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璐這一個午覺睡醒,日頭已經西斜。眼看著就到了該回成國公府的時辰,她便感覺讓人伺候她更衣洗漱,同時有些埋怨地對花媽媽道:「媽媽怎的不喊我,平白誤了時辰,一會兒天黑了,馬車回去該不好走了。」
花媽媽一邊讓人給她拿外衫,一邊笑著說:「姐兒睡糊塗了,您忘了咱們這是要回來住上幾日的?」
袁璐擁著薄毯坐在床上恍了半天神,這才想起來確實是這麼回事。也挺好笑,說起來袁府才是她的家,怎麼剛醒過來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要往成國公府趕。
「就是不回去,您也不能讓我睡道長這麼晚呀。」袁璐努了努嘴,「這時辰都該用夕食了。」
花媽媽就說:「是夫人不讓老奴喊您的,說您一個上午忙個不停,這難得回來,下午就讓你歇個夠。」
在成國公府的時候,袁璐的身邊的下人都是喊她「夫人」,為了好區分,就尊稱陳氏為「老夫人」,平白無故把陳氏叫老了好幾歲。但是其實看她的模樣,也就是一個保養得宜的三十七八歲的風韻婦人。
袁璐起來穿衣洗漱完,陳氏也過來看她了。
袁璐的眼睛往她娘臉上一溜,見她眉梢帶笑,就知道她爹娘十有**是和好了。
陳氏進來見她醒了,正著人將屋裡的燈都點亮。
「是我讓花媽媽別喊你的,下午我喊了你,你迷迷糊糊的,我看你是累的厲害了,就讓其他人都不許吵你。」
袁璐努了努嘴,「白天睡多了,晚上該睡不著了。」
陳氏道:「睡不著也沒事,晚上娘陪你說話。咱們娘倆啊,真是好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
袁璐促狹一笑,「我跟您睡的話,那我爹睡哪兒?您是又要趕他去前頭書房睡嗎?」
陳氏佯裝要打她的嘴,「牙尖嘴利的,不知哪裡學來潑皮性子,連你爹你娘都敢調笑,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袁璐一邊往外跑一邊笑道:「我就知道您是說這話騙我的,現在瞧瞧,天還沒黑透呢就要打我了。可不就是想趕我走嗎,行行行,我這就讓人套車回成國公府。」
陳氏追她追的氣喘吁吁,到底也是多年的素養,出了內室也就不會不顧形象地跑動了。
袁璐捂著嘴咯咯直笑,陳氏捂著胸口罵她:「真是個潑皮辣子,你是個女兒家!如今還是國公夫人呢,沒個正形兒,教人看了笑話去。」
袁璐就揚了揚眉,「可不是生了個女兒家嗎,不然封侯拜相也未必不可能!」
她正跟她娘逗趣,正好袁老爹也過來了。聽了這話,前後一尋思也是頗覺遺憾,如果他們璐兒是個男孩,又沒有那多病多災的十幾年,說不定真的能建功立業,光耀門楣!
袁璐看他爹也來了,就更加確定她爹娘是和好了。
時辰不早,陳氏就傳了飯,三個人一起用夕食。飯桌上袁老爹一直在偷偷看陳氏,陳氏察覺到了也不回看她,只偶爾給閨女夾菜,然後就是垂著眼睛看著自己飯碗。只是那眼神真叫含羞帶怯,我見猶憐。
袁璐都快被她爹娘的互動給肉麻出雞皮疙瘩了。等用過夕食,她就很識相地說要去廂房泡澡,溜之大吉了。留下她爹娘在單獨在一起說話了。
回了廂房,袁璐拆了髮髻,洗頭洗澡。
這一天在外也是一陣一陣的出汗,雖然馬車和室內都有冰盆子,可這時候的人穿的多,房屋建築的密封性也差,外頭的熱氣一陣一陣往裡頭冒,讓人一整天都覺得身上黏黏的。
洗過澡,外頭月亮高掛,涼風陣陣,袁璐穿了件輕薄的外衫就準備去外頭散步。
花媽媽便對她說:「您早些回來,夫人說她一會兒就過來呢。別讓她久候了。」
袁璐輕笑道:「我看我娘今晚上是不會來的,媽媽也跟我在外頭跑了一天,也去早些洗個澡換身衣裳鬆快鬆快。聽說府裡還有一些特供的青梅汁來,今天我和過來的都吃上一些消消暑。」
交代完以後她就帶著綠水出去散步了。
綠水苦著臉跟著她出去了,臨出門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的依依不捨。
袁璐看著好笑,只當不知道她的嘴饞。
首輔府的規制雖然比不得成國公府,卻也是湖光山色,花園假山,應有盡有,一概不缺。
袁璐在花園裡的湖邊上吹了會兒風,然後就坐到了涼亭裡。
綠水道:「水邊蚊蟲多,您往遠處走走。」
袁璐就指了指身上的荷包:「沒事,我戴了驅蟲的香包。」
