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望著他,有些呆。待身後茶蓋沸騰起聲時才趕緊去關火,一碰茶蓋被燙到,嘶嘶地抽氣捏住耳垂跳腳,甩了甩手便斟上一壺紫砂端到堪伏淵面前,香氣更甚。
男人舉起一杯於唇間,青燈一時興起開口:“我下了毒藥。”
他看了她一眼,唇角笑意未褪,將茶慢慢飲了去,青燈立於一旁不言。指尖仍停留被燙的觸感,她難以忘懷,心裡直跳。
她……感覺到燙了。
是因為骨瓷的藥麼。
青燈這邊心潮澎湃,那邊堪伏淵悠悠飲畢兩杯,慢慢道:“你茶煮得倒是不錯。”
青燈趕緊收斂情緒低頭道:“是。”
“徐寬教你的?”
徐寬是紫劍山莊掌門師父的名字,這般直白喚出來青燈反應了會兒才道:“師父愛喝茶,自小學。”
徐孟天也愛喝,常常誇她煮的好,嘴上總說一定要娶進家門天天讓她煮茶給他喝。而實際上來山莊之前她就常常煮茶,似乎娘親是愛喝的。
那些早年的記憶她都已經不再記得。
念此青燈心神一暗,早知如此昨晚應該更加抓緊機會去探一探祠堂的情況。
“日後你來本座這邊煮茶罷。”堪伏淵放下茶杯站起來,慢慢走出院子。青燈一愣問:“那骨瓷那邊……”
“骨瓷似乎挺喜歡你。”男人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青燈站在原地有些反應不過來。
當日青燈就把這事兒與蝶蝶說了說,蝶蝶聽了很是羡慕。
“真好!小瓷我也想去宮主那裡服侍!天天見著天人般漂亮的宮主大人多賞心悅目啊!顧姑娘你不知道能去宮主身邊是多麼難得的事情啊……等等,小瓷也很漂亮哦!”
骨瓷做於桌前描符畫紙,手指一比長度,蘸著朱砂的毛筆就落了下去,快准狠,全然不似失明的人。只聽他淡淡道:“伴君如伴虎,蝶蝶你去了明早我就能見你屍首異處。”
蝶蝶哼唧一聲,青燈聽了笑笑。
能去堪伏淵身邊,那是極好。
青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她已經知道該怎麼辦了。
當晚青燈就名正言順地去了宮主寢宮,端著茶剛到門口便發現今兒氣氛很不對勁。
啪啦啪啦。
裡面有人在摔東西,宮主房裡面件件都是寶,青燈聽那聲音都覺得心疼,轉頭問護衛:“裡面怎麼回事?”
護衛回答得頗為艱難:“顧姑娘……這……”
“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憑什麼怨我!”
一道尖利女聲房裡傳來,幾分淒苦哀怨。
不用答了,這是碎雪聖女的聲音。青燈從一邊窗格裡隱約看到兩人的影子,碎雪揮動著手臂大發雷霆,哭聲不時從房裡透出來。
嘩啦啦——
聽那聲響,估摸又打碎一個瓷瓶。
“是那淫賊先動手的!他摸我我還由著他不成?!區區一方使節罷了還對聖女動歪心思,淵哥哥你竟然因為這種事情說我!”
聖女不叫了,在那裡嚶嚶嚶哭,“還有你昨晚去了哪裡?哪兒都找不到,聽護衛說你還宿在不知哪個小奴婢房裡?!我被人輕薄你和別的賤人歡好?!”
越哭越厲害,此時此刻青燈若是親眼見到,定是驚歎于聖女大人哭泣時那一副我見猶憐梨花帶雨的姿容,誰都忍不下心的。
聖女又哭又鬧,青燈聽了一番大抵是明白,昨晚有個使節喝醉了看見美麗動人的聖女大人就生了齷齪心思去輕薄她,被一旁侍女殺了,第二天屍體被發現使節一行人大怒要求給個說法。
雖是大國使節,估摸是堪伏淵已經將事情平息了才晚上把聖女叫來將此事一說,哪知一說聖女就委屈了。
青燈只聽見堪伏淵說了一句,他最後淡淡道:“雪兒,莫鬧。”
哭聲戛然而止,如震顫的弦音被一指按住,死般窒息。
然後不出青燈意料地門被一把撞開,聖女滿臉淚水跑了出來,就這麼正面撞見青燈,她一看她目光一閃明白了什麼一般,一巴掌扇了過去。
青燈沒躲,一耳光下去等青燈轉回頭,聖女已經哭哭啼啼跑遠了,一列跟隨侍女急急忙忙追上去。
青燈望瞭望她跑開的方向,提裙上了玉石臺階。
“顧姑娘,你的臉……”護衛面色為難。
青燈搖搖頭,“沒事,不疼。”
進了房撩開簾子,一地狼藉。
她輕手輕腳繞過殘渣碎片,男人坐在桌前側著身,支著下巴,揉揉眉心。
看來是在意聖女的,青燈頗為羡慕,不為別的,只為碎雪能夠那麼徹底地對一個人鬧脾氣。
她不敢,紫劍山莊是收留她的地方,那裡的人都是她的恩人,從小娘親教她懂得感恩,要她努力,要她自強,這些是一個個木箱子,將她一層一層裝在裡面,她打不開。
青燈把茶擱在桌上,拿起茶杯斟了一杯放在堪伏淵手前,道:“趁還燙著,喝點安神。”
堪伏淵抬眸見她一臉平靜,執起茶杯抿了口,青燈立於一邊,想了想還是道:“宮主大人還是去哄哄她罷,一年一度祭祀即將到來少不了聖女大人的力量,而宮主大人還是對聖女大人上心的,她這個年紀就當上聖女壓力一定很大。”
堪伏淵飲完茶,自己又倒了一杯,抬頭竟然對她笑起來,“你以為,本座對她有意?”
