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哥兒進去換衣裳的功夫,汐姐兒也過來了。
她一進來也是先給老太太和袁璐行禮,袁璐就把她拉到身邊,拿著帕子給她擦了擦汗,「外頭這日頭多毒啊,我當只是你兩個弟弟耐不住性呢,你怎麼也這個時候來了?」
汐姐兒笑了笑,「挺說是您這裡讓我們來選東西的,我可不得早點來,不然回頭好東西就都讓弟弟們先挑走了。」
他們這家子這段時間聚在一起樂呵的時候真的是少之又少,三個孩子聽說是袁璐這裡傳的話,當然是爭先恐後的過來。老太太和袁璐都被逗笑了,拉著汐姐兒說俏皮話。
很快兩個哥兒衣服也都換好了,臉上的紅熱也褪下去了。
澈哥兒也是個閒不住的,一出來就拉著他娘說要去看庫房裡的東西,袁璐讓呂媽媽帶他們去,他還不肯,非要拉著她親自跟著。
袁璐笑?了他兩聲,也只得跟過去了。
大庫房裡清理出來的確實都是好東西,陳設擺設,字畫雕塑應有盡有,也難怪老太太不捨得送出去。單拎一件都能抵得上一戶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
澈哥兒先前自個兒佈置的屋子裡就放了好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現在看到一些小玩意兒就又是不肯放手了。這東摸摸西挑挑的,各個都說好。
袁璐當然也不能都聽他的,就准他拿個一兩樣。
最後澈哥兒要了一個玉質兔子形的鎮紙說寫大字的時候能用到,選了一盒子五彩的琉璃珠子說用來打彈弓。
泓哥兒挑了一個青白瓷的筆洗。洗姐兒拿了一個府綢的小屏風。這兩個一看就是沒有看的上眼的,為了顧及長輩的面子才一人挑了那麼一樣。
他們回來以後,老太太看他們手裡就那麼兩樣東西,還怪可惜地念叨:「怎麼不多選兩樣,我看看東西都挺好的。」
汐姐兒已經知道了剩下的東西的用處,就勸著她祖母說:「嬸嬸這是給您積攢福德,當然就得送好東西出去。我們幾個在府裡用著的都是更好的,這些放著不用才是真可惜。」
老太太聽了孫女的話,點了點頭,「知道你們都是孝順的。」然後又對袁璐說「晚些再讓三丫頭過來看看,她那個小院子的東西還是以前的,那些大件的你問問她要不要。」
袁璐就應下了,讓碧溪去傳了話。
去高斕那裡的人也很快回來了,只是相較於三個孩子的熱切,她的態度就過於冷淡了,碧溪說:「三姑娘說她那裡什麼都不缺,謝謝老太君和夫人記掛。」
袁璐也怕老太太生氣,就又問碧溪:「你可把話都說清楚了,別是三姑娘沒聽清。」
碧溪就又解釋道:「奴婢都說清楚了,夫人幫著老太太清理大庫房,讓家裡的主子們都去挑一些得用的。」
她這話的意思就已經帶到了,這不是袁璐請她,是她的嫡母——老太太喊她來呢。
老太太聽了就很不高興,手裡的拐杖「篤篤」地杵了兩下,「她這是端架子給誰看呢?這哥兒姐兒聽到是我喊他們,都是立馬就過來了。她倒好,人都不肯過來了,難不成是拿喬拿到我面前了?」
這屋裡也沒有高斕關係好的,當然也就沒人幫著她說話。換做從前,袁璐還能願意幫著她打個圓場,可前頭幾次三番的對方都不領情,她也就不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了。
老太太有些生氣,又指了她身邊的秋心去,「你去把人給我喊過來,我還不信了,這府裡還有我請不動的大佛是不是?!」
老太太發貨,秋心也不敢耽擱,福身應了聲是,就快步走出去了。
袁璐還幫著活躍氣氛,跟老太太說笑道:「我這裡的人那當然是不能跟您跟前的比。雖說長幼有序,可這三姑娘說起來和我還是同輩,不賣我這面子也沒什麼。您的人出馬,她是肯定不敢怠慢的。」
袁璐這是估計著按高斕那個個性,雖然有些不合群,對老太太這個嫡母卻十分敬重,如果知道了是老太太要喊她來,也沒有不應的道理。這才幫著說兩句好話讓老太太有個臺階下。
老太太就瞪了她一眼說:「虧你還是個當家掌權的,一個沒出門的庶姑娘都拿捏不住。」
袁璐仍然順著她說:「那可不是,我這當兒媳的難道還能跟您這婆母比不是?」
老太太這才被哄的笑起來。
