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回了袁璐的院子,迎頭遇上了泓哥兒的奶娘,一問才知道泓哥兒也不大好。
出事以後,老太太已經哥兒姐兒都搬回了自己的院子裡。澈哥兒和汐姐兒都蒙在鼓裡,只有泓哥兒是自己經歷過的,他昨天跟著祖母來了以後就不肯走了。晚上也睡在了這裡的廂房。
他安安靜靜的不哭也不鬧,院子裡的人都忙著照顧袁璐和她身邊帶了傷回來的那些人。倒沒人注意他。還是奶娘今天看他起晚了去喊他起床,發現喊不醒了,這才知道出事兒了。
陳氏聽了以後一面讓人去稟報老太太,一面讓人去請還守在袁璐屋裡的唐大夫。
唐大夫一夜未睡,兩隻眼睛下面熬的烏青。此時一聽大少爺也病上了,又趕緊去了東廂房。把過脈以後,他就更是犯了難,哥兒的脈象和夫人一樣,都十分平緩,不像生了病的樣子,但仔細把過以後,會發現他二人的脈搏比常人慢了許多。常人脈搏有快有慢,激動時或運動後自然會快一點,他們二人這樣的,就跟普通人睡著了一般。
唐大夫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是開了差不多的方子,讓人去煎藥。
可到了天黑的時候,袁璐和泓哥兒卻都不見醒。
唐大夫這是真的沒辦法了,只能告罪。
老太太和陳氏都看在這院子裡,此時兩人對視了一眼,又各自想起了辦法。
陳氏道:「我厚著臉皮,去想太子妃娘娘討一回恩典,求個御醫來看看吧。」
此時成國公府處於風口浪尖,老太太真是恨不得眾人都忘了他們家才好,可想到躺在床上連眼睛睜不開的兒媳跟孫兒,老太太是心裡泛酸,是真沒辦法,只得道:「遞我的牌子去吧,去求求皇后。茲事體大,就別讓太子妃娘娘牽連進來了。」
這件事鬧大了就是成國公府蓄養私奴,若是牽扯上了東宮,就更是麻煩了。
派人遞了牌子,老太太和陳氏都坐立不安。好在不到一個時辰,宮裡真的來個御醫。
御醫姓王,年紀已不小了,一雙眼睛卻十分有神。他問過袁璐和泓哥兒的症狀以後,把過兩人的脈,又翻了他們的眼皮看看,拿出了銀針施針,忙活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床上的兩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最終王御醫才道:「夫人和公子都是受驚離魂之兆,非藥石所能救。」
陳氏見這位王御醫本有些眼熟,此時聽一聽「離魂」二字,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她終於想起眼前的御醫是誰了!袁老爹位極人臣,嫡長女又做了太子妃,皇帝就曾經派了眼前的這位御醫看過璐姐兒。當時也說的是離魂之症。
可那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這幾個月來她的璐姐兒明明已經好了,難道又要從此躺上許多年?!