這吃飽了晚飯洗個澡,再出來散個步的生活實在太美好,太悠閒,悠閒的袁璐都有些不習慣了。如果是在成國公府,這時辰老太太還在拉著她說話呢,再過一會兒從老太太那裡回去,澈哥兒還要纏上她一會兒……想到澈哥兒,袁璐一天不見他也怪想他的。
這夜月色好,湖邊又是波光粼粼的,袁璐倒也覺得舒服,就讓綠水把燈籠吹滅了。
這沒成想,就看到湖邊似乎鬼鬼祟祟地過來一個人。
綠水也是發現了,剛要驚呼,被袁璐一把捂住了嘴。
湖邊那人看身形是個女子,到了湖邊就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就從懷裡拿了個什麼的東西出來,再看她動作,似乎是用帕子包著什麼,先是將帕子解開了,再將裡頭的東西都往湖裡抖了抖。都抖乾淨了才將帕子往懷裡一塞,又急匆匆地走了。
等那人已經繞過假山不見了,袁璐才适才那人站的地方去了。
湖邊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綠水點了燈籠,兩個人湖邊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撿到一些碎渣子。
袁璐將那東西湊到鼻前聞了聞,是一股濃重的藥味。
這好端端的,怎麼會有人黑燈瞎火的跑到河邊來扔藥渣,且這藥渣是乾的,不是煮過的剩下的那種,是藥材在下水煎之前就搗碎了的。
袁璐也沒有繼續閒逛吹風的興致了,將撿到的藥渣裝進了帕子裡包好,就帶著綠水回去了。再一問花媽媽,她娘確實沒來過。
是什麼樣的人,要大老遠趕到湖邊來扔這藥渣子。她心頭大概已經猜到一些,但既然此時爹娘剛和好,她也就不拿糟心事到他們面前添堵了。
一夜無眠,翌日清晨,她到陳氏那裡請安。
陳氏見她去得早,還拉近她仔細看她的臉色,「怎麼起的這樣早?我聽下面的人說,你昨晚屋裡的燈可是天快亮了才熄的。昨兒個白日裡就不該讓你睡那麼多,這晚上不睡覺可哪裡熬得住。」
袁璐昨夜的確睡得晚,卻也不是因為白天睡多了,那是心裡放著事鬧得失眠了。只是這件事也不能現在就說,她昨天雖然勸說她爹開誠佈公地跟她娘說實話,可到底兩個人是怎麼和好的,她也不清楚,現在也不敢貿貿然跟她娘說這些。猶豫再三,她只是問說:「您和爹爹,到底怎麼了?我這麼大了,您可別想著說瞎話騙我。」
陳氏也知道瞞不住她,昨兒個他們夫妻和好,不還是靠閨女從中斡旋麼。
「家裡的鐘姨娘懷孕了,我當是你爹的。當年你祖母過世後,他曾答應我,再也不去鐘姨娘的房裡……可昨日他說,孩子並非他的,而是一個來府中做客的貴人的。那人身份貴不可言,干係重大,因而才一直將我蒙在鼓裡。」
袁璐聽完,倒也並不奇怪。
陳氏看她並不吃驚的臉色,就驚訝道:「原是你早知道。」
袁璐便也不瞞她,點頭道:「之前讓呂媽媽回來那次便是我已經猜到了一些。前頭很您說爹爹和成國公喝酒的那次,就是我讓成國公去探聽消息的。最後雖然他醉的比爹爹還凶,倒讓我去問出了實情。娘,事到如今,咱們就該好好合計合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剷除後患。」
陳氏道:「你這樣說,可是已經想好了什麼辦法?」
「昨兒個我已經和爹爹說了,將我帶回來的人和從前祖母留下的人,都添置到鐘姨娘的屋裡。祖母留下的人脾氣大心氣高,我身邊這些個是聽風就是雨的拎不清,加上鐘姨娘那大驚小怪的性子,一屋子人湊在一起有的熱鬧可看了。且我這裡還有一樣,」袁璐從懷裡掏出包著藥渣的帕子,「昨夜我去湖邊吹風,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往湖裡倒這個。雖沒看清那人模樣,我卻覺得甚像鐘姨娘。娘親不妨著人問問,看鐘姨娘昨夜夕食前後是否獨自出了院子。」
陳氏便找了花園附近守垂花門的人來問,還叫人去傳了府裡的大夫過來。
後經守門人證實,昨晚夕食前後確實見過鐘姨娘孤身一人往湖邊去了。這也就證實了袁璐的猜想。
沒多久大夫也過來了,對一小包藥渣仔細辨別過後,那大夫說這些藥材是女人用來補身子好受孕的,還參雜著府裡月例裡他開出來的、由陳氏賞下去的各房都有的補藥。
