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寸寸抬眸,視線一寸寸上移,男人身上的金紋紅衣耀眼而張揚,幾乎可以說成是刺目了,那宛如開在地獄的業火曼珠沙華,在她的眼裡一朵一朵綻放。
還有他那份妖異的面龐令她如墜冰窖,生生抽口冷氣。
她呆呆盯著夜凝宮宮主,瞠目結舌說不出一個字,整張頭皮都要麻掉了。一格一格轉頭裝傻問王安生,幾分哆嗦:“他……他是誰?”
王安生微笑回答:“堪宮主。”
“不是……男寵……嗎?”
大殿一瞬間死寂。
止水差點把刀柄給捏碎。
殿外偷聽的夏晴摔在地上。
王安生默了一默,頂著巨大的壓力擦擦汗回答:“不是。”
青燈如被雷劈,冷汗如雨下,又一格一格轉回去,眼角一抽一抽地看著堪伏淵宮主大人下巴上那兩道血紅牙印。
他、他竟然也不遮,就這麼直剌剌給別人看嗎?!
她昨晚氣急,發了狠一口咬在那男人下巴上,看那血淋淋的下巴她心裡才舒坦了回去。第二天她再看這兩排牙印,自己牙齒都要咬斷了。
這時王安生竟然開口問:“宮主,數日不見,您的下頜這是……”
青燈跪在地上,抖了一抖。
堪伏淵摸了摸下巴,目光一掃青燈那石化的小臉上,玩味笑道:“小野貓瞎撓,無礙。”
青燈又抖了一抖,冷汗刷拉拉。
台上宮主支著下巴眯起長長的黑眸,上下將青燈一掃,漫不經心道:“這便是榮承公主?也不過如此。”
青燈嗓子卡殼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傢伙昨夜才輕薄她今兒就道不過如此,連徐孟天也只是吻過她的額頭,青燈火氣又是上涌抬首湛湛道:“究竟如何滋味,宮主在床上嘗過才會知曉罷?”
大殿又是一靜。
青燈已經聽見自己牙齒咯啦咯啦響的聲音了,身後止水護法目光跟飛刀子一樣。
堪伏淵抬了抬眉,“哦?”他應了一聲,淡淡道,“是麼。”
青燈繼續瀑布冷汗,跪在原地紋絲不動,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才起身,青燈的心仿佛也跟著他起來一般,他慢慢走下台,走到門前對一旁的侍女道:“把她帶到我房裡去。”
殿內隱約有了抽吸聲。
“是。”侍女誠惶誠恐。
青燈被帶出去前扒著門檻對止水說:“我是不是闖禍了?”
止水見她竟然是一臉要哭的神情,從未見過她這番,皺了皺眉道:“你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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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帶到宮主房裡,自然是需要一大堆侍女圍著沐浴上香,妝扮抹粉。
不知是不是青燈的錯覺,她覺得這群侍女……格外地興奮,甚至到了喜極而泣的地步。
“公主您要好好表現啊,這麼多年咱們終於盼到了!”侍女甲熱淚盈眶。
“原來咱們的宮主大人真的是喜歡女人的,他還是喜歡女人的!太好了!夜凝宮有救了!”侍女乙抽抽噎噎。
“未來的少宮主您終於要出現了咩?少宮主奴婢盼您盼得好辛苦!”
“王總管這會兒一定去穆安寺還願去了!辛苦咱們王總管了!”
青燈:“……”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結果青燈就是一身薄透鑲金紗衣,裡面就一條兒短短的月白荷花肚兜被抬進了宮主的房間。
“宮主正忙,公主在房內等著罷。”王安生道,頓了一頓,又道,“莫作多餘的事情。”
青燈心裡一涼,點頭。
房間和她想象的不一樣,簡單,講究,雅致,每一件看似毫不起眼的事物若是仔細一瞧便可發現精雕細琢,上乘品質。
青燈被令躺在床上等候宮主歸來,紅果果任君采擷的架勢,侍女行禮一退下去她就跳起來四處找機關。
宮主的寢房一定有一道暗門通往祠堂。
青燈連紅楠木雕花書桌上的鎮紙都拿起來瞧上一瞧,鎮紙是上等雲曜石材質,手感光滑厚重,雕出一朵朵浮空蓮花,栩栩如生。
“你這是作甚?”
