子眼底劃過一絲嫌惡,但很快就被他掩蓋了過去,他嘴角微微彎起,顯出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樣,上前將王妃攬入懷中,輕聲安慰道:“別哭,本王已經回來了。”
牆倒眾人推,在宮中被軟禁了三年後再出來,他原本的那些部下都已經散的七七八八了,如今他要想東山再起,能仰仗的,也只有自己王妃的母族了。
*
新皇這個人雖然不是所有皇子中最聰明的,但他的明智之處有自知之明,擅長虛心求教,當太子時是這樣,現在當了皇帝還是保持住了頭腦清醒。
他一早就知道,以自己的魄力和才能很難制住朝堂上的那些老臣,能登基完全是四皇子失寵後撿了漏,所以登基後十分仰仗肅親王。
他對這位皇叔很放心,不說別的,就說他這皇叔娶了一個男妻,連嫡子都是過繼的,對他屁股下這個位子就不可能有什麼想法。
所以文孝帝退位後,肅親王依舊沒能閑下來,為了幫襯新皇、不讓正在靜養的文孝帝勞心,甚至比之前還要忙上許多,這樣一來,陪在他的阿茗身邊的時間就少了很多。
不過也是有好處的,因為想要借他穩住朝堂,新皇幾乎是對他言聽計從,整治四皇子一事自然也是沒遇到什麼阻礙。
新皇心中其實有些納悶。
當年四皇子陷害二皇子一事被文孝帝瞞的死死的,除了肅親王和他本人再無第三個人知曉,他也是繼位之後才從文孝帝那裏得知了這一番隱秘。
不過那歸根結底是他四哥和二哥之間的恩怨,和肅親王並沒有什麼關係,而且他四哥被軟禁前和這位皇叔關係似乎還不錯,兩人還一同出去喝過酒,似乎並沒有什麼恩怨,怎麼看他皇叔這架勢,像是和他四哥有深仇大恨一樣?
不過相比關係十分一般的四皇子,顯然能幫他鎮住那群老臣的肅親王在他心中的分量要更加重上一些,所以只要他皇叔不把人整的沒命了,鬧到文孝帝那裏去,別的他就全當看不見。
況且肅親王實際上也並沒有對四皇子做什麼。
他只是找人無意間地向二皇子透露了三年前四皇子被文孝帝厭棄的真相,又著重打壓了一番四皇子妃的母族罷了。
自從三年前肅親王回京後,四皇子妃的兄長就成了邊關品級最高的將領,手中握著很的大軍權。
打仗時為了保證軍隊調動能順利進行,必須讓將領掌握足夠的權利,這是形勢的要求,但邊關戰事已歇,將領還將軍權握在手中,就難免顯得有些刺眼了。
為人臣子最忌憚的就是功高蓋主——當然肅親王這種被硬逼著才肯上朝的異類除外——懂得保全之法的臣子,在發覺皇帝已經對他們起了忌憚之心後,大多就會自覺地交權保命。
主動交權還能落得皇帝賞賜的財物土地和一副好名聲,要真等到皇帝不耐煩了動手整治他們,下牢獄都是輕的。
可四皇子妃的兄長不知道打著什麼想法,文孝帝暗示了好幾次,只會裝傻充愣,死活不肯主動交權養老,實在是有些不識抬舉。
就算肅親王不動手,過不多久,他肯定也是要著手整治四皇子妃的母族的。
再說二皇子那邊。
他是什麼脾氣?
除了好色和薄情外,這位主兒最出名的應該就是心胸狹窄這一條了。
二皇子在知道當年自己兩次都差點被四皇子陷害後,後怕的三天都沒碰美人兒,一個人躲在府裏給四皇子紮了無數個小人兒,咬著牙決定好好報答一番自己這個好弟弟!
那可是人口拐賣的案子,要是當年文孝帝沒能查明真相,他現在很可能已經被關進監牢了,他這個四弟是想直接毀了他一輩子!
