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剛想問袁璐到底想出了什麼法子,陳氏已經進了屋,她見袁璐下了床,便有些責怪地道:「你這才剛醒,怎麼就下來了?快回床上去躺著。」
袁璐在成國公府素來說一不二,就是老太太也多有仰仗她的時候,但面對自己娘親,她就完全沒有底氣了。只得乖乖躺回去了。
老太太因為之前跟陳氏說話沒交底,現在見了她也有些底氣不足,便也不追著問了,而是把泓哥兒拉倒身邊問起他的情況下。
陳氏做了兩份山藥瑤柱豬紅粥。袁璐和泓哥兒一人得了一碗。
豬紅就是豬血,陳氏本是好意,想想給他們倆補補氣血。
但袁璐看著豬血那是一點胃口都沒有,猩紅猩紅的,看著就讓她想到那天的事情。但是礙著她娘的一片好心,她也是強忍著噁心吃了幾口。
全府上下都是忙了大半宿,袁璐和泓哥兒喝完粥已經快天亮了。
老太太年紀大,身子又剛好,袁璐就勸她回去睡下了。
老太太就把泓哥兒帶回了自己院子。
泓哥兒雖然也醒了,但是還是有點木訥,眼神還有些呆滯。
老太太心疼孫兒,親自把他送回了屋子裡,看他上了床才離開。
奶娘動作輕緩地給泓哥兒蓋好了被子,看他閉上了眼,就又輕手輕腳地放下帷幔出去了。
人都走後,泓哥兒才睜開眼睛,他盯著帳頂看了半天,看到眼睛都發酸、發疼了,他還是沒想明白。他還記得那天她一點一點掰開自己的手,眼神溫柔而堅定。
祖母以前明明說過的,繼母是見不得自己的好的。可是那個見不得自己好的人,卻在生死關頭把活下去的機會讓給了自己。而且這段時間家裡人都變得很奇怪,弟弟喜歡她,姐姐喜歡她,連祖母的態度都漸漸變了……天快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自己也要變得跟其餘人一樣奇怪了呢?
袁璐讓人熏熱了屋子,燒了熱水,舒舒服服地洗澡洗頭。
陳氏拿著幹布給她擦頭髮,口中還在絮叨:「身子還沒有大好,一天到晚想著沐浴。回頭傷風發熱,又要再床上躺許久。」
袁璐耍賴:「平日裡花媽媽就老愛念我,您來了又多了一個。我這耳朵裡都要起繭子了。我昨日在外頭染了一身髒,回來後一直躺著,不洗洗實在不舒服。」
說到這件事,陳氏的一顆心又被吊了起來,「你說你膽子怎麼就這般大,你這要是出點事……」
袁璐一看她娘眼睛裡又冒水汽了,感覺插話道:「尋常人家的當家夫人去巡視個莊子也是常有的事兒,我這次的確是大意了,想著路途近,身邊又帶了二三十人,便沒有把對方看在眼裡。都是我的錯我都承認了,您別生氣了行嗎?」
陳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柔柔地瞪了她一眼。她這哪裡是生氣,她這是擔心死了,於是便歎息道:「你從小就不讓我省心,娘現在什麼都不求,就想你好好的。你活得好比什麼都強。」然後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道:「你上次說的和離,娘也想過了。成國公在邊關打仗,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回來的。與其讓你在成國公府後院虛耗光陰,不如就讓你父親和你姐姐去御前求上一求。」
袁璐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一時腦海冒出無數想法,心中更是百味雜陳。她娘親做事穩妥,若是沒有把握之事肯定事不會宣之於口的。
陳氏見她不說話,又寬慰道:「從前是爹娘顧慮的東西太多,讓你受委屈了。這次的事你已經做得很好,真的,娘都驚訝了。咱們璐姐兒什麼時候已經變得這樣有用了。娘也自責啊,從前老和你說要多照拂兩個哥兒,好歹他們是你二姐姐留下的孩子。可是娘不是讓你為了孩子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啊!」
袁璐枕著她娘的膝蓋,說:「我哪兒有您說的那麼好,只是我若真是那種為了自己活命,枉顧泓哥兒死活的人,您會不會覺得寒心呢?其實說真的,我當時真的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泓哥兒是國公府嫡長子干係重大,我本就要撥人出去求援,便趁機將他送回來。」
陳氏摸著她柔順的髮,輕歎了口氣,「你和泓哥兒都是娘的心頭肉,沒了哪個都能讓我活不下去。璐兒啊,不要為了我,也不要為了這國公府裡的任何人,娘只希望你從今往後只為自己而活。」
陳氏的深情低緩輕柔,袁璐就被哄著睡著了。
翌日一早,陳氏去了老太太院子裡一趟,就告辭了。
那時候袁璐還在床上睡大覺,因著前兩日的事,倒也沒人去把她喊醒。她一覺睡到了辰時,天已大亮,便喊人來給自己更衣洗漱。這才知道她娘早就走了。心裡一下就有點失落。
怎麼說走就走了?好歹等她醒了,兩人再親親熱熱地說通話再回去嘛!