秋心也知道老太太是生氣了,生怕自己動作慢了而被牽連,這出了院子就是一路小跑,一直到了高斕的院子門前才放慢腳步。
秋心是個臉生的,雖然跟了老太太有些年頭,從前卻不太在府裡走動。總有那麼兩個沒眼力價兒的沒認出她來。
比如高斕身邊的雙吉,就是那麼一個。
前頭袁璐已經派過人來了,高斕就讓雙吉在外留意著,看那邊還有沒有再派人過來。
時近黃昏,可暑氣未消,隨便動一動也是一身的汗。她們姑娘也不是府裡能說的上話的主子,這屋子裡的冰就總是不夠用。尤其到了這將要天黑的時候,屋裡的冰可都化的差不多了。
雙吉在屋裡就已經出了汗,這一出來,熱風一吹,腦袋都快熱懵了。
秋心過來的時候就遇到了雙吉。
雙吉雖然不認識她,可看她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個普通的丫鬟,就料想她是袁璐身邊有臉面的丫鬟。
「姐姐好。」雙吉親親熱熱地喊了她一聲。她以前就在規矩上吃過虧,雖然前頭的她家姑娘把罪責給扛下來了,但是私下裡也是把這茬兒跟她說了好幾次。
秋心也笑著回應,「這大熱天的,你怎麼就站在外頭熏暑氣?走,去屋裡,我這正帶了話給三姑娘。」
她家姑娘都說不去了,現在這夫人再派人來請,那也不能硬闖啊。這麼想著,雙吉就想把秋心給拽住了。她年紀雖小,可到底在外頭做慣了粗活,那手勁也不是國公府裡這些身嬌肉貴的上等丫鬟能比的。
秋心光顧著往前走,冷不丁地被人拽了個衣袖,一個踉蹌差點站不穩。
這院子裡的人雖不多,可廊下還站著好幾個小丫鬟看著,秋心便有些不高興,當即就冷了臉說:「你好好的說話就是,拽我作甚?!」
雙吉有些犯怯,鬆了手往後退了兩步。
秋心捋了捋自己被抓皺了的衣袖,也不再親熱了,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老太君派我來傳話的,你進去通傳一聲吧。」
老太君什麼身份,闔府最大的那位。雙吉一聽趕緊跑屋裡跟她家姑娘稟報去了。
高斕一聽是老太太那邊來的人,也是不敢怠慢,立刻就將秋心喊進去了。
秋心雖在外頭不痛快,進了屋卻也沒給擺臉色,仍笑著道:「夫人前腳剛派人來請姑娘,姑娘給回了。老太太擔心顧湘是不是身子不爽利,特地讓奴婢前來瞧瞧。」
高斕也有些為難,她推卻那嫂嫂的好意,是不想再摻和到府裡的事情,現下老太太這邊派人過來詢問,她便仍然說:「我這裡的東西雖舊,但用著都挺順手。麻煩你回去代我寫過母親和嫂嫂的好意。」
秋心四下打量了一下,這小院子的東西還是以前那位老姨娘在的時候用過的,本來就不是多好的東西,就更別說已經過了這麼些年早就破敗不堪了。這看著啊,別說孫嬤嬤那樣輩分高的人了,就是連她和綠意的屋子都比不上。這三姑娘擺明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秋心道:「老太太和夫人都等著您回話呢。這三番兩次地派人來請來問,您就是想謝也得當面謝才是。」
高斕便有些不知道如何回話了,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身上也有些不爽快,便不去前頭礙眼了,母親和嫂嫂大人大量,斷然不會同我一般計較的。」
秋心就行禮告辭。雙吉緊跟在後頭送她出院子,路上還給她家姑娘描補說:「這入了夏,我們院子裡的冰便有些接不上,姑娘到了晚間總是懨懨的。是真的身上不好才不過去的。」
秋心聽了也不答話,一路自顧自走自己的。等出了院子,雙吉沒再跟著了,她才回頭惡狠狠地啐了一口,這都什麼人!老話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更別說這裡住著的本身還不是鳳凰呢!這一個庶出的姑娘還敢下兩個正經主子的臉面了!
主子是個拎不清的,下人就更別說了。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頂沒眼力價兒的兩個。
再說她從前頭的大院子跑到她們這偏院來,別說打賞了,連口水都沒喝上!哼,且瞧著吧,看一會兒老太太怎麼收拾你們!
