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被唐煙用劍架著從樹後面拖出來,一步一步靠近男子。
開闊空地中草兒細軟隨風而動,月光澄澈,青燈更是看清了他的面容。
黑髮黑眸,生得幾多絕色,一雙長眉挑著,大紅的衣袍掛在身上露出明顯的鎖骨和結實的胸膛,胸膛左側印有紅色刺青,被袍子大多掩著看不清晰。
“是你……”青燈沒有猜錯,果真是那日在茶鋪裡救下的紅衣男子,青燈腦袋空了一陣才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是夜凝宮的人?
“哦呀,認識倒是更好。”唐煙嫣然一笑架緊了青燈脖子上的劍,殷紅雙脣微笑,“魔君大人什麼時候換了如此清淡的口味?難道後宮的妹子們還有我都滿足不了你?”
男人不惱不笑,定定將目光落在青燈有些呆愣的小臉上,片刻後竟然打了個呵欠,“唐姑娘方才說本堪某乃魔鬼,又拿姑娘威脅我作甚?”
唐煙一愣,又皺眉道:“你不怕我殺了她?這張漂亮的臉在你面前畫花了你才覺得妥帖了?”
男人嘴角含上幾分笑,聳聳肩竟然轉過身似乎要走。
青燈臉黑了,額角青筋直跳,“喂,你怎麼這樣我還救過你的!”
唐煙怒道:“堪伏淵,想不到你真是這種無情無義之人!”
被唐煙稱作堪伏淵的男人擺擺手,完全沒有半分不妥的模樣。
青燈氣急,一把抓住唐煙架在她脖子上的劍就往脖子上抹去。身後美艷女子一愣沒想到懷中小丫頭這番舉動下意識一抽手,劍鋒已直接割過青燈的頸動脈。
青燈從她懷裡掙開,捂住脖頸踉蹌跑了幾步,唐煙見竟沒有她意料中的血脈噴射,短暫一怔,面露殺意直撒暗器而去,手中飛針尚未散盡,卻見眼前一黑。
那一瞬,她看見了他的眉眼,眸中業火,鮮血如蓮。
青燈方才落穩身後便覺一大把殺器飛來,心底一涼,即便她是不死之身被射成篩子也不大好看的。怔神間忽然一隻手攬過她的腰往上一帶,一陣天旋地轉,晃過神來已從空中穩穩著地。
定了定神才發覺在男人懷中,男人的胸膛火熱,他正低頭於她脖頸發絲間輕嗅,“好香,洗過澡了?”
男性陌生氣息,有股淡淡的茶味兒和無法述說的味道。
青燈心神一震,轉身一巴掌摑去從他懷裡跳開。
那一巴掌自然是沒打到的。
月光湛湛,遠遠蟲鳴,低低風聲如細語掠過高山與樹梢,在他們之間徘徊。
青燈後退數步驚魂未定,她理了理身上單薄白衣扭過頭,腦袋卡了殼似的吐不出字兒來,她哽了好半天才道:“那女子呢?”
堪伏淵站在原地似笑非笑注視她,月色下,少女的臉頰悄然一朵淡粉紅花暈現,竟有幾分驚艷。
他用眼神揚了揚,青燈順勢看去,不遠處地上一攤衣物,劍落在一邊,卻不見唐煙的蹤影。
“……死了?”青燈心尖一顫,被他殺了,就在剛才?慢慢走過去,那堆衣物裡甚至有女性私密的肚兜,忍不住回頭問他:“她死了……那她的屍體呢?”
他繼續笑而不答。
夜凝宮奇怪的東西多了,青燈沒有再問轉身就走。
“喂,”她剛走幾步後面他就開口叫住她,“你生氣了。”
她繼續不理他。
他走到她身前,微微俯下頭,“我不救你,你生氣了?”
少女埋下頭好一陣子才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沒有,我撞見你偷情,又撞見你殺人,你不殺我已是我萬幸。”
她的眼神乾淨而認真,不是開玩笑,“我沒有想過你是夜凝宮的人。”
“我是,你就不救了?”
“不,你請我吃了餛燉,餛燉很好吃,”青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以為你是好人。”
他聞言淡淡一笑,“夜凝宮沒有好人。”
青燈沒有再言,低頭往山下的路走,她心有些慌。
這麻煩了,這個人是夜凝宮的,不談她的真實身份,首先假扮榮承公主身份之事定然會戳破,到時不談聖物盤龍印,那狠戾暴烈的宮主會如何折磨她她不敢想。
青燈打了個哆嗦,又吸吸氣停下腳步走回頭路,那男人仍躺在瀑布邊闔上雙眸小憩,雙臂枕在腦下月色之中十分愜意。
青燈走到他身邊,咽咽喉嚨說:“我不告訴宮主你野外偷情,你也別告訴別人我來過這兒,之前見過我,好嗎?”
男人沒睜眼,“你見過宮主?”
“……是的。”青燈硬著頭皮道。
“勾搭上了?”
“我……我還沒開始勾搭呢,”青燈咬咬牙,人都死了,要面子也沒用,“我總會勾搭上的,你替我保密,那時候有你好處。”
堪伏淵懶懶抬起一隻眼皮,忽然間就笑了,他笑得淺,也只是嘴角挑起了一點罷了,即便如此青燈有種他比月色更加輝煌的錯覺,他輕聲說:“你以為我是誰?”
“……侍衛?”
“……”
青燈看看他的臉色,恍然大悟後退幾步,有些難以啟齒地擠出聲音:“難道你是……你是宮主的男寵?”
