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詳略得當”地講述完自己作為一個普通的、只是稍微懂一點玄學的男大學生應該知道的那部分事,就停了下來,略有些忐忑地等著玄歧的反應。
不知道玄歧會不會對黑影的存在做出什麼反應?有可能的話,他是想從玄歧這裏打探一下黑影的情況的。
雖然他現在也不確定黑影到底是什麼品種,但看它那一身怨氣,總歸是陰界生物的一種,玄歧作為陰界十二司中地位最高的司長,總要比他瞭解得多。
結果,面容冷硬的男人只是微微“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表情絲毫不變,並沒有針對何晏講述中的黑影發表任何看法。
玄歧不主動提起話頭,何晏還沒摸清這位大佬的脾性,對他的信任度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只得按住自己想要向面前的人詢問的心思。
只是心中還是抑制不住地產生了一股失望之情。
嚴格來說,黑影才消失了短短一個晚上加上半個白天,但何晏在這段極短的時間內,心情已經開始越來越糟,特別是見到玄歧之後,他的心情波動尤其大,不自覺地就會想起如今還不知所蹤的黑影,心情反復被擔心和焦躁拉扯著。
也許是因為這位身上怨氣太重,不自覺地便會引動他內心的負面情緒。
鬼神皆可動人心。
尤其是像他這種心中本就有著沉重心事的人,更容易被這些外物影響。
何晏再次用精神力細絲紮了紮自己的精神海,告訴自己要平心靜氣,千萬不能在玄歧面前露出什麼端倪,引起他的懷疑。
玄歧卻沒有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鬱色,他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動了動,而後對著一個方向微微頷首,用陳述句一般的語氣詢問道:“跟我一起去前面看看?”
何晏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去,只見原本飄零在空中、已經多到讓人完全看不清的前方道路的濃密花瓣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得稀稀落落,再也遮擋不住遠處的風景,何晏一抬眼,就看到了長椅旁的嚴席席和許溪。
玄歧抬腿向著那兩人走了過去,何晏愣了一下,也跟在他身後過去了。
這次男人倒是走得很慢,似乎是特意放慢了步伐,好讓身後個頭稍矮、腿也短上一些的青年能跟上他。
不過何晏此時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長椅旁的那一人一鬼身上,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在之前的那段時間裏,嚴席席不知道遭受了什麼,已經靠在長椅旁垂首昏了過去,臉上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鮮血順著脖頸往下淌,將胸口處的衣服都染成了血紅。
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那道傷口處裂開的皮肉已經開始泛白。
她胸口仍然在微弱地起伏,看得出來還沒有斷氣,只是臉色青白的可怕,眉眼間的生氣更是幾近于無,全被死氣占滿了,跟真正的鬼比起來,恐怕也不遑多讓了。
許溪正跪坐在她身前,看不見血色的手搭在嚴席席肩頭,原本乾淨的校服衣袖染上了嚴席席身上的鮮血。從何晏這個角度看去,她幾乎是將臉埋在了嚴席席脖頸中,一頭長長的黑色發絲隨著她的動作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頰,如同無數黑色的觸手般,逶迤在嚴席席胸口和腹部。
無數細小的白色花瓣落在她們身上,有一些落在了暗紅的血液上,那一抹純潔的白色便很快被不詳的血色侵染了。
鮮血、長髮,還有白色花瓣,再加上這兩人的姿勢,這時候看起來居然有種詭麗難言的曖昧。
只是這裏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僅跟曖昧扯不上邊,而且是深仇大恨。
許溪之所以會將嚴席席的名字寫在陰司令上,而不是選擇向當年殺死她的那個男人復仇,是因為當年將許溪殺死的那個早已經在許溪出事之後沒多久就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他死後靈魂入鬼獄司,自然會遭到應有的審判。
所以如今在這世上,許溪就最恨的無疑就是嚴席席。而且但從情感上來說,比起陌生人的突發作惡,身為閨蜜的嚴席席推她去死的行為對許溪的打擊更大,她對嚴席席的恨意無疑也是更深的。
何晏和玄歧此時距離這一人一鬼只有不到十米的距離,但許溪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似乎對兩人的接近毫無所覺。
他若有所覺地抬頭看了玄歧一眼,男人敏銳地感受到他的注視,也微微側過頭來,低頭,垂眼對上了他的目光。
短暫的目光相接後,玄歧將目光折回去,抬手在看起來空無一物的空氣中微微點了點,蒼白的指尖有一抹黑氣一閃而逝,緊接著,何晏便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氣流從他面前撲來,拂過他的身體邊緣,而後往他身後蔓延而去。
……是結界?