青燈心尖一顫雙手握緊鎮紙看去,堪伏淵不知何時出現靠在門前,眯起黑眸望向她。
青燈頓覺尷尬,雙手將鎮紙護在胸前,後退幾步,縮縮肩膀地說:“我……護身。”
堪伏淵踏進房間她又後退幾步,一直退到墻角,堪伏淵坐在小桌前酌一杯清茶慢慢地飲,飲畢抬眸,她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縮在墻角,微微笑道:“你不是說要勾搭本座麼?”
青燈頭皮又開始發麻,“那、那是我說笑的。”
他靠在長椅上,指尖劃著翠玉茶杯瑩透的邊緣悠悠道:“王安生說過之前本座不喜歡的女人都怎樣了麼?”
“……說過。”
埋了,或者是給下人了。
“顧青燈,”堪伏淵一字一字輕喚著,“那你覺得,現今如何做才是妥帖的?”
青燈在那三個字被喚出來時如被寒水潑一遍,她全身冰涼涼的地看著他,忍不住出聲:“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的脣角依舊是深眷而捉摸不定的笑意,她為什麼沒有察覺呢,也許是他生得太美,容貌蓋過了眼中的戾氣,卻添出了數分蠱惑心智的妖異。
這個男人,是夜凝宮宮主,彈指間無數人因他而亡,任何他想知曉皆是輕而易舉。
大意了,在離開紫劍山莊前她沒有想過會這般,青燈全身收緊使自己鎮定下來慢慢走到堪伏淵身前。
她打扮即便一身誘人妖艷,也不知道如何取悅男人。青燈只能姿勢僵硬地給他倒茶。
“當年顧家以卓絕輕功名噪一時,腳法獨特一眼辯得,滅門時只留顧夫人與其六歲女兒顧青燈,由紫劍山莊收留,”堪伏淵從她手裡拿過倒了一半的涼茶,聲線漸漸淡了,“你來這目的在何。”
青燈原以為她只是個小角色,外人看去她絕不會與紫劍山莊有什麼聯繫,正因如此師父才派來她這裡,堪伏淵話說至如此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夜凝宮的情報網令她心寒,索性把鎏金茶壺放下,站在他身邊冷冷道:“宮主若是殺我,隨意。”
堪伏淵飲下半杯茶,竟然淡笑一聲,“本座對死人不感興趣。”
一句話數重含義,青燈身形又是一僵,仿佛結了冰。
“能請動宋岐山苦茶長老動用傀儡定魂術尚是令人稱讚,這麼好的實驗體毀了倒是可惜。”語畢,堪伏淵對門外道:“把骨瓷叫來。”
不過多時房門被叩響,外頭是恭敬而沉靜的少年聲線,“宮主。”
“進。”
雙開門被推開,青燈轉頭就看去,竟是一愣。
他是……骨瓷?
護法骨瓷,術法若稱第二,無人敢叫第一。五年前江湖門派聯合打算血洗夜凝宮時,單單骨瓷一人結界就將對方戰力卸了五成。
剩下結果,無需贅敘。
而站在青燈面前的,只是一介白衣小少年,甚至只能稱作是男孩子。
即便在很久以後她對骨瓷的印象只有白了,從頭到腳純粹的白,銀白長髮垂至腳踝由一根紅繩系住,身上的白袍無一絲花紋,松松垮垮地掛在他纖細的身子上。
他肌膚瓷白,抬起臉,清秀的五官精緻得宛如西域珍貴的玻璃玩偶,整個人看上去輕輕一碰便會碎掉似的。
少年走進房內,對堪伏淵行禮,銀白的發絲垂下來,“宮主。”
他仿佛踏著冰霜風雪來到她面前的。
青燈呆看他細瘦的潔白脖子和長長的銀白睫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好漂亮的孩子。
“本座把她給你了。”堪伏淵抿茶道,青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堪伏淵,他這是什麼意思。
骨瓷微上前一步,臉朝青燈的反方向側了側,青燈下意識掩住身體,卻發現他的雙眸緊閉,他竟是盲的嗎?