“……”
這男人生得如此美,一副蠱惑世人的妖孽面孔,做男寵也是可能的罷?
……宮主的口味真重。
青燈暗自下定義,扯了扯裙擺,“總、總之,你要替我保管秘密,否則我就告訴宮主你有二心……你這是什麼表情?”
堪伏淵揉揉額角,默了一默才道:“可以,有條件。”他指了指自己的臉。
“親我一下。”
“哈……?”
“親了,我便不說。”
“……”
青燈微微睜大眼睛,月光下男子闔著雙眸,眼睫長長,眉目如畫。
他的雙脣薄薄的,弧度美好,鍍了層潤澤的銀光。
青燈晃了神,將耳邊垂下的青絲撩起,俯下頭。
她一定是瘋了。
青燈溜回房間時,秋月不在,外頭也沒人看管,她頓覺奇怪也沒有多多考慮,累極,栽在床上就睡著了。
夢裡又夢見徐孟天,三年前她第一次見他,她坐在高高的屋頂,他負手立於屋檐下仰起臉對她笑,笑得那麼神采奕奕那麼溫柔。
夢著夢著徐孟天的臉就變成了那個紅衣男人壞笑的模樣。
她本是低下頭只打算蜻蜓點水,他卻伸手一把扣下她的後腦勺,嘴脣直直撞了上去,她整個身子都跌在他身上。
含住,吮吸。
月夜草兒輕搖,瀑布濺起的水花泛出瑩亮的光線,草木香。
奇怪的……味道。
……好軟,而且好燙。
青燈整個腦子就空白了。半晌才意識自己竟被這麼輕薄,一巴掌又摑了過去。
自然又是沒打到的。
他親完了還不放手,握住她的雙腕笑眯眯的舔舔嘴脣,意猶未盡。兩人之間鼻息相哄,她鬢前的發梢軟軟掃過他的耳廓。
青燈確定自己臉紅了,心在狂跳,又是委屈又是憤恨地狠狠瞪他,氣到不行,衝著他這張臉一口毫不猶豫重重咬下去。
叩叩叩。
“榮承公主,您醒了嗎?”
門外是王安生的聲音。
青燈睡出一身汗,額角青筋跳啊跳,回了聲:“醒了。”
“教主過一個時辰就到了,公主您還是準備妥帖為好。”
“曉得了。”
白衣侍女進來服侍她,卻不是昨日的秋月,一雙眼睛大大的很是水靈,見了青燈乖巧行個禮,“公主貴安,奴叫夏晴,請公主喚我晴兒便好。”
晴兒……自從有了個叫晴霜的嬌嫩小師妹青燈就對“晴”字沒什麼好感,可面前的的確比昨天的秋月看起來討喜得多,青燈點了點頭夏晴便服侍她更衣。
妝扮一番,青燈提了提氣直起腰走出門外,外頭王安生雙手攏袖靜靜候著,一見青燈瞧了瞧便笑道:“公主,昨日可睡得安穩?”
“一般。”
“在下見公主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水土不服做了噩夢?”王安生問得頗為關心。
青燈看了王安生一眼,眼角又跳了跳,“是,做了噩夢,了不起的噩夢。”
不僅宮主是渣,宮主的男寵也是渣。
隨著王安生經過金碧輝煌的大殿去了後殿,路間樓台水榭,庭院迴廊,曲曲折折復復重重,精緻講究又不失大氣,青燈見目之所及暗中驚奇,這夜凝宮真真是富可敵國。
來到側殿門前,王安生一禮道:“宮主路途勞累便在裡面歇息,公主殿下可莫怠慢了。”
青燈點點頭正準備去,忽然間想起了什麼轉頭對王安生問道:“秋月呢,為何第二日便換了侍女。”
王安生平靜道:“她未伺候好公主殿下,宮主不悅,自然將她埋在南墻了。”
青燈一愣,“埋?……她沒……”王安生的目光平靜得令她有些心慌,便側過臉不再言,用手理了理衣裙。
她偷偷溜出去昨其實早已被發現,是秋月沒看好她才死的,就這樣死了?
昨晚還活生生的妙齡女子今天就沒了,青燈感到不真實,王安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提起重重刺繡的華美裙裾踏進了大殿。
殿堂輝煌。
兩側皆一列黑衣帶刀侍衛,台階之上的站有一左一右兩名侍女。
殿堂口右側,止水護法扛著刀靠在柱子上,目光陰邪邪的。青燈緩緩步入殿中行禮,她一直埋著頭。
她只知殿上坐了個男人,無妄城夜凝宮宮主,連朝廷與皇室都不放在眼裡的魔教宮主,江湖的噩夢。
傳說中他性情暴戾喜怒無常,殘忍果決,為登上宮主之位殺了自己兩個哥哥,甚至……弒父弒母。
直到她踏進大殿時,才約莫有了些心慌,面前高堂之上的男人是不是如傳言那般,秋月的屍體還未冷卻她就來見這位凶手了。
顧青燈,勇敢點,你已經死了。
死了,無所畏懼,你是為了天哥哥才來到這裡。
青燈咬咬牙屈身行禮,旁邊王安生道:“稟宮主,榮承公主到。”
大殿的大理石裡面泛出清冷的光,王安生語畢,四周寂靜的可怕。
青燈一直保持著垂眸下跪行禮的姿勢,直至上面的男人開了口:“抬起頭來。”
聲音似笑非笑,一字一頓,那股壓抑卻生生透進骨子裡,垂著身子抬不起來。
青燈在聽到這聲音的一瞬已經震得一僵。
這這這。
這聲音……不對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