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璐睡到半夜起來吃了點東西,花媽媽給她又餵了藥,兩個人說了一會兒子話,她一覺睡到了第二天天光。
歇了一晚上,她沒那麼大火氣了,被個四歲大的孩子氣成那樣,說來也有些丟人。
但這連日裡,她殫精竭慮,東奔西走,從慶成郡王府一路忙到東宮,還想著法子給她爹遞話想辦法,到後來陪著老太太跪宮門,回來衣不解帶地照顧,不都是因為她心疼泓哥兒麼?
病中較弱可親的小兒,醒來卻用那雙滿是厭惡和疏離的眼睛盯著她。真是再叫人寒心不過。
她就算過去一直生著病,沒有盡到繼母的責任,但到底是他朝夕能見的親姨母!
袁璐心頭那團熱火,一下子就被澆熄了。煙兒都不帶冒的。
再氣再心寒又能怎樣呢?那是她親外甥,名義上的長子,只能發作一通就了事唄。還能真給他傳出個忤逆的名聲毀了他?
老太太昨日已去看過了泓哥兒,也問了他為何把小袁氏給氣倒了。泓哥兒說了當時的情況,老太太雖然覺得他做的失了分寸,卻念在他大病初癒,沒有說他。
花媽媽說老太太昨天派了人來問過她的身體,袁璐心道這老太太看來又是要做和事老。
她換了身衣裳就去了老太太院子請安。
老太太倒是難得地給了好臉,還讓她坐下,和顏悅色地問她:「身體好些了?」
袁璐點頭,笑道:「這幾日事情多,前兒個從宮門外回來便有些不爽利,為了哥兒撐了幾日,昨天才發了出來。」
見她絕口不提被泓哥兒氣倒的事情,老太太便也覺著她識趣,又想到跪在宮門外的那半日,頗有些共過患難的感覺。
「你身子向來不好,也不用見天地往我這裡走動,好好在院子裡養著才是。今兒個起這麼早,可用過朝食了?」
袁璐道:「未曾用過,還想討婆母的一頓好東西吃。」
老太太轉頭對孫嬤嬤道:「去把哥兒姐兒都叫來,一家子一起吃朝食。」
孫嬤嬤點頭稱是,沒多會兒就把高汐、高泓、高澈三個孩子帶來了。
袁璐這是第一次見到這汐姐兒,她眉眼跟兩個哥兒看著不同,更像江南小女兒般的精緻,穿了件鵝黃色四喜如意紋水田衣,也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
只是這女孩似乎有些靦腆內向,請過安後也一直低著頭,老太太問她的話,她回話的聲音也低得跟小貓叫差不多。
這哪裡是府中人傳說的莊重?分明是膽兒小內向害羞的一個小女孩,連見了祖母都有些害怕。
給祖母請過安以後,他們三個又一一給袁璐行禮。
到了她眼前,汐姐兒更加縮手縮腳。泓哥兒面無表情,他見禮的時候,袁璐問他:「身子都好了?」
他遲疑了下,回答道:「都好了,謝母親關懷。」雖態度並不十分親熱,已經不敢再用昨天那種忤逆的態度跟她說話了。
明明只四歲大孩子,看著也就比澈哥兒高小半個頭,人也是生的白白胖胖的,卻非要做出一番大人模樣。袁璐懶得和他計較,只說:「既你好了,以後就只管好還在府裡,切莫再出去惹事了,知道嗎?」
泓哥兒拱手答「是」,退到了一旁。
澈哥兒見她娘親一直在有意無意地觀察姐姐,适才又跟哥哥說了好一會話,心裡便有些委屈,見過禮之後就站到了袁璐身邊,嘟著嘴拉她的裙擺。
袁璐輕輕拍開了他的手,他更是委屈地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從外袓家裡回來這麼多天了,娘親都沒來看過澈兒。」
袁璐看他真哭了,就拿著帕子給他拭眼淚,「前幾天哥哥不是病了嗎?娘親一直在照顧他呀。」
想到同樣是好多天沒見到的哥哥,澈哥兒抽噎了下,問:「那哥哥現在好了,咱們是不是可以還像在外祖家一樣一起睡啊?」
袁璐哪裡敢答應他,就哄他說:「你現在大了,怎麼還能一直和娘親睡呢?你哥哥姐姐聽了都要笑話你了。」
澈哥兒就抬頭去看哥哥姐姐,姐姐還是像平時一樣不說話,他哥哥今天看著也怪怪的。
因有老太太在場,袁璐也就不逗他說話了。
老太太已經讓人擺好了飯。袁璐伺候他們老太太坐下,接替了她身邊大丫鬟綠意的位置給老太太布了幾道菜。
這些禮儀都是她最近惡補的,現在做來雖有些生疏,但不至於失禮。
準備好了一切,袁璐才在老太太旁邊坐下。
澈哥兒就挨著她坐。泓哥兒和汐姐兒坐在老太太另一邊。
老太太這裡上的就是普通的小米粥,搭配了鬆軟的白麵饅頭,佐粥的是一大碟五香醬牛肉,一大碟梅菜扣肉,一碟酸辣黃瓜,一碟糖蒜。
袁璐上下兩輩子也沒吃過搭配得這麼奇怪得早飯。要是只有小米粥和醬菜的,還能說是老太太節儉持家。這牛肉和扣肉怎麼搭著粥喝?