花媽媽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的想法了,臉上不由地露出了笑容。他們家姐兒啊,也只有在老夫人跟前會像個小孩子一般。這平時看著可是個歷練老成、雷厲風行的人物。
袁璐舒舒服服地用過了朝食,想到昨夜醒來就沒見到得呂媽媽和青江。
花媽媽道:「她二人都沒受傷,只是也著實收了驚嚇,晚上睡不安穩,白日裡才能合一會兒眼睛。」
花媽媽說無事,袁璐也放下心來,自嘲道:「人沒事就好。只是呂媽媽和青江的膽子未免太小了些,這都躺了兩日了還未好。倒不如我了。」
花媽媽心道可得了吧,跟您比,您這昨兒半夜可還躺床上醒不過來呢。花媽媽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怎麼就有這麼個不省心的主子呢,好像什麼事兒都能給輕易辦了,卻又是個一不留神就能惹禍上身的。
袁璐當然不知道花媽媽心中的想法,她其實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常人遇到這些事兒驚著了也是常有的,可到她這兒了,中間雖然昏迷了一整天,可醒過來後卻是難得的神清氣爽、心境平和,連帶著那天眼前的血腥景象,都恍如隔世。
袁璐去老太太那裡請安前,去了青江和呂媽媽的屋子,沒讓丫鬟通傳,就自己扒著門縫偷偷往裡瞧了兩眼。見二人確實是熟睡了,便也沒做聲響,又悄悄地走了。
相比之下,老太太這一夜就過得很不安穩了。一晚上起夜了好幾次,毫無睡意。
袁璐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已經在窗邊的榻上打瞌睡了。
她剛想悄悄地退出去,老太太卻是感應到了一般動了一下,見是她來了,就揉了揉眼睛讓她上前來。
袁璐看老太太睡眼惺忪的,便先讓丫鬟給自己上了盅熱茶。丫鬟便把老太太面前的茶也給換了。
袁璐環顧了下,問起:「今兒怎麼沒見著孫嬤嬤?」
老太太抿了口熱茶潤了潤喉,「她前兩日也是日夜顛倒的忙前忙後,昨兒半夜你們都醒了,我就讓她去歇著了。」
袁璐點了點頭,也捧起茶盅喝了兩口熱茶。
老太太屏退了人,終於把困擾了自己一晚上的疑問問出了口:「你昨晚上說的有辦法了,到底是什麼辦法?」
袁璐道:「我本還奇怪,為何一個十幾歲才從我們府裡出去的管事在莊子上待了幾年,居然變得這麼有本事?豢養奴僕這種事我們聽來法子確實簡單,可其中對人心的操控力,對時勢的掌控力,卻著實叫人心驚。可如今我們不是都查出來了嗎?他娘田氏,那可是太祖爺賞的,是太祖也從宮裡千挑萬選出來的。她教養出來的兒子,如今險些害死了咱們成國公府的正經主子。」
老太太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這種能將整個成國公府摘乾淨的辦法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袁璐頓了頓,又繼續說:「且太祖爺還不止給咱們一家賞了人,真要論起來,跟老國公同期的那一批老將軍府裡,可都是有從宮裡出來的人的。這事兒若是宣揚出去,滿京城的功臣將領不知又該做如何感想了。」
老太太說:「那咱們就先把這田氏的身份宣揚出去?」
袁璐搖頭道:「不,相反,我們要保住這個秘密,只能告訴皇上。皇上身為人子,就是為了太祖爺的名聲,也會顧忌一二。」