而袁璐這頭,澈哥兒正跟她祖母擺弄自己尋的那兩樣東西。尤其是那一盒子五彩斑斕的琉璃珠子。
珠子裡攙著雜質並不透著,但因為裡面又鑲嵌了別的顏色,看起來就十分特別。在外頭一顆也能賣上二三十文錢。
這東西估計也就袁璐肯這樣給孩子當彈珠打了。
老太太也不太懂,就是覺得怪好看的,他孫兒要就拿著玩吧,反正就跟小袁氏說的,都放了那麼些年頭了,能用上的話早就用到了。
澈哥兒的玉彈弓是不離身的。他腰間掛了兩個小荷包,一個就用來放彈弓,另一個用來放彈珠。上次齊國公世子夫人給他送了一袋子好珠子,他一直沒捨得打,後來聽身邊的人說那家人要對他娘親不好,他雖也不太懂,但那袋子東西是早就扔了。正愁著沒彈珠能打了,現在就得到個新的,可不高興壞了麼。
老太太看著小孫子笑的那麼歡,臉上便也帶出了幾分笑意。剛才那陣邪火也被壓下去了。
袁璐就也不提那茬了,誰不願意和樂著過日子呢。可偏偏時不湊巧,老太太這頭剛要把那件事給忘了,秋心正好回來回話了。
老太太見了她進來,就問她說:「三丫頭人呢?可是在外頭?」
秋心福身行禮,道:「三姑娘並沒有跟奴婢一起回來。她說身子不爽,故而就不過來了。」
老太太隱忍著怒氣,耐著性子繼續問:「你瞧著可是真的有不好?」
秋心回話道:「奴婢去的時候三姑娘屋子裡還用著冰盆,舒服的很,三姑娘和我說話的神情語氣也不像是不好的。後來她貼身的丫鬟送我出去,還同我說是因為她們院子分到的冰少了,她家姑娘才那麼‘不舒服’的。」
老太太的怒火這下子是再也忍不了了,當即就又板下臉來,手下拄著拐杖一用力,站起身來道:「少分了一點子冰就這樣在我跟前擺架子麼!我倒要看看她這是多大的架子,多大的臉面!連我的人派去請了都這麼托大!」
袁璐看她是動了真火,急忙上去攔住,賠笑道:「橫豎這麼芝麻大點事,哪裡值當您出馬?您是好心才讓三姑娘來選些東西,她不願意就承這份情就算了,就當是她沒福氣吧。」
「她可不是個沒福氣的嘛!」老太太重重地一拄拐杖,「平日裡咱們也沒短她的吃喝,怎麼現在就這樣怕的龜縮在自己院子裡了?難不成你我還是吃人的猛虎野獸,讓她來見一面都不敢?!」
老太太越說越氣,眼瞅著連氣息不穩了,她前頭又有過中風的徵兆,最是受不得氣的,一屋子的人都是跟著勸。可老人家也認死理,怎麼也不肯退讓。
袁璐連忙讓奶娘帶著哥兒姐兒都下去,又去勸老太太道:「府裡如今是我掌家,怎麼也用不著您出馬。且讓我壓著三姑娘到您跟前賠不是,你吃一碗冷茶我就回來了。」說著就讓人上了茶,她帶著清江綠水,又點了五六個孔武有力的婆子,一行人氣勢洶洶地去了高斕那裡。
高斕這正和雙吉說話。
雙吉將秋心的言行都學給她看,連中間自己差點拽了她一跤的事都沒敢隱瞞。
高斕聽了也有些擔心,這下子那個大丫鬟肯定是不會替自己說話了。只希望嫡母別真的發火才好,就是讓個管事嬤嬤來責?一頓,罰上幾個月月例她也認了。她也有心想派人去那裡幫著自己說說好話、賠賠罪,可無奈身邊最親近的雙吉也是個拿不出手的。更別說院子裡那些半大點的小丫鬟了。
她先前也是忽然遇了事有些慌亂,就光想著避開,也沒說注意個方法態度,現在再想補救也不知道從何下手了。
身邊一時也沒有可用的人,不知怎麼,她就想到了當初嫂嫂要放在她這裡的碧溪。如果當時應下了,現在應該也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吧。
可這管事嬤嬤沒等來,等來的卻是袁璐。
袁璐進了院子也不多說,直接就吩咐身邊的婆子進去拿人。老太太跟高斕,自然是親疏有別。她也犯不著為了一個高斕惹老太太不痛快。且她的確是有錯在先,別說是這是在長幼尊卑有序的時代,就是在現代,長輩喊你去,你還這樣拿喬也是要挨說的。這高斕就是自己關著門日子過的太快活了,真當這成國公府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家了。