花媽媽眼尖,將陳氏扶住了。陳氏的身子抖如篩糠,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
王御醫又道:「夫人早年也是老臣醫治的,聽說她蘇醒,老臣也是頗為驚喜。只是如今這症狀,和從前又有些不同。」
陳氏擦了擦眼淚,強撐著站起來:「是如何的不同?」
太醫院入流的有院史一人,院判二人,御醫十人。王御醫不敢說自己醫術事這十三人中最高超的,可若要論起疑難雜症,他卻敢自誇一句個中翹楚。
「夫人從前的脈象比常人稍緩和一些,但總的來說卻是無異的。一直不能醒來,就像是魂魄跟身子不契合,讓她不能自由支配身體。而剛剛老成翻看他們的眼皮,甚至用針刺過穴位,他二人卻絲毫反應也沒有……就像是只有個身體,魂魄都離體了一般。」
陳氏這下真的是眼前頭腦發昏,什麼都聽不見了,只有眼淚不住地流。
老太太聽了也是紅了眼睛。
「老臣醫治不了,還請兩位夫人另請高明。老臣這就回宮覆命了。」王御醫拱手告辭。
老太太揮了揮手,讓人送了他。
王御醫出門前,卻說了一句:「鎮國寺的主持道淨大師,老太君若是能請到他來,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鎮國寺就在京城裡,老太太聽了趕緊讓高大帶人親自去請。
王御醫說了藥石無靈,讓她們改而去求神佛,眾人便都覺得這是王御醫在給他們找安慰。且道淨主持德高望重,就是今上也對他禮讓三分。這般深夜冒昧去請,本也不抱什麼期望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道淨主持竟不曾推辭,跟著高大就這麼回了成國公府。
外人皆傳,鎮國寺主持是個面目慈善的老僧,此時一見,慈善是慈善,卻是個年輕人,但仔細看來,卻辨不出年紀。
老太太和陳氏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道淨雙手合十,口念佛號,看過二人症狀後,只問:「兩位施主是否日前受了急驚,乍看無事,卻是一覺不醒?」
老太太和陳氏忙連聲道是。
道淨又道:「兩位施主應是在某地受了驚嚇後,三魂七魄丟了一魄。入睡以後,魂魄漸漸散了,和那一魄匯合去了。這位小施主,年紀小,受不住也是常有的。這位女施主,卻是魂魄不穩,見了血光,才遭此一劫。」
他語速頗慢,不緩不急,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老太太和陳氏不由就放下心來,只懇請他出手來救。
道淨合十雙手,「不急不急,還請府上尋一些兩位施主日常隨身的東西,再告知昨日出事的具體方位,貧僧要為他們招魂。」
袁璐覺得自己一直在路上走,四周什麼也看不見,她只能往前,往前。
四周漆黑一片,她似乎還聞到了泥土的氣息。這環境既熟悉,又陌生。
要到哪裡去?她這又從哪裡來?她不是已經坐上了回成國公府的馬車嗎?
帶著一肚子疑問,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孩子在哭。
那聲音有些熟悉,她走過去一看,居然是泓哥兒。
泓哥兒縮成小小的一團,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袁璐就過去碰了碰他,「怎麼哭起來了?」
泓哥兒淚眼迷蒙的,看見是她還抽噎了下。
袁璐就陪著他坐下來,問他:「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回家去了嘛?」
泓哥兒的眼淚止不住似的,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袁璐就將他攬到懷裡,一邊柔聲哄他,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兩人也不知道在黑暗裡坐了多久,突然眼前霞光一閃,袁璐似乎看見了一個閃著佛光的人影……
再睜眼,她就回到了自己床上。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她娘親就驚呼一聲,將她抱住了。
袁璐撐起身子,倒是沒覺得身上哪裡不舒服,只是著實奇怪的很,明明剛剛她還和泓哥兒在外頭,怎麼一眨眼就躺回了床上?這不對啊!
