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繡沉默。
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殿內再度安靜。
施正霖覺得自己不可能任由那樣的事發生而不做任何處理,那樣的流言蜚語也不可能傳那麼久,至少在他這裡不可能會發生,這樣的預見內容,施正霖自己都沒辦法接受。
「我不可能什麼都沒做。」施正霖將她說過的話都想了一遍,「她可有像之前那樣找過你。」
這一世她沒向皇上求賜婚,娉婷郡主就已經迫不及待要在她跟前擺明身份,又是送謝禮又是當面道謝,甚至於,在靖西王府內當眾要和她姐妹相稱做好朋友。
那麼她預見中,他們賜婚之後娉婷郡主就沒有想辦法接近過她?
蘇錦繡微怔,沒有,當日宮宴,娉婷郡主邀請她去暖閣,是她們第一回近距離接觸,前世她應該有很多次的機會與她正面對上,按著娉婷郡主的作風,拿捏到這種事,怎麼也得到她面前『解釋』一下,以便加深她對施正霖的誤解才是,這樣才更加能達到她的目的。
但都沒有,她的前世中,只有遠遠見到過娉婷郡主,並沒有與她正面相對。
蘇錦繡往細了想,似乎每次宮宴,過半或快結束時他都會順道過來接她,即便是兩個人冷戰時,他也會過來,只是有時分兩輛馬車回去,即便是在同一輛上,兩個人也甚少說話。
施正霖注視著她:「她能追去膠安,一連幾個月不顧自己名聲,也要讓你產生誤會,回來之後她可有對你下過手?」
她都還沒嫁給他,只不過與他走的近一些,毀人名譽的事做了,跟蹤的事也做了,現在還能派人痛下殺手,這其中還不包括他不知道的事。
一個連聖旨都敢捏造的人,施正霖絕對相信她還會做出更多瘋狂的事情來,那麼她的預見的未來中,他們成親前後,除了林牧那一次動手,除了那些流言外,難道娉婷郡主就沒有動過想殺她的念頭,畢竟只要她死了,納妾不納妾的旨意作廢不說,誰還能阻止他續絃。
任何的流言蜚語都抵不過直接動手來的乾脆直接,人一死,什麼聖旨都沒用了,更用不著看著他們成親。
蘇錦繡一下就亂了,沒有,成婚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娉婷郡主喜歡他,更沒和她打過照面,成婚之後,兩個人之間也沒有瓜葛,她在施家出入用的都是施府的馬車,當初談起關北門的事也沒有瞞著他,她的行蹤他都清楚。
她並沒有遭遇過什麼意外。
不對,唯一的一次,在她嫁給他兩年多後,一次去城郊外,因為前一天剛下過雨,包括她在內,好幾輛馬車一起遇上了山體滑坡,原本他們是可以避過去的,但當時那條路太過於狹窄,前面的馬車又因為亂石變得很慌亂,東倒西歪的,阻礙了車伕在最佳的時機逃出去,最後那些亂石滾下來,把他們都埋在了裡面。
當時被埋在下面,她的腿受了點傷,別的並沒有什麼大礙,那次還是林牧帶人最後來救她們出去的。
想到了林牧,蘇錦繡就想到娉婷郡主,難不成山體滑坡不是意外,本就是要取她性命,那幾輛前後夾擊,駕車技術不過關的馬車,也是為了堵她,以防她避開。
當時那情形,要是埋的時間久了,她的腿或許會留下殘疾,林牧前來救她也許奉的不只是施正霖的命令,而是奉了郡主之命前來看看她死了沒有,見她無礙才把她救出來,原因或許是怕救的晚了她落下殘疾,施正霖要照顧她一輩子?
能做出這樣的設想來,蘇錦繡也著實佩服自己,可如今蘇錦繡也算對這個病弱的郡主有所見解,這個似乎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郡主,能做出許多超乎常人想像的事,她病的只是身子,心強大著,並非看似的柔弱,她都還沒嫁給施正霖,就已經要對她下殺手以絕後患,人在宗廟裡都不老實,那當年她嫁給他之後,那些年她背地裡所做的事,又豈止散播流言那麼簡單。
只是她似乎都避過了?