其他人都下去以後,陳氏道:「這鐘姨娘真是不識好歹,我前頭以為他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爹的,雖然心裡不願意卻也沒想著害他,那藥材都是我想著為她補氣安胎才給她的。她竟然好心當成驢肝肺,就這麼都給倒了。」
袁璐冷笑了下,「娘,這才好呢。說明她誰都信不過,就是自己院子裡那些個人,她都信不過。我看她這不一定是防您,可能也是防著身邊的人給她煎藥的時候下手。不然她這些藥怎麼熬都不熬,直接扔了,還不扔到院子附近,大老遠趕到湖邊來?」
陳氏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從她身邊下手?」
袁璐點點頭,「我們還什麼都沒幹,她就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再往他屋子裡塞那些人,隔三差五地給那些人下點清腸胃的藥,讓鐘姨娘以為我們在他們整個院子裡的吃食上動手腳。我就不信,一個連飯都吃不安生的人,還能安安穩穩地將胎養大。」
這招雖然有損陰鷙,卻是她如今能想到的保護袁府上下的唯一辦法。
陳氏思慮再三,對袁璐道:「今兒個下午你就回去吧,這件事莫要再插手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昨日說的不和離的事我也同意了,你去當你的成國公府人,莫要再在這裡湯渾水了。」
這就是要把袁璐徹底摘出去的意思了。
袁璐當然不肯,握著她娘親的手說:「我始終姓袁,袁府的事情便真的和我沒有干係了?」
陳氏卻已經打定主意鐵了心,「出嫁了,你就是高袁氏,‘高’在‘袁’之前。成國公府對今上有恩,地位穩固,有他們家庇護,你必安然無恙。」
袁璐是不想要這樣的安然無恙的,可陳氏是真的不想讓她湯這趟渾水。任憑袁璐從早上一直說到傍晚,她都沒有動搖。日頭西斜前她就讓人套了車,讓袁璐回去了。
袁璐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心裡的那層擔憂更甚。她爹娘的感情那麼好,好不容易現在和好了,前頭的路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如果袁老爹真的出了什麼事,她娘親那麼烈性的一個人,肯定也不會苟活。想到最壞的結果,袁璐就是一陣心酸,眼淚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在馬車裡,身旁無人,她也不用顧忌什麼了,索性痛痛快快地哭個痛快。
馬車到了成國公府,袁璐就聽到外頭鬧哄哄的。
她心情本就不悅,這時馬車被堵了過不去,就更是惱火了,當下就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由青江扶著下了馬車。
成國公府門口是一群別府下人,身上穿著家丁的衣服極好辨認,那料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才給得起的。
「都吵什麼?!」青江一聲喝罵,將門口那些推搡的人都喊的停下了。
門房一看是她回來了,趕緊從那些人裡擠出來,小跑到他面前拱手道:「小的見過夫人。」
袁璐「恩」了一聲,「那些都是什麼人?」
門房道:「是齊國公府來送禮的。小的說裡頭又吩咐不讓收,這些人就鬧著說要見國公爺。國公爺出了門,他們這些人就不肯走了。」
袁璐將那些人視作無物,仍然往大門口走去。所到之處,便都有人自覺讓開。待走到臺階上,她就開始高聲罵道:「一群沒用的東西,國公府養你們作甚,幾個不相干的東西都趕不走?!裡頭的人呢,都死光了?讓高三點二十個人拿著棍棒過來,看看還有誰敢在我們成國公府門口撒野?!」
齊國公府的那群人中以一位媽媽為首,此時她便陪著笑臉上來,道:「這都是我們齊國公夫人的一片心意,還望府上收下。」
袁璐冷笑連連,「兩家既非通家之好,又非秦晉之交。這般來往熱切,所圖為何?且兩府的大人都是手握兵權之人,府上如此做派,私相授受,難不成是想陷於我們國公爺於不義?」
這媽媽雖然在看的出在齊國公府地位不低,也算是個伶俐人,卻也沒讀過幾天書,也不是很懂這些大道理,仍笑道:「夫人哪裡的話,都是一些不值當的小東西,是我們府上的一點心意。再說兩家的關係,往後只有更親密的份哪!」
