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哥兒的燒反反復複,白日裡明明退燒了,到了晚上又會燒起來,迷迷糊糊的不認人。
因知道他會夜裡喊人,袁璐就經常睡在他房間裡的榻上,聽到他聲音啞啞地喊著「娘」,半夜就起來給他餵點水,哄他睡覺。
一天天的下來,她自己倒是先瘦了一大圈。
花媽媽看在眼裡,心疼得不得了。
後來連泓哥兒的奶娘都看不下去了,雖然見了夫人能這樣把大少爺放在心上,她們都是打心底的高興,但都知道夫人身體不好,再這麼熬下去都要把她自己熬倒了……
那頭老太太從宮裡回來後,還一直絮絮叨叨地跟孫嬤嬤罵小袁氏呢。
她道:「我在宮門口跪了一早上喲,她來了不說勸我起來,反而往我膝蓋下賽墊子,你說一個墊子抵個什麼用?呸,這小袁氏黑心哪!」
孫嬤嬤坐在老太太腳邊的杌子上做繡活兒,她現在眼睛不好了,但府裡哥兒姐兒的東西都要在手下過一遍才安心。
老太太看她這樣,就踢了她一下:「我說話呢,你聽沒聽?」
孫嬤嬤頭也不抬,「哎」了一聲,道:「老奴聽著呢,您繼續說。」
老太太喝了口茶,繼續念叨:「回來的路上,我看她餓著肚子可憐,她說停下來吃東西我也隨她。可你知道嗎?她就讓丫鬟買了自個兒吃的東西,餛飩都只該一碗!她拿了先不問我,自己就直接端著喝起來了……呸,壞心腸的丫頭……」
老太太等了會兒,沒聽到孫嬤嬤附和自己,孫嬤嬤正在專心致志地看針腳呢。老太太就有點急,手著拐杖「篤篤」地拄著,「你聽我剛才說什麼了?」
孫嬤嬤道:「老奴聽到您說夫人買了自個兒的餛飩,自己吃起來了……您都說了七八遍了……」
老太太「哼」了一聲。
孫嬤嬤笑了下,將針線收進笸籮裡,說:「那老奴大膽問一句,您最好吃到餛飩了嗎?」
老太太得意洋洋地笑著說:「不止吃到了,一碗都是我的哩。小袁氏就喝了點兒湯……」說著說著老太太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補充道:「我不是貪那幾個餛飩,我什麼好吃的沒吃過!我就是教教她凡事都要以長輩為先……」
老太太越說越沒底氣,孫嬤嬤也不拆穿,捧著她道:「您教的對。但是老奴瞧著夫人也不是個不知禮的人,要不然也不會頂著剛病癒的身子去陪您跪上幾個時辰了。」
老太太道:「壞心腸的,這從宮裡回來幾日了,可曾來我屋裡請過一回的安?」
「那不是您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嘛。」
「我免了她也可以來,難不成我還能將她打回去?」
「老奴可聽說夫人是日夜都守著大哥兒呢。」
老太太每日都會過問泓哥兒的病情,但畢竟她上了年紀,孫嬤嬤也敢讓她多耗心力,這世上也沒有年邁的祖母去伺候孫子的理兒。如今因為袁璐在那裡,老太太也輕鬆了不少。
「照顧孩子就不能□□來請個安了?」說是這麼說,但老太太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勉強,話鋒一轉道:「你怎麼的還幫她說話,莫不是她掌了幾天家,許了你什麼好處?」
孫嬤嬤和老太太是同鄉。說起來老太太家裡還是孫嬤嬤家的幫傭。但是後來孫嬤嬤的爹娘出意外死了,叔伯兄弟霸佔了她家的田產,還要把孫嬤嬤許給一個上了年紀的鰥夫。
後來孫嬤嬤就自梳不嫁,自立了門戶。
老太太也嫁給了那時候剛當了兵的老國公,老國公每個月才能從軍隊裡回來一次。老太太就時常和孫嬤嬤走動。
沒幾年家鄉爆發了瘟疫,老太太是軍屬,跟著老國公的軍隊遷居,就把孫嬤嬤也帶著了。
老國公常年在軍隊裡一年也見不到幾回,老太太也心寬,就想著讓孫嬤嬤進門做個平妻,姐妹兩個也好有個伴兒。
可孫嬤嬤是個有骨氣的,她一個人的日子本就過不下去了,平時也多靠老太太接濟。這時又瘟疫肆虐,民不聊生,於是自願當了老太太的奴婢。
但老太太當然不可能要孫嬤嬤立賣身契,所以理論上說孫嬤嬤還是個自由身。
老太太也就一時嘴快渾說,當然知道孫嬤嬤的為人。
