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感覺青燈未走,只道:“骨蝶是依著我死去的姐姐塑造的,有什麼問題?”
青燈又是一驚,她沒料到骨瓷竟主動說這番話,骨瓷原來是有姐姐的嗎。他究竟是在什麼樣的一個環境長大的?
“東西擱那兒,你可以走了。”
小少年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語氣冷下來。
又是這副大人口吻,青燈歎口氣,脫掉鞋子走上前,腳踩在草席上。
骨瓷臉微微側來,微微蹙眉道:“放肆,你這是作甚,這等結界之地豈能容你亂闖?”
話語之間,青燈已經走到骨瓷面前,她低頭看看他,然後跪下來伸手抱住了他細瘦的身體,環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身體靠近自己,然後頭埋了下去。
“你……”骨瓷輕微一怔,皺眉剛欲開口,又被青燈喃喃打斷。
“我的身體也很冷,但是至少比骨瓷的身體要暖和。”青燈臉埋在骨瓷雪白的脖頸間,他銀白如雪的髮絲蹭過她的鼻尖,她閉上眼吸了一口氣,骨瓷身上有一股淡淡藥草味,她不討厭,“骨瓷我一直在想,你這麼小的孩子,又看不見,身子骨這麼小,又這麼瘦,沒有親人,怎麼會成為護法呢,還日日夜夜擔當守護無妄城的重任。”
可他又長得那麼漂亮精緻,仿佛隨時會壞掉的玩偶一般,他的體溫比她這個活死人還低。
他一直一個人,只能仿造他的姐姐用符紙變出的人偶來陪伴他。青燈覺得,即便她家族被滅,可她長大的過程中有許多人在照顧她,娘親,紫劍山莊的人,師父,白澪,徐孟天。
“這是我的職責。”骨瓷閉著眼任由她抱著,雪白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蝶蝶說這二十四個時辰你會非常虛弱,所以帶來的飯一定要吃,照顧好自己。”青燈鬆開他,握握他寒冰般的手指,雖然骨瓷看不到,青燈還是努力露出一個微笑,如果過完這一天她還活著,“我還會來看你的。”
骨瓷的銀髮遮住他的臉,青燈見不見他的神情。
出了地宮下樓,內心震撼尚未平息,原來蝶蝶只是一介符紙,走下臺階竟見王安生立於一旁面帶溫和笑意,青燈走來便對她道:“顧姑娘,宮主有令,陪他出趟宮。”
******
祭祀這麼忙碌的日子宮主大人還出宮溜達,真是好興致。
秋意瑟瑟,青磚鋪就的行人道兩旁皆是掃在一塊堆起的落葉,無妄城裡居住有西域人也有中原人,身穿不同服侍來往,朱閣高臺,阡陌巷宇,屋樓人家,鱗次櫛比,繁華如煙。
集市裡熱鬧非凡,兩邊叫賣不絕於耳,小攤販的火爐前冒著熱騰騰的白氣,青燈是第一次出宮,身穿一襲鵝黃色的衣裙,在街頭左顧右盼頗為興奮。
現在想來,真是快在宮裡憋壞了。
堪伏淵走在前頭,換一身暗紅色的簡單絲光衣袍,外套一件墨黑長衣,黑髮披下,這麼一看更是沉默淩厲,隱隱有些駭人的氣勢,人群中頗為打眼。
青燈跟在後面,兩人就在集市街道間穿行。
“宮……公子,這是要去哪兒?”青燈跟在身後忍了好久才開口。
堪伏淵回過頭,明明是那般萬鈞壓抑的冷漠背影,回頭來嘴角卻是一抹笑意,眼裡戾氣被什麼掩住一般再也尋不見,只是空蕩蕩的淡,他說:“你想去哪兒?”
青燈嘴角抽了抽,宮主大人你到底想幹嘛。
她忍不住回想起出宮前王安生的話。
——宮主大人的心思估摸是太上老君都摸不出來,一般隨行出宮的都是護法櫻桃,櫻桃大人跟著教主安慰我們這些下人自然放心,這麼五六年下來都是櫻桃大人跟著。
說著王安生痛心疾首一拍青燈,說,回宮了要是撞見櫻桃大人趕緊繞道走,櫻桃護法是宮主大人的死忠粉。
青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乾脆抬頭問堪伏淵,“聽王總管說,公子一般都是櫻桃姑娘隨行。”
“嗯。”他只管往前走,他身高腿長,青燈不得不小跑才能跟得上。
“那為何這次……”
“櫻桃生得太美,打眼。”堪伏淵掃她一眼,竟微笑道,“你不一樣。”
“……”青燈臉一黑。
果然他一笑就沒好話。
容貌問題是青燈大忌,兩次戀愛都在容貌上碰釘子的青燈索性悶悶跟在男人身後不說話,這個世界上不是你長得不好看,而是你喜歡的人身邊比你好看的人太多。
快出集市時無意一掃,掃到了個賣飾品的小攤子,腳步忍不住停了停。
攤子上琳琅滿目的姑娘家飾物間,她一眼瞥見一支簪子。
也是支玉簪,簪頭雕兩朵石榴花,一大一小,含苞待放。
青燈正猶豫是否要上前瞅瞅,前頭男人一轉身,衣袂翻飛,走到攤子前撚起那支玉簪,青燈趕緊跑上來,心想自己審美跟宮主一個層面上不知是福是禍。
上前一看的確是支漂亮的簪子,只不過質地與做工定是不能與夜凝宮裡的比,堪伏淵拿起隨意翻了翻,便抬手插`進青燈的髮髻中,又看了看,唇角勾出一絲笑,轉頭對攤販說:“這個多少?”