袁璐就覺得有些難下筷子,只夾了眼前的黃瓜吃。可這黃瓜也切了好大一條,一口也吃不完,放到粥裡就浸到了酸辣的湯汁。
再看老太太和幾個孩子的吃法,黃瓜和糖蒜倒是都不碰,就只夾肉吃。
澈哥兒看見她娘沒怎麼動,還特別貼心地夾了一塊扣肉到她碗裡,還偷偷跟她眨巴了下眼睛。
對上澈哥兒充滿期待的小眼神,袁璐只能硬著頭皮咬了一口,再跟他笑了笑。
扣肉浸到粥裡,碗裡就更多了一些油膩的湯汁兒。
沒想到啊,這輩子吃的第一頓大肉是在這種情況,袁璐十分不習慣地覺得有些反胃。
用過朝食,袁璐便準備回自己院子了。她因為照顧泓哥兒,堆了些事情還沒處理。這偌大的一個家,人都沒捋順呢。
澈哥兒看她要走便很有些捨不得,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一路送她到了門口。
十月的天已有些冷了,袁璐不想讓他跟到院子裡去,就在廊下牽著他說:「娘親要去處理些事情,你呢就在祖母這裡同哥哥姐姐一道玩,娘親陪你一起用夕食。」
澈哥兒乖巧地點了點頭,說:「那說好了,你申時就過來。」
袁璐在他額頭親了親,把他給親笑了才走。
回去了花媽媽還勸她說:「澈哥兒跟您可是真貼心的。」
袁璐歎了口氣:「對啊,總不能要求個個孩子都像澈哥兒。」
袁璐朝食沒怎麼動,花媽媽忙端了碗官燕讓她吃了。
綠水便在旁邊嘟囔說:「老夫人那裡吃的太油膩,咱們夫人怎麼能吃得慣。」
別人可能沒聽見,在一旁的青江倒是聽了個清楚,忙拉了她一下。綠水這才悻悻地閉上了嘴。
袁璐吃過燕窩,想著下午就要見一見家裡的管家和賬房。
管家叫高大,賬房叫高二,名字挺像,卻不是兄弟,是老國公在戰亂裡撿回來的兩個孩子。
老國公沒念過兩年書,況且那個時候也不知道兩個孩子能不能養活,就這麼隨便起了兩個名字。
沒想到這高大、高二非但活了下來,還成了國公府裡的能幹人。
高大白胖無須,見著人還沒說話就帶著三分笑。高二高瘦面黑,沉默寡言,一手算盤倒是打的十分漂亮。
他們二人見到袁璐,高大先做了個揖,笑道:「小的請夫人安。夫人如今瞧著可是再康泰不過了。」
高二則是拿著賬本和算盤,硬邦邦地行了個禮。
袁璐給他們都看了座,笑道:「在我這裡也不拘虛禮,都坐著說話吧。」
高大道:「不敢不敢,小的們站著稟報就行。哪有在夫人面前托大的臉面。」
高二也跟著說了聲「不敢不敢」。
袁璐見他們二人進退有度,並沒有自持身份,也安心不少。
高大便將府裡平時的進項和支出都說了下,高二給了袁璐賬本子讓她瞧,也怕她看不懂,自己又言簡意賅地報了賬。
袁璐已經從老太太那裡拿過上個月得,高二這呈上的是當月的。她飛快地看了幾眼,大數目上跟高二說的是一樣的。
她之前還挺苦惱,如果這兩人跟上輩子她爸手底下那些滑不溜丟的叔叔一樣,她該怎麼對付才好。
如今雖只簡單地見了一面,卻是已經能看出這兩人選的都極好了,能做得事,也不畏縮,更沒有抬出仗著多年老僕的身份壓人。真是難能可貴了。
也難怪雖然老太太看著不是個精明強幹的,國公府這麼多年卻能安安穩穩地走下來。
袁璐給他們一人準備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他們倒是沒再推辭,很大方地收下了。
待他們二人走後,袁璐就在心裡算了算,公中賬面是清清楚楚的,家裡的下人也沒有治不住的,老太太雖看著挺凶,但身邊有個孫嬤嬤也是能勸著她的。如今只要再把兩個哥兒、一個姐兒守到成國公下了戰場,回頭再談和離,也就不算對不起人家了。
她這真盤算著好呢,花媽媽想了想,還是和她說:「家裡的人既然都見過了,後頭的三姑娘也要見一見才是。」
袁璐一頭霧水,沒聽過這國公府裡還有個三姑娘啊。不是說老國公常年征戰,活下來的只有兩個兒子麼?
花媽媽就解釋道:「就是……就是庶出的三姑娘,您的小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