泓哥兒和袁璐被放在一張床上,她醒過來後,泓哥兒也揉著眼睛爬起來了。
道淨正在一旁盤腿打坐入定,過了片刻才緩緩睜看眼睛,「也是兩位施主造化大,離了的魂魄不曾亂走,就在今日的出事之地。
「阿彌託福,謝謝佛祖保佑。」陳氏摟著閨女就不撒手了。
老太太長長地舒了口氣,千恩萬謝,差點對著道淨跪下去。
道淨穩穩地扶住了她,並不肯多待,就此告辭。
老太太也不強留,只說日後定當親自入寺拜謝,派人送了他回去。
泓哥兒醒來後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剛剛好像在外面,又好像不是,到底發了什麼,卻是想不起來了。
他挺奇怪的看了看淚水漣漣的外祖母,完全不明就裡。
陳氏把閨女和外孫都攬到懷裡,力氣大的嚇人。
老太太還是清醒的,趕緊吧唐大夫喊來了。大夫把過脈以後,說脈象已經無礙,好好調養就是。
陳氏自始至終都在哭。
袁璐便出聲勸慰道:「您快別哭了,我和哥兒這不是都好好的麼?」
陳氏道:「你這麼大了,怎麼就是讓人不省心呢?」
「對對對,都怪我。」袁璐趕緊接話,「您要是氣的很,就打我兩下,可別自己哭壞了身子。」
陳氏哪裡捨得真的打她,倒是被她模樣逗笑了。
袁璐又問道:「這都是怎麼了?我之前明明是坐馬車回來了,剛剛好像又是在外面,怎麼又回床上了?剛剛那個小和尚又是誰?」
陳氏道:「可別瞎說,剛剛那位是鎮國公住持道淨大師,多虧了他召回了你二人的魂魄,你們才能安然無事地醒來。」
袁璐本不信鬼神之說,只是三番兩次得經歷卻讓她此時不得不信。見她娘又要哭上了,袁璐便打岔道:「醒了便覺得肚中饑餓難耐,您去給我弄點東西吃。」
陳氏問她想吃什麼,她就說什麼都好,只要是娘做的她都吃。
陳氏就破涕為笑,去了廚房。
陳氏走後,袁璐便讓人攙自己下了床,坐到了老太太邊上問起情況。
老太太早想有個人商量,見泓哥兒在,便想讓奶娘先把哥兒帶下去。
泓哥兒不願意走,袁璐道:「哥兒如今也大了,且事情也是他自己經歷過來的。該叫他明白,到底是什麼險些害了他。」
老太太便把從順天府尹那裡知道的是事情都跟她說了。
袁璐聽完也是眉頭緊鎖,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說就是治家不嚴,出了小人,但並沒有危害到別人,也就是家事。往大了說,就是于天子腳下豢養私兵,意圖不軌!這種板上釘釘、只看上頭人如何評判的事,真是再棘手不過了。
成國公府和袁府好歹都稱得上是簡在帝心,聖眷正濃,但回想前幾遭皇后為難、皇帝視若無睹的事,這所謂的聖眷又讓人覺得惶恐。
袁璐摸著下巴說:「如今是刑部審理此案,左侍郎和國公爺交好,應當不會為難我們,相反會向尚書進言,為我們求情。皇上允了刑部三日為限,我們便在這三日積極配合。將莊子上的和附近村子裡的人都送到刑部去作證。我和泓哥兒受困於人的事也要在這幾日裡宣揚出去,不要再顧忌什麼裡子面子了,務必讓人覺得我們成國公府是再無辜可憐不過的了。如此,便希望皇上能顧念著往日的情份,可憐我們一二。」
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老太太也想不出什麼招。
袁璐卻是話鋒一轉,道:「管事他娘呢?現在人在何處?」
老太太冷哼道:「說是刑部已下發了文書去批捕她,到現在還沒抓到人呢。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吃的,一個年邁的婦人都抓不住!」
說到管事他娘,袁璐就覺得哪裡不對。他這娘親未免也太有用了吧!前頭說每次派人去莊子上,他娘哭喪喊靈張口就來,好像罰了她兒子就是天理難容一般。等到袁璐把管事綁了,他娘還能在被看守的情況下,翻牆逃走。且逃走後還能去煽動鄉民,發起暴動。如今又逃了個沒影兒。
樁樁件件看來都不是什麼大事,連在一起卻未免叫人心驚。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
「這人到底是何來頭?」
老太太其實也已記不清,便讓孫嬤嬤拿了記錄的冊子來看。
冊子上寫著管事他娘姓田,京城人士,宣文十八年進的府。那一年老國公調任京城,太祖爺給他們一批武將都賞了侍女。
別人家的侍女最後都抬成了姨娘,只有他們成國公府,這侍女就一直是侍女,後來年紀大了,就被老太太配了老國公身邊的一個家將。
袁璐對著冊子摸了半天下巴,忽然笑了下,呵,這事兒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