青燈睜大眼睛,她又聽見自己的心在跳。
攤販報了個數,堪伏淵把右手玉扳指退下來拋過去,“身上無現錢,拿這個抵罷。”
那玉扳指一見價值不菲,攤販那裡敢接,那玉扳指就落在攤子上,折射出清泉般的光澤。青燈總算回了魂,小手拉拉他的衣袖,說話竟有些結巴了:“算啦,這哪裡劃得來,你也送過我一支……”
“那支不是碎了麼。”堪伏淵聲音若雷。
青燈僵了僵,他怎麼知道的……?
“不然大半夜去水塘裡撈什麼?”
又劈了一道雷,青燈石化。
堪伏淵不再理她,拉著她的手就走。
青燈心跳得更厲害了,他的手很大,有練劍的一層薄繭,很溫暖。
等拉出了人群堪伏淵又將她看了看,少女一臉呆氣。
平日裡她的神情總是靜的,因為已死,所以安靜,眼睛卻清靈乾淨,這般呆呆的反而好了些。
況且玉簪適合她,她的肌膚就像玉一樣,滑滑的,涼涼的,月色下一身瑩白。
青燈手被他拉著,四周人來人往,她竟然沒腦子地問了一句:“公子,你這是看上我了……嗎?”
男人黑眸中一絲薄光掠過,青燈幡然醒悟,臉色一白,手忍不住收了回來,“對不起。”
堪伏淵定定看看她,甩袖往前走去,青燈跟上,腦子一片混亂。
天,她剛才在說什麼。誰會對一具屍體感興趣?
她摸了摸髮髻上的玉簪,垂下眸。
從集市出來走過一條街道拐個彎,便到了此行目的地。
紙醉金迷,月容嬌花吹玉簫。
兩邊豔妝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門口笑得勾魂奪魄,青燈抬頭嘴角一抽一抽望著描金大紅牌匾上“玉春樓”三大字兒,寫的那是百轉千回筆落生風。
堪伏淵一進門被一群鶯鶯燕燕圍住了。
“哎呦喂,這位公子哥兒好俊啊,奴家還沒見過這麼俊的~”
“爺,今晚來陪奴家吧~”
“唷,怎麼還跟著個姑娘家,這地兒可不是姑娘家來的哦~”
玉春樓白日裡尚且安靜,只有朱紅樓閣上幾方屋裡時不時傳來調笑聲,若是到了夜,這地必定燈火輝煌華貴非凡,脂粉香氣撲之而來,青燈一時間被那群煙花女子頭頂那些琳琅耀眼的發釵晃得眼疼,後退了幾步,堪伏淵被這些美豔女子包圍也沒多大表情,“與樓主說,堪某來見。”
“哎呀,爺,樓主白日是不接客的~晚上也有三位公子排著包了~”
青燈嘴角又是一抽,他這真是來泡窯子的?
此時一名紫衣女子下頭,雲鬢鳳釵,眉目嬌豔,款款走到門前對堪伏淵一禮,“公子久等,主子請您上樓。”
於是乎青燈就跟著上樓了,樓內別有洞天,行到深處隱隱聽聞琴聲,叮咚婉轉,聲聲扣心,悠然中透著哀愁。紫衣女子帶他們來到琴聲傳出的房前,打開房門請他們進去。
房間佈置得極是奢華,十六開牡丹黃鸝刺繡屏風,萬年楠木雕花長榻,青燈走進去望見彈琴人一愣。
十指如玉,長髮如墨,眼波橫,眉峰聚,點絳唇,芙蓉面,桃花眼。
一襲竹青長袍,袖口卻用月白的絲光鳥羽線刺繡了滿滿的梅花,露出精緻的鎖骨和白色的裡襟。
青燈第一次看見堪伏淵時,覺得世上男人竟生有如此美的容貌,不過身材修長挺拔,肩背寬闊,舉止貴氣,倒不會往女子那邊聯想。
可面前這位,青燈第一反應便是好美的女子。
關鍵是他是個男人,雖是纖細,平坦坦的胸部□裸地告訴青燈這是個男人。這年頭連男人長得這麼好看,這叫她如何是好。
“竹墨。”堪伏淵開口。
靠窗撫琴的美人幽幽抬頭,露出一抹花朵般的笑容來,“你來了啊,淵哥。”
這聲音,酥可化骨。青燈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