那次意外過後沒多久,她的腿傷好了,剛好皇上幾次派人去關北門都沒有作用,施正霖就提出要她和四哥一起,去關北門帶領宋家軍,這一去就是五年。
想到此,蘇錦繡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一直是沉默的,而施正霖不言不語的臉上,也就寫了那樣一個神情,對他自己萬分篤定的一個神情:現在也好,預想的以後也罷,對於不喜歡的人,觸犯到了他,猶如周三小姐那樣,他何時猶豫過,更不可能放任著什麼都不做。
她回答不出來。
她以為那是他心中的硃砂痣,可誰知那就是一把斷頭刃,時不時還想往她脖子上湊,前世要湊,最後還讓她湊成了,這一世還要湊。
施正霖彷彿是恢復了一些元氣,比蘇錦繡剛才看到的要好一些:「他就是林牧?」
蘇錦繡點了點頭:「你不是說宮中侍衛中沒有這個人,太子殿下也不知曉,一年多前我在宮中見到過他一次,當時他在替娉婷郡主抓跑丟的兔子,之後我就在花園裡見到了娉婷郡主,但並未再見到林牧,那時我曾懷疑他可能是皇上的暗衛。」
「郡王過世之後,除了王府內養著的一些僕人之外,並沒有什麼暗衛留給娉婷郡主。」娉婷郡主是郡王的遺腹子,出生沒多久郡王妃也死了,她自小在宮中長大,這個叫林牧的暗衛不可能來自郡王府。
施正霖沉吟片刻:「應該是她自己養的。」
蘇錦繡不可置否癟了下嘴,郡王府留給她這麼多的家產,別說養一個暗衛,就是養一群也足夠,那麼問題來了,她深居宮中,平日裡鮮少出宮,是怎麼找到林牧的,又是怎麼做到讓太子他們毫不知情。
施正霖看著她,見她沉思,腦海中再度回想起她四哥吼著的那句話,是他害了她,是他把林牧派到她身邊去。
但他這麼做,一定是有別的理由。
可這些蘇錦繡不知道,如今的他,沒有經歷過她所說的那些事,一樣無法判斷那個預言中,自己做出那樣決定的緣由是什麼。
施正霖有了決定:「我會把他找出來。」
話音剛落,原本蘇錦繡還覺得他緩和許多的神情,忽然驟變,他眉頭緊皺,強忍著,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背過她,朝著床內側嘔了一口血。
蘇錦繡凜了神色,忙要叫人,施正霖拽著她的手:「別去。」
「你是不是瘋了!」蘇錦繡瞪著他,真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施正霖抬手抹了下嘴角,竟有了些笑意,似是自言自語,斷斷續續:「我也覺得我瘋了,因為一個夢,說服自己相信你能夠預見即將發生的事,如今又覺得我們或許上輩子是夫妻,重活一世,所以你才會這樣躲著我。」
蘇錦繡狠狠一震,如此光怪陸離的可能性,從他的嘴裡說出來,那才是最不可思議的事。
「我原來不信那些神傳魔說,人死了之後就是遁入輪迴,忘卻過去,重新活過。」施正霖壓著心口湧上來的腥甜,目光定焦在床頂。可似乎,只有那樣解釋,這種種的不可能才變成了合乎常理的事,她不是能夠預見將來,而是她的的確確經歷過那些,真切到每一分每一毫,她才能那樣篤定,那樣清楚。
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瘋了,又無比的清晰。
對於蘇錦繡而言,這是自己深藏在心底裡的秘密,被他忽然撬開。
可不等她作何反應,施正霖死抓著她的手又嘔了一口血,兩次之間才隔了多久,他那臉色已經蒼白下去,蘇錦繡急了,扭頭衝著外面大喊:「快請御醫!」
再也沒法壓制湧上來的腥甜,施正霖的意識漸漸淡去,他還感受得到從『他』那兒傳遞而來的悲悸,他不會放手。
「施正霖。」原本抓緊著她的手忽然鬆開,那是努力想要握住卻使不上勁的感覺,他的手張開又合上,最終趨於無力。
蘇錦繡徹底慌了,反握住他的手:「施正霖,你別睡!」
薛定奕和兩個太醫匆匆趕進來,看到施正霖這個樣子,臉色都有些沉,後半夜最容易起事端,熬過去就是熬過去了,熬不過去的,他們也沒有辦法。
「蘇姑娘。」薛定奕見是她握著他的手,便想勸她去旁邊休息會兒。
蘇錦繡見他們拿出針灸的布包,鬆開手退到了後面,她站在那兒看著三個人在榻前忙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低聲喃喃著,卻是連自己都聽不清的話。
「他不會有事的。」
背後忽然傳來南藥的聲音,蘇錦繡猛的抬起頭,眼眶已經濕了。
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驚慌失措。
南藥看起來很樂觀,還笑著道:「能讓你為他這樣擔心,他這傷受的也值了。」
蘇錦繡看著他不語,南藥還真不太習慣她這個樣子,向來是個雷厲風行的角,還真就沒瞧見她女兒家是什麼樣子,南藥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想了半天:「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他也不會就這麼死去。」
蘇錦繡也不習慣在別人跟前流眼淚,抬手擦了下:「什麼意思。」
「他花了這麼多的功夫接近你,還挖了坑將郡主送進了宗廟,要是就這麼把你拱手讓人,也不像他。」
「郡主去宗廟,是他做的?」蘇錦繡也懷疑過,但他說的那麼清新脫俗,還岔開了話題,雖然是猜到他有參與,但沒有想到是他的主意。
見她還有疑惑,南藥看了眼床榻,這光做不說,姑娘家誰曉得你心意。
「郡主意圖捏造聖旨,在褚德殿內仿照皇上筆跡為她自己和子凜賜婚,被太子殿下和子凜他們當場撞破,太子盛怒,將她關去宗廟,遣散了所有伺候她的宮人。」
蘇錦繡揪了下衣角,南藥緩緩又添了一句:「還有你和薛家三少爺的事,那麼快被壓下來,是太子下令。」不過對於這件事,在南藥看來,醋了的成分比較大,畢竟剛知道那件事時,他嘴上說著不信,臉卻沉了半日。
活似誰欠了他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