雖然不知道四皇子緣何對他有這麼大的恨意,但四皇子既然已經做了,他沒有不回敬的道理!
從前他是文孝帝最不受寵的一個兒子,四皇子卻是最被賦予厚望的,他在四皇子面前從來都是抬不起頭的那個,平日裏沒少被四皇子挖苦諷刺。
但現在,他們的地位已經對調了,雖然他和新皇關係並不親近,手中權勢也不大,跟肅親王那種的親王根本不能比,但四皇子畢竟是被文孝帝厭棄過的皇子,現在的處境可比他要淒涼的多,他多的是手段來好好招待四皇子!
所以四皇子剛被放出宮沒幾天,就發現自己那個一向愚鈍的二哥,開始不斷找自己的麻煩。
一開始只是找人去他名下的鋪子搗鬼鬧事,導致那些鋪子帳面上虧損嚴重,後來更是發展到開始對他本人動手腳。
一次他乘馬車去京郊的莊子辦事時,馬忽然失控,拉著馬車,四皇子最後雖然沒性命危險,但也摔斷了腿,在床上修養了半個月才能走路。
不對勁。
他這個不長腦子的二哥一定是知道了什麼……而文孝帝將當年的事封了口,三年前都不曾將真相告訴二皇子,三年後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這件事,八成是別人故意透露給二皇子的。
想到這裏,四皇子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就已經縈繞在心頭的一個疑問。
當年中秋詩會上,他明明已經佈置得天衣無縫,但最後卻有一股神秘的勢力突兀出現,破壞了他的佈置。包括後來的人口拐賣案,他自認為雖然安排的有些匆忙,但一直都將尾巴藏得嚴嚴實實的,預期的最壞結果也就是陷害不成罷了,卻沒想到,在短短幾日內就被文孝帝揪了出來!
四皇子的直覺告訴他,這背後一定有一股勢力掌握著他的一舉一動,在暗中時時窺伺著他!
這種感覺簡直讓人不寒而慄!
只是他現如今羽翼已經全部被剪斷,即使內心懷疑,也沒用能力去查清這背後的一切。
更何況二皇子饢足了勁給他找麻煩,讓他幾乎每天焦頭爛額,也沒時間考慮這些了。
他也因為二皇子不斷給他找麻煩一事去新皇面前委婉地告過狀,但苦於他拿不出證據,新皇每次也就是叫來二皇子敲打兩句要注重兄弟和睦,根本動手不懲治。
新皇的這種態度更是助長了二皇子要報復他的氣焰,每次四皇子告完狀,二皇子都會報復的更厲害,幾次下來,四皇子逐漸學會了沉默,不再奢望去新皇面前尋求庇護。
再加上四皇子妃的兄長被新皇用雷霆手段奪了權,四皇子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地步,只能任憑二皇子折騰,為三年前他陷害二皇子一事付出遲來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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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肅親王又是臨近傍晚才回了府。
和妻兒一起用過晚飯後,肅親王拉著何晏的手在後花園溜了一圈當做消食,又親自伺候著他洗漱了一番,才將只剩下一層輕薄裏衣的愛人塞進了被窩裏,然後將自己也塞了進去。
經過三年的不懈努力,肅親王好歹是將何晏身上肉又養回來了一些,雖然仍沒有新婚那一段時間的手感好,但也算得上是差強人意了。
肅親王將何晏,一邊攬著他的腰,一邊言簡意賅地講述二皇子今日又如何整治四皇子的瑣碎。
這些事何晏自然也是能通過府中的探子知曉的,只是他看得出來肅親王有意借此討他歡心,便配合著將這些事當個笑話聽了。
四皇子做下的孽,自有二皇子和他冤冤相報。
肅親王一本正經地講完這些,手上便開始不安分了起來,還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渴望,就像是一隻撒嬌討好完主人,搖著尾巴要肉骨頭吃的大型犬一樣。
何晏眯著眼笑了笑,摸摸自家大型犬的頭,大方地把自己當做肉骨頭獎勵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