那幾個婆子得了她的吩咐自然也用不著顧忌什麼,直接就奔著正屋去了。廊下雖然還站了幾個小丫鬟,可一看是府裡的夫人帶人來的,這些婆子又是一臉凶相,她們也就不敢阻攔,只跟在後頭一起進去了。
高斕正跟雙吉說著話,忽然簾子一動,幾個人已經闖了進來。她剛要出聲責問,那為首的楊婆子已經十分不客氣地上前拿住了雙吉,對高斕道:「老太君請姑娘走一趟。」
這不容置喙的語氣一聽就知道這是出事了,高斕木著臉,一時也是心驚。
雙吉被楊婆子一路拖拽出去,也不敢哭喊,只是嚇得簌簌發抖。
她們這一行人出了屋子。袁璐正在院門口等著。
高斕見了她便也覺得不那麼害怕了,臉上不自覺地就帶出了兩分喜色,急切地走到袁璐面前說:「見過嫂嫂,先前是我無禮了,您聽我說……」
袁璐抬了抬手打斷了她的話,「我並不怪罪什麼。你有話也不必和我說,留著和老太太解釋吧。」
高斕一下子就泄了氣,垂下了肩膀跟在她後頭。
老太太這被氣的不輕,從高斕的姨娘開始罵起,整整罵了快一刻鐘。
還好袁璐走時已經讓人去把孫嬤嬤接過來了。孫嬤嬤好聲好氣地勸著,又讓老太太喝了茶順過氣,總算沒讓老太太氣出個好歹來。
很快袁璐也帶著人回來了。
老太太的茶盞重重地往桌上一摔,往跟在袁璐身後的高斕身上一指,「你給我跪下!」
高斕垂著頭,立刻跪到了屋子的中央。
這屋裡還有剛壓人回來的幾個粗使婆子在呢,老太太這就是不顧及她的臉面了,連屋子裡的下人都沒屏退,就要當眾罰她了。
袁璐揮揮手讓人都下去了,連青江綠水都沒留下,一屋子的人很快就走乾淨了。
老太太指著高斕怒道:「你跟我說說,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敢騎到我頭上來了!我這老婆子還從來不知道,這成國公府闔府上下,居然真的有敢這樣不把我當回事的?!」
高斕趕忙請罪,「女兒不敢,還請母親勿要動怒傷了身子。」
老太太喘著粗氣道:「好個不敢!你倒是同我說說,你這幾番的請不動是為何?!」
老太太這一聲高過一聲的,眼瞅著就控制不住了。袁璐趁著這檔口就走到門口,吩咐守在門邊的青江去把府裡的唐大夫給請過來。
高斕被問的無話,只跪在那裡給老太太磕頭,「還請母親責罰!」
可她這不解釋的態度就仿佛默認是故意不給老太太面子似的,就更惹老太太生氣了。
老太太怒容滿面地道:「從前你姨娘就是個不省心的,當年幹過些什麼混帳事你也清楚!本想著你是個好的,在外一個人也不容易,就還讓你回來住著。可你倒好,倒養出了這樣混帳的脾性。就是咱們府裡當家的國公——你的二哥,任我罵得打得,也沒有故意甩臉子給我看的時候。你一個姑娘家,我素來不讓人動你分毫,倒養的你這脾氣比他們這些爺們兒還大!」
袁璐就上前給老太太捋了捋後背順氣,溫聲勸道:「人也壓過來了,您罵也罵了,可只一點,千萬當心自己的身子。上回您暈了一整夜的事咱們都還沒忘呢。今天的事我瞧著怕也是誤會,三姑娘跪在下面這一個一個頭磕的都砰砰作響,瞧著就是對您恭敬的。哪兒故意跟您作對呢?怕是其中就有什麼誤會,您消消氣喝口茶,咱們聽聽她這是怎麼說。」
老太太喘了好幾口氣,深深地呼吸了兩下,接過袁璐遞來的茶抿了兩口。
袁璐又去勸高斕:「你還不快跟老太太解釋解釋。」
她這意思也就是老太太雖然火氣大,但是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高斕肯低個頭認個錯,好話一說,也就給圓過去了。
可是高斕也不知道那根線搭錯了,她這打圓場打的都快下不來台了,這當事人還跪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