骨瓷輕輕嗅了嗅,“傀儡定魂術。”
堪伏淵勾起一抹笑容,“是,二十年未見了,交給你了。”
“是。”
骨瓷頷首,對青燈靜靜道:“姑娘隨骨瓷來罷。”
青燈愣愣,還是跟著他出門,在門口她腳步一停,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堪伏淵,他坐在長椅上正望著她,一雙勾人黑眸微微眯著,見她回頭眼又彎了些。
青燈硬硬頭皮,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斟酌道:“下巴……還痛嗎?”兩排血牙印在他那張好看的臉上未免顯得過於刺目。
堪伏淵眸中一頓,青燈原以為他會說如何風涼話,可他什麼也沒有說。侍女從兩邊把門緩緩合上。青燈跟著骨瓷去往宮後走去。
一路上行人漸少,不過見了骨瓷都會恭敬行禮問候,一見他身後的青燈目光又有些捉摸。
青燈走前找侍女要了件長衣披在身上,緊緊跟著骨瓷,這麼一走靜然慢慢進了後山,陽光下草木花香,小橋流水。
青燈忍不住道:“怎麼沒見……那個後宮?”
“顧姑娘意指何?”骨瓷沒有回頭,即便看不見步伐卻很穩,不緊不慢。
“王安生和秋月都說,討了宮主喜歡的女子都住在後宮,錦衣玉食供著。”
“是,不過至今未曾有過。”
“……什麼?”
骨瓷面無表情地道:“顧姑娘是不是認為,夜凝宮主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青燈無言,畢竟江湖上傳言都是這麼說的。
“王總管的確不斷往宮內送女子望宮主喜歡,不過宮主對此事不甚感興趣,寥寥幾次,也只是在愛慕宮主的女子中隨意挑個一夜`歡`好罷了,再者,宮主喜喝茶。”
“……哎?那、那後宮……?”
“如顧姑娘所見,宮內並無豢養女子。”
青燈啞然,過了一會兒又悻悻道:“你們對這些事兒……知道的都真清楚啊。”
骨瓷身形一頓,回頭,明明那雙眼睛是閉著的,青燈卻分明感覺到了目光的涼意與不屑。
“他是無妄城的主人,我們自然希望他能好些。”骨瓷又回過身往前走,青燈只能跟上,四下一望竟不知何時到了後山,走過一條曲折的環山棧道後一座被花草與奇形怪狀樹木圍繞的木質屋宇出現在眼前。
屋前開闢的園子不小,種的都是些奇花異草,裊裊炊煙從屋宇高頭升出,與恢弘壯麗而偌大的夜凝宮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住這兒?”
骨瓷沒有回答,向木屋走去,屋前一個身穿水綠羅裙的姑娘在打理花草,面如桃花,一見骨瓷便笑道:“小瓷你回來啦~飯都給你做好了!”
青燈一愣,這位少女的聲音未免太過稚嫩,反倒像個七八歲的小孩。
骨瓷點點頭走進屋,姑娘看他後頭還跟著個姑娘,臉一繃,叉腰站在門口不讓骨瓷進去,“小瓷你竟然帶別的女人進家門?!嚶嚶嚶嚶嚶嚶嚶我要離家出走!”
姑娘目光飛刀子,骨瓷淡淡道:“宮主的意思,蝶蝶你仔細看著。”
姑娘怔了怔,又湊到青燈面前上下一瞧,恍然大悟,“啊,原來宮主真的是喜歡女人!”
青燈:“……”
“糟糕小瓷我想拋棄你投入宮主大人的懷抱可以咩可以咩?”
“你閉嘴。”
青燈:“……”
“蝶蝶,燒開水,給她換套衣服。”此時骨瓷已經進了屋,銀發泛出光澤,回首臉面向綠衣姑娘,“要開始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