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正霖斷斷續續昏迷了三日,蘇錦繡在宮中留了三天。
這三天裡,每到下半夜他都會起燒,前兩日還有嘔血的跡象,等到了第三天才有所緩解。
施正霖醒著的時候也昏昏沉沉,頭暈目眩還覺得喉嚨生疼,身子使不上勁,但凡是想動一下,呼吸時就難受,他迷濛中也聽到過御醫的話,若是劍傷在偏離一些,刺中了心臟,這會兒恐怕已經性命不保。
用力睜開眼,施正霖看到帷帳內有光,緩緩轉過頭去,有個人趴在床沿睡著。
她的手還覆在他的掌心上,上面還纏了紗布,施正霖想起她是用這隻手去握的劍柄。
使了幾分力想翻過掌心去觸碰,蘇錦繡驚醒了。
「你醒了。」蘇錦繡抽手揉了下眼睛,見他醒了,忙轉身叫外面守著的御醫,兩個人匆匆趕緊來,一股藥味在床榻上散開來,蘇錦繡退開了幾步。
半個時辰後兩個御醫鬆了一口氣,這幾日太子給太醫院下了死令,必須要救活施大人,如今看人有好轉,意識也清醒了許多,終於能將心放下。
御醫在旁改了藥房交給宮人下去煎藥,對蘇錦繡道:「蘇姑娘可以放心了,熬過這幾日,施大人會好起來的。」
蘇錦繡目送他們出去,此時已是深夜,殿內外都安靜得很,她從木盆中擰乾了布巾走到床邊,施正霖還醒著,目光深沉的看著她。
蘇錦繡替他擦了下手,緩緩道:「南藥和季璟琛之前都來看過你,宮裡的事已經結束了,參與這次謀反的官員皆已拿下,還有幾個潛逃在外的,相信很快也會落網。」
「你受傷了。」
一開口,施正霖的聲音沙啞低沉,蘇錦繡怔了下,從一旁小桌上端了碗,用勺子側靠著給他餵了幾口水:「已經沒事了,施大人昨天帶施夫人來看過你,明天一早宮裡就會派人去施府報平安,你爹和你娘也能放心。」
幾口溫水下去,乾涸的喉嚨終於有了些滋潤,施正霖看她眼眶有些發青,這殿內除了她之外也沒有宮人守在近處,抬了下手:「你沒出宮。」
蘇錦繡沒說話,算是默認了,他傷成這樣她實在不放心回去,倘若他為了救她死了,蘇錦繡這輩子心裡都過不去。
長長的沉默,等蘇錦繡端了清粥想餵他幾口時,施正霖又昏睡了過去。
蘇錦繡替他輕輕拉了下被子,睡著也好,他原本就沒有多少力氣說話。
起身放下碗,蘇錦繡朝殿外走去,門口兩個宮人朝她微微福身行禮,蘇錦繡跨出門檻,深夜的風襲來,帶著一股悶熱,彷彿已經進了熱伏。
往年的這月份,入夜還挺涼爽,今年的夏來的格外早,怕是不到七月就會進入酷暑,接連兩個多月下來,肯定要鬧旱災。
朝堂上的事蘇錦繡不會去操心,她能看得到的,朝中這麼多官員,早有人在她之前有了決策,就是這天災不可避,有些事即便是她重活一世都預料不到。
吹的久了,還不如呆在殿內舒服,蘇錦繡朝太子宮方向看去,入夜的皇宮顯得有些壓抑,幾丈高的宮牆將這些院落殿宮一圈圈圍繞起來,三天過去,也不知道舜華那邊怎麼樣了。
不遠處走廊中有腳步聲,格外的清晰,蘇錦繡轉過身去,南藥和季璟琛結伴走了過來。
想必是剛剛處理完一些事,兩個人的神容都有些憔悴,這幾日忙的怕是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
「來的路上聽御醫說了,這邊也不缺人,璟琛也在,不會有事的,蘇姑娘,我先送你回去吧。」南藥看了眼殿內,都三天過去了,鐵打的身體也要熬壞,這幾日她沒吃好也沒睡好,手還傷著呢,畢竟是個姑娘家,經不起折騰的。
蘇錦繡的確想回家一趟,也就不矯情:「麻煩曲大人了。」
「客氣什麼,我們好歹去了一趟漠北。」南藥笑了笑,眼底那意思明瞭,稱不上生死之交,好歹經歷過生死啊。
季璟琛點點頭:「你送蘇姑娘回去,這兒有我。」
蘇錦繡神情鬆緩了些,南藥這個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性格,什麼都看的不重,像四哥一樣,活的很肆意自在。
不過,上一世他似乎沒成親。
想到此,蘇錦繡不免多看了他幾眼,南藥不知她心裡腹誹什麼,兩個人走下台階沒多久到了宮門口,往前就是長長的宮道,如今已經被收拾乾淨,連血跡都不見一點,只有牆上斑駁顯露著武器刮過的痕跡,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青苔掩蓋。
馬車直接在這邊宮門口接人,南藥送她上去後,在後頭騎馬送著。
深夜的街上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只有馬蹄聲和車軲轆聲在青石板的路上響起,大半個時辰後,蘇府到了。