老太太思索了一會兒,便也覺得這事兒也不是那麼棘手了。
袁璐便安排了人手去把莊子上接過來的干係人等都送到了刑部當認證。老太太也遞了牌子,手書一封,送到了御前。
當然手書其實也就是袁璐和老太太商量好了怎麼說,讓青江來寫的。她是個半文盲,老太太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字都不大認得。
皇帝給的三日期限很快就到了。
刑部尚書真是愁白了頭髮,這上頭也沒說到底該往那哪個方向審理啊。這案子可大可小,他一個弄不好,違逆了聖心或是得罪了成國公府,那可都夠他喝一壺的。
到了第三天,本是大理寺來提人的日子,宮裡卻突然來人傳了皇上口諭。說是奴僕傷主,讓刑部尚書自己量刑處理。也就根本沒有三司會審那事兒了。
刑部左侍郎得了信兒,當即就讓人去成國公府報信了。
成國公府這頭,袁璐雖然對這法子成竹在胸,但是一日沒看到結果,那一日也不敢掉以輕心。只兩三天的功夫,人都更加清減了。
終於刑部傳來了消息,皇上把這事兒給輕輕揭過去了。
整個國公府的人都是笑逐顏開,袁璐心情好,一人給封了一封賞錢。像是那些天跟著她去莊子上的,賞錢就加倍。
老太太總算是能睡個囫圇覺了,心一落定,人就犯起困來,直接爬上床睡覺了。
袁璐還有很多事沒有處理,莊子上的事還沒處理完,管事他娘沒抓到,那裡頭還是一個爛攤子。思來想去,她想到了她娘給她找的李德全。
李德全以前在袁府也算是個三把手,宰相門前七品官,那是不知道多少人捧著。可自從被袁璐要了出來,住在了外頭,就是一個普通的管事了,平常只負責幫她看著嫁妝鋪子。換做旁人,這樣的心理落差肯定會讓人覺得心裡不平衡,心生怨懟。
可袁璐這段時間觀察下來,李德全卻是兢兢業業、恪守本分的,將她吩咐的每一件事都完成的妥帖細緻。且也沒有因為不在主子眼皮底下,就敢越矩托大。
袁璐對他是很放心的,如今便想著把他放到莊子裡去。
但人也到底是袁府出來忠心耿耿的,京郊那個莊子已經不是棘手可以形容了,簡直是一趟渾的不能再渾的渾水了。
這麼想著,她便把李德全喊了進來,想當面問問他的想法。
李德全聽了這事兒,卻是拱手道:「承蒙夫人看得起,小的願盡綿薄之力,為夫人分憂解難。」
袁璐就給她打預防針:「這事兒非比尋常,剛剛府裡出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這個莊子下面,現在知道的就是一百多號人了。我也曾掉以輕心過,吃了大虧。你回去好好想想,也不必急於一時就給我答覆。」
袁璐這樣一番話可以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李德全不慌不忙地道:「夫人若是信任小的,便讓小的去吧。小的竭盡所能,定然不讓夫人失望。」
袁璐見她這般有信心,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讓他明天收拾收拾就去莊子上,他媳婦孩子是還住在外頭的宅子裡,還是跟著他一起走,也由他自己決定。
李德全走後,袁璐又把高三傳來,讓他從府上撥出一些人,讓李德全帶到莊子上去。
高三下去就立即點了三十人出來,讓這些人當天晚上就先到莊子上安頓下來。
袁璐處理好這事兒,又想起了還潛逃在外的田氏。