和他之前在那個姓付的“高人”庭院外見過的那個滿是漏洞的粗陋結界不同,這個結界顯然要高級許多,至少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無法察覺到這個結界的存在。
不過……
想到方才玄指尖間閃過的黑光,何晏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感覺有些在意。
結界範圍擴大後,許溪便立刻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
她將頭從嚴席席脖頸處抬起來,眼神警惕地向兩人的方向看來,在看到何晏這個熟人的一瞬間,眼中的防備之色慢慢褪了下去,但在看到旁邊身材高大的男人時,那抹警惕就轉化成了恐懼。
這個男人……不,這位大人,應該是一位位階極高的陰官。
雖然他特意掩藏了實力,沒有讓身上的怨氣洩露出絲毫,但身為鬼魂,許溪幾乎是看到男人的瞬間,就感受到了一股屬於同類的絕對壓制力。
那股壓制力,比她之前在鬼獄司的那些陰官身上感受到的還要強上百倍千倍,這還是他特意收斂了的結果……如果這位沒有收斂的話,也許還沒能看清這位大人的真面目,她就已經被那股威勢壓迫得魂體消散!
許溪從嚴席席身上離開後,何晏一眼就看見了嚴席席脖頸上多出來的一個詭異的“洞”,雖然以肉眼看完全看不出什麼,但若是用精神力觀察,就會發現那裏有著一個青黑色的細小洞口,白色的生氣從正從洞口裏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想必這就是嚴席席面相中生氣忽然消失的原因了。
細論起來,活人和鬼魂最大的區別就是生氣的有無,一個人的一生中,青年時期身上的生氣總是最強的,而那些垂暮的老人,身上的生氣會越來越淡,到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也就到了這個人離開陽世的時候了。
雖然嚴席席現在看著還沒斷氣,但身上只剩下這麼一點兒幾乎可以忽略的生氣,滿打滿算應該也撐不過三天了。
在剩下的三天裏,嚴席席身上的器官會快速地衰竭,直至停止運轉,但無論醫生如何檢查她的身體,都不可能查出真正的原因。
如果能請動玄學界一些道行深厚的天師,還可能通過一些手段給她續上十天半個月的命,但如今威名赫赫的鬼獄司司長都親自上陽世管這件事了,玄學界中想必也沒有不要命的傻子會來跟這位對著幹。
所以嚴席席接下來,只能毫無辦法地看著自己死去。
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在爭分奪秒地走向死亡、卻無力回天的感覺,無疑是一種最為殘忍的淩遲,要比直接讓她乾脆俐落地死去,還遠遠痛苦的多。
就像一年前,嚴席席也並不是直接取走了許溪的性命,只是在明知危險的情況下,親手將她推入了兇手刀尖之下,如今許溪也並未取走她性命,只是奪走了她賴以生存的生氣,讓她自生自滅罷了。
嚴席席哄騙許溪替自己赴那個男網友的約時,大概也不曾想到,因果輪回,恩怨報應,會來得如此之快。
許溪青白的臉上是一種恐懼和尊敬交織的複雜表情,她伏在地上,對著玄歧的方向跪拜,顫聲道:“大人……”
男人沒有理會她的動作,只是面容漠然地伸手一探,許溪身上的那塊陰司令就不知不覺地到了他手中。
打量了那塊已經失去了原本職責的陰司令幾眼,他眼神不禁有些複雜,最終,他伸手在上面輕撫了一下,一股細小的黑氣順著他指尖湧進了陰司令中,這塊原本平平無奇的權杖瞬間散發出了濃重的怨氣和肅殺之氣,顯露出了它原本應該有的模樣和威勢。
而後那塊陰司令從玄歧手中飛出,重新回到了許溪身上。
泛著黑光的陰司令接觸到許溪一瞬間,就在她魂體上灼燒出了一塊焦黑的痕跡,痛得她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
即使她是被人迷惑,但對無辜之人出手終究是一件無法抵消的罪過,陰司令被修復後,該來的懲罰還是會來。
玄歧垂眼看著地上的女鬼,眼神一片漠然:“自去領罪。”
女鬼不敢反抗,又朝他拜了拜,忍著魂體的疼痛,慢慢地爬回了湖中。
很快,除了躺在地上一臉死氣的嚴席席外,這處結界中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除了氣氛一時凝固起來。
何晏站在原地,雖然眼神朝著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剛剛玄歧向陰司令中注入黑氣的一幕,心頭浮現出了隱隱的怪異之感。
也許是天下怨氣一般黑,不知為何,那股怨氣總讓他聯想到他們家消失不見的黑影。
忍不住側頭看了旁邊一臉冷峻的男人幾眼,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麼魔,忽然膽大包天地伸出了自己細白的精神力細絲,向著曾經一個人吞了一整個地獄的鬼獄司司長襲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對象忽然打人腫麼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