青燈一怔,“難道不是嗎……?”
他凝視她微微呆滯的小臉,沒有半分不妥的模樣,眉間神色冷下一分,“叫人打掃一下。”
“是。”青燈福身便下去了。
這點兒事她弄不清楚,也懶得弄清楚,叫了侍女去打掃後就回房草草睡了,晚上望著窗外一抹月光,忽然覺得身子冷了些。
******
第二天聖女就找上門了。
此時宮主大人一夜未歸留宿在她房裡這件事兒已經被宮裡男男女女八卦不知多少回兒了。
青燈正坐在骨崖小築院子裡給骨瓷搗藥,一名侍女款款走來,停在門口便不進去了,一禮道:“顧姑娘,聖女大人吩咐你過去一趟。”
青燈點點頭,“行,那你等我把藥搗完。”
侍女臉色一變,輕哼一聲,“聖女大人也是你等得起的?”
青燈道:“我是骨瓷這邊的,不是聖女那兒的。”
侍女臉色更是難看了,蝶蝶走出來一看侍女對青燈笑道:“你去吧,你看她臉色嚇人的,人家還以為咱們欺負她呢,剩下的我來。”
蝶蝶對青燈擠眉弄眼的,青燈點點頭站起來,走到院門口道:“走罷。”
聖女仍舊在那方水榭上,四周降下紗簾,一串兒侍女恭敬服侍。
青燈走上前行禮,聖女一襲白裙依舊貌美脫俗,只不過雙眸微腫,補了些妝,靠在美人榻上一副弱不禁風的孱弱模樣,見她來了,聖女懶懶道:“聽說顧姑娘每日服侍宮主大人煮茶?”
青燈頷首,“是。”
“宮主看得起的,那茶定是極好,不知顧姑娘能否賞臉?”
原來是煮茶。青燈點點頭,侍女們便奉上上好茶具一一擺開,青燈開了火撣茶煮,不過多時茶香四溢,她方一轉身準備提壺,不知誰與她身後一伸腳將她一絆,整個人向後仰去。
果然如此。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依她的身手自然摔不著,只不過依舊擺出一副驚慌的模樣,向後跌去時故作無意腳尖一點踢翻了茶桌,一壺滾燙的茶就著火直接向聖女潑去。
亭台裡爆發出侍女們的尖叫。
青燈跌在地上,未料到這亭台修得委實袖珍,後頭竟已是臺階,她沒拿捏准腦袋還是磕在臺階上,不輕不重,她感覺不到什麼疼,只覺腦袋嗡了一下,然後有什麼東西碎了。
她支起身子,一頭黑髮竟然披散下來,望向臺階,完全沒理亭台裡哭叫的那些女人。
不遠處,一支破碎的玉簪靜靜躺在石磚上。
是堪伏淵那晚隨手插在她發間的玉簪,梨花與蟬。
估摸是摔下來時正好磕到了玉簪子,竟然就這麼碎了散開,那只蟬已經滾在一邊,玉簪倒還算完整,只不過那朵梨花宛如真正的梨花,在這秋日裡凋零了花瓣。
“你……你好大膽子!”
身後侍女厲聲上前去扯她的頭髮,青燈起身去撿簪子,將碎片一點點撿乾淨握在手心,羊脂玉碎片溫溫潤潤,身後侍女一巴掌扇來,青燈一轉身握住她的手腕,說:“去叫大夫吧,再在這兒與我糾纏她真的是會留疤的。”
結果這事兒算是在一直冷冷清清的宮裡引起軒然大波。
堂堂無妄城聖女被燙傷一大片肌膚,這不是鬧著玩兒的。
青燈一個人窩在骨崖小築,有結界,況且一般人因骨瓷的威名也不敢枉然踏入這裡。
“顧姑娘你也太狠了,對方可是聖女大人啊!”
蝶蝶一邊囉囉嗦嗦一邊給青燈拿來了骨崖小築的粘合藥水,“等著罷,宮主大人會扒了你的皮的。”
青燈謝過蝶蝶,用藥水拼湊著簪子,蝶蝶一邊瞅著,“什麼簪子,這麼寶貴啊?”
青燈只是道:“沒什麼,你忙吧。”
玉簪工藝精巧,哪裡又這麼好拼湊的,青燈一直磨蹭到傍晚才拼出了個模樣,撥點了下剩下的碎片,發現梨花瓣少了一片。
青燈皺皺眉,又撥點了一遍,的確少了一片。
她猶豫了一陣,硬著頭皮去了聖女那兒的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