她意有所指,說的當然是邱繡那件事。袁璐看著那張笑臉就更是噁心的不行。
那媽媽見她冷下臉來,自覺說錯了話,又描補道:「老奴的娘是齊國公古人的奶娘,國公夫人不嫌棄老奴出身低微,當我自家姐妹一般照顧。貴府老太君和我們國公夫人又是情同姐妹,說起來我也該叫老太君一生‘老姐姐’才是……」
袁璐就哼笑一聲,翻了個白眼,「來人,給我按住她掌她的嘴!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老貨,敢在我們國公府門前公然侮辱老太太。給我狠狠的打!」
說到打人,再也沒有比袁璐身邊的婆子跟起勁的了。當下就上去了三個人,在那媽媽還沒來得及辯解之際,兩個一人一邊按住了她,剩下的那個就已經掄圓了胳膊抽在了她的臉上。
而這時緊閉著的成國公府大門也打開了,高三帶著人過來了。敵弱懸殊,一下子就把那些人給制住了。
場面控制住以後,高三對袁璐一拱手:「還請夫人發落。」
袁璐看那媽媽被打了三四個嘴巴子也夠教訓了,便讓婆子停了手,讓高三將這些人都捆了,嘴巴塞上帕子,繫到了國公府門前的石獅子上。
「派人去給齊國公夫人報個信,問她這些無禮的下人她還要不要,要的就讓人來領回去。不要的話就給送官了,告他們私闖民宅。」
至於齊國公府那些人帶來的東西,袁璐一件沒留,全扔他們腳邊了。
只是有些東西在之前推搡時已經落在了地上,袁璐便也不管了,直接讓車夫拉著馬車過過去了。
車輪碾過,地上一片狼藉。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一走,其餘人也就跟著散了。
而成國公府大門外不遠處,另一群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這為首的便是成國公高斐,刑部左侍郎李品和左僉都禦史劉規。
這三人那都是將剛才的事從頭看到尾的。
高斐跟袁璐是前後腳回來,他們是騎馬而來,到了門前自然要勒緊韁繩,放慢速度。高斐剛下了馬想過去,就看到那小袁氏已經氣勢洶洶地上去了。
李品和劉規的心裡那真是驚濤駭浪,連綿不絕,如果說剛開始的時候看到那紫衣少女,他們還以為是成國公府的什麼姑娘,那後來看那態度和氣勢就知道是猜錯了。虧他們這幾日還老調笑高斐是有了小嬌妻才經常耗在家裡不樂意出門的……這哪裡是小嬌妻,明明是母老虎啊!
女人的話果然不可信哪,他們的夫人回去還說現在的成國公府人是多麼溫和有趣的一個人……這連齊國公府的面子不賣了,那得是多兇殘啊!
高斐握了個空拳到嘴前輕咳一聲,「兩位兄長不是說要過府一敘嗎?怎麼到了門前反而駐足不前?」
李品十分勉強地笑了笑,「忽然想起家中有事,改日再討饒。」然後一個翻身上馬,毫不猶豫地騎馬走了。
高斐又去看劉規,劉規拱手道:「李兄走的不湊巧,只剩你我二人,宴不成宴,改日再續!」然後也是走的乾淨利落。
高斐:……
高斐背著雙手往府裡走,身後跟著牽馬的二和。經過齊國公府那些人的時候,他也是當做沒看見。不可否認,齊國公府最近的動作太頻密了,這些送禮的跟蒼蠅似的圍著他打轉。真教他心煩不已。現下還真是出了口惡氣!
回了府,高斐就直奔袁璐的院子。
袁璐才剛剛換上了家常的衣服,正坐在屋裡喝茶。剛哭了好一會兒,剛在門前有一陣鬧過。她的嗓子也確實乾得很。
高斐來了,就想著好好數落數落她。這教訓人就教訓人吧,怎麼在大庭廣眾之下腦開來,不要到明天,她這兇惡的名頭就該傳遍京城了。
袁璐給他見過禮,讓人上了茶,兩人面對面坐著喝茶。
高斐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開口,可剛一抬頭,兩人一個對視,就看到一雙紅通通小兔子一樣的眼睛,明顯就是剛哭過。他心頭一軟,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乾坐了一刻鐘之後,高斐喝光了一盞茶,歎道:「罷了罷了。」然後就起身走了。
袁璐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成國公幹嘛,欲言又止的半天憋不出一個屁,是有病沒吃藥還是吃錯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