孫嬤嬤也不當真,還順著老太太說:「可不是麼?夫人許了我天大的好處。」
老太太也樂了,「你說來我聽聽,許你什麼了?」
「夫人可答應我了,只要哄了您,就讓我告老還鄉哩。」
「你想得倒美!」老太太道,「咱們鄉下早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你老了做不動了回去誰服侍你,誰給你送終?還告老還鄉呢……」
孫嬤嬤笑而不語。
這天晚上,泓哥兒的病也終於見了起色。
袁璐起夜摸了摸他的額頭的時候,終於不是燙手的滾熱了。
她是真的被嚇到了,尤其是在心裡對比過現代的醫療技術以後,她是真怕這孩子在自己眼前沒了。
他每晚邊哭邊啞聲喊著「娘親別走」的時候,袁璐的真是心疼得想陪著他掉眼淚。
好像對著高泓和高澈的時候,她渾身的母性就都被激發了出來似的。
如今知道他快好了,袁璐一顆吊著的心這才落回了肚裡。當夜睡了個難得的安穩覺。
第二天一早,袁璐迷迷糊糊地就看見床頭站了個小人。
再睜眼仔細一看,泓哥兒正站在床頭盯著她瞧呢。
袁璐坐起身,很習慣地去摸他的額頭:「你病才剛好,怎麼就穿著中衣亂跑?」
泓哥兒側身避開,向後退了一步道:「你怎麼在我房裡?」
袁璐的手尷尬地落了空,此時看到他眼中的戒備也來了氣,「若不是你夜夜喊娘,我要來這裡陪著?」
泓哥兒皺著眉,那神色仿佛在說「你才不是我娘」。
袁璐氣的只覺得胸口堵了團棉花,站起身道:「既你好了,我也不多留。你今天對我的態度,我只當你在病中,神志不清。來日,可就不是能這樣揭過的了。」說著人已繞到外間,喊人進來伺候她穿衣,連洗漱都不曾,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回去以後,袁璐就砸了一個彩瓷細口長頸花瓶。砸了一個還不過癮,把桌子上一套江心白瓷的茶杯也都摔了。
此時屋子裡就花媽媽、呂媽媽和青江綠水兩個丫鬟在。幾人都被嚇到了,何曾想過平時溫聲細語的主子發作起來會是這樣一個爆碳脾氣?!
而且她們只知道袁璐剛在裡頭和大少爺說話,她們進去時就看到她繃著臉,並未有什麼異樣。
袁璐摔完趁手的東西,又指著泓哥兒的院子罵道:「反了,反了他!我衣不解帶守他,夜不能寐,日不安食……這豎子就用這種態度對我?哼,這國公府養出來的好兒子!我就是養條狗……」花媽媽趕緊去把她的嘴捂住了。
花媽媽急的眼淚都出來了:「姐兒再生氣也要顧著分寸。」
袁璐又氣呼呼地拂開花媽媽的手,在屋子裡轉圈地找著能摔的東西。沒走兩步呢,突然眼前一黑,腳下一軟,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兩個丫鬟立即反應過來把她架到床上去了。花媽媽撲過去摸了摸她的氣息,然後一邊喊她的名字,一邊掐她的人中。呂媽媽見狀趕忙小跑著親自去請醫女了。
那醫女是太子妃後來給袁璐配的,聽了呂媽媽的話拿著醫藥箱也跟著跑去了。
好在袁璐只是急火攻心,醫女給她施過針,再把脈就說無恙了。
袁璐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醒,醒來見自己床邊站滿了人,她現下身上也乏得很,聽著醫女開了方子讓人下去煮藥。
花媽媽一邊餵她藥一邊勸她說:「往日裡姐兒也不是經不住事兒,怎麼這遭就生這麼大氣,自己的身子骨兒都不管了。」
袁璐咬著牙沒說話,她心頭的那團邪火現在可還沒下去呢。
一碗安神降火的藥吃完,袁璐就覺得眼睛睜不開似的,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老太太那裡先聽人稟報說泓哥兒燒退了,人也清醒了,還高興呢,正準備去看看孫子。院子們還沒出呢,就聽人稟報說小袁氏早上從泓哥兒的院子裡回去後就砸了一通東西,還氣的罵了一通,最後把自己給氣暈了。
這叫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