刑部已經發了緝捕文書,附近每個地方都設置了關卡。可這田氏就像是會飛天遁地一般,還就是沒個人影。
袁璐琢磨了半天,覺得還是得從管事身上下手。他私吞了那麼多銀錢,卻沒有再莊子裡搜到,肯定是放到外頭去了。田氏若要在外面安身立命,肯定是要需要這筆錢的。
袁璐派人去了一趟刑部左侍郎的府邸送了個信兒。這左侍郎大人接了信兒就趕緊去牢房裡提了管事來拷問。幾番刑具伺候,管事終於交代出來。他在城裡長租了一個屋子,銀子就埋在這間屋子的堂屋裡。
因為他非自由身,不能去官府買賣房屋過契,而這租賃卻是不需要去官府的。這幾天刑部上下都在苦惱著怎麼處理著這些人,卻沒有人去想到尋管事的私產。畢竟在他們看來,一個管事私吞的那點銀錢也確實不夠看。
刑部左侍郎審問出來後,馬不停蹄地安排了人手埋伏到了那間屋子周圍。結果不出兩天,就把田氏抓捕歸案。
要說起來,這田氏也是聰明機警的。她兒子被抓走後,她就去煽動那些簽了賣身契的鄉民去找袁璐等人的麻煩。她自己那時候就已經先回了城。
後來東窗事發,眾人都以為她往外頭逃了。各個城門都設置了關卡,出城入城都要經過層層盤查。卻不知道她早就進了城,還堂而皇之地找了間小客棧住下。
可客棧的開銷大,她身上又沒有帶很多的銀錢。沒過幾天就捉襟見肘,等到外頭都在傳皇上只是把這件事當成成國公府的家事來處理了。田氏的心也就安了,又按捺著性子等了兩天,就想趁著月黑風高之際去那個屋子裡挖些銀子來用。
刑部左侍郎審訊完之後都驚呆了,剛才的抓捕就很不順利,這田氏身上還帶著功夫,差點就讓她跑了。而且還有這樣的心思城府,卻僅僅是成國公府上一個小管事的老娘!
而且這田氏年歲也四十好幾了,卻保養得宜,平時在莊子上以黃土覆面,顯得蒼老又醜陋,跟普通農婦一般無二。可她進城後為了掩人耳目,換了乾淨衣衫,洗去了面上的遮掩,居然看著就是個三十來歲的清秀少婦。
雖然皇上是把事情按下了,但茲事體大,刑部左侍郎也不敢瞞報,便又連夜寫了摺子,將犯人的口供送到宮裡去了。
皇帝看到口供的時候都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罵。
他老爹真是下了一盤挺大的棋的。這樣厲害的人往人家內院一放就是二十年!
成老國公從軍中起就是他的部下,後來一路升遷,太祖爺對他也是讚賞有加。田氏這樣的人別說了,一看就知道特意培養出來的,放人家內院裡肯定不光是為了坑成國公府,是等著坑他呢!
也幸虧現在的老太太當年也是吃乾醋的一把好手,老國公別說和這田氏親近,多看兩眼都能讓老太太氣的砸東西。
他老爹算計的也是真好,不送姨娘,送侍女,送姨娘臣子肯定會起防範之心。送侍女就不同了,那叫體恤,叫恩典!
但也就是因為他想的太好了,以為是男人都躲不開這個,卻讓妻管嚴的老太太給破去了。這皇帝管天管地,還能去管臣子睡不睡他送的侍女?
當年奪嫡的險況還歷歷在目,稍有不慎,那就是跌落萬丈深淵,死無全屍。皇帝也後怕呢,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主要就是靠齊、成、榮三位國公,這真要是被鑽了空子……呵呵,皇帝冷笑兩聲,寫了密旨讓人去刑部牢裡把田氏和她兒子都提出來砍了。又另外寫了一份封賞的,讓身邊的大太監天一亮就去成國公府宣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