蘇錦繡跳下馬車道了聲謝謝,轉過身走上台階,南藥叫住了她。
「蘇姑娘。」
蘇錦繡轉過身:「曲大人。」
「去年榕莊那次受傷,回來之後子凜問過我一個問題,他問我信不信有人能夠預見將來,我說誰若是有這樣的本事,那這世道豈不是要亂。」
南藥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說著一件連他都覺得是玩笑的事:「前些日子,他又說讓我有空陪他去一趟雲山寺,我笑他何時沉溺於這些光怪陸離的事,竟還信什麼前世今生,人這一輩子,若是連當下都活不好,還講什麼前世和後世,蘇姑娘,你說我說的可對?」
蘇錦繡微微一怔,笑了:「你說的對。」
「輪迴轉世前為什麼要喝一碗孟婆湯,怕是連閻王爺都清楚這道理,去世上走一遭這麼多的紛擾,誰還能將前世都勞心進去,不記得才能幹乾淨淨再走一遭,我告訴他,人若是被前世困擾,那他今生的意義又是什麼。」
「曲大人諸多感慨。」
「實在是覺得他在庸人自擾,人這一生,就算看到聽到都是假的,心總不會錯,我想閻王爺賜一碗孟婆湯的道理就在此處,前世多了,心就容易亂,怕是再也看不清這一世什麼才是最重要的,蘇姑娘,我說的可對。」
蘇錦繡看著他,不語。
他是在告訴她,要用心去看施正霖為她做的那些事。
說完之後,南藥也不等她回答,掉轉之後帶著馬車朝皇宮的方向前去:「蘇姑娘早點休息。」
蘇錦繡在門口站了會兒,直到四周全然安靜下來,轉過身敲了敲門,沒多久大門開了。
爹和娘都睡了,直到她回了如沁軒,守在外頭的冬罄驚了聲,如沁軒內都醒了,李媽披了件衣裳出來,見她這幅樣子,忙叫個了小丫鬟去燒水,清竹扶她進屋,又匆匆往大廚房那兒跑了一趟,熬了粥端過來,又給她煎了幾個饃子,裡面裹上她最愛吃的菜丁沫。
折騰著吃了頓飽,又舒舒服服沐浴過,蘇錦繡趴到床上時,一根指頭都不想動。
在宮中那三日她也是繃緊了神經,如今一鬆懈下來,身子酸澀不說,還困的厲害,一旁清竹還在替她換藥,將紗布撤掉後看著那傷直抹眼淚:「小姐,您就不能小心點。」
「我爹和我娘是不是很晚才歇下。」
「三天前老爺回來,什麼也沒說,只說小姐有事在宮中留了幾日。」她原本在宮外等小姐的,也被老爺叫回來了,「外頭說定北王謀反,宮裡亂的很。」
娘還在坐月子,肯定是不想讓她擔心爹才沒有細說,就連施夫人也是在施正霖受傷兩天後才知道的,這次的事壓的比前世快多了,前世皇上過世,定北王作亂謀反,一路鬧到宮外,還傷了不少百姓。
「小姐,謀反是大罪,宮裡是不是死了很多人。」上完藥後清竹替她按了按肩膀,問的小心翼翼的,她是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光聽冬罄從外頭打聽回來說一說就覺得瘆得慌。
「都抓起來了。」蘇錦繡瞇上眼嘟囔了一句,沒多久,舒服的睡著了。
………
蘇錦繡這一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來,醒的時候還迷迷糊糊的,起來後喝了一杯溫水後,被清竹扶著灌下一碗苦藥後,蘇錦繡整個人就清醒了,瞪著她:「這是什麼!」
「夫人叫人給您熬的補氣湯。」清竹抿嘴笑著,讓冬罄把衣服取來,「現在正好去夫人那兒用飯。」
嘴裡的苦味還沒散掉,蘇錦繡喝了兩杯溫水,穿好衣服趕去芳澤院。
內屋中宋氏靠坐在床上,見她走進來,抬手輕噓了聲:「燁哥兒睡著了。」
蘇錦繡轉頭看去,一旁的小床上,一個小人兒四仰八叉躺在那兒,肚皮上蓋著一條小薄被,睡姿格外霸氣。
蘇錦繡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肉嘟嘟的臉頰,感慨:「三天不見,他長的可真快啊。」出生時皺巴巴的,現在倒是圓潤了些。
「過來讓娘看看你的手。」蘇錦繡乖乖到床邊坐下,伸出左手,宋氏輕輕摸了下:「你爹說你不小心被劍給劃傷的。」
「握劍的時候傷的。」
宋氏看著她,母女倆對看了會兒,蘇錦繡老實交代:「我見爹和幾個大臣被定北王的人挾持住了,沒忍住就想去宮道內救他,救到人之後被人偷襲,施大人替我擋了一劍,傷的很重。」
蘇承南回來時候並沒有和她說的這麼詳細,只說宮裡事情多,女兒受了點小傷,施家少爺也受了點傷,暫時留在宮中幾日,讓她不要擔心。
可如今從女兒口中聽到,這施家少爺哪裡是小傷,這就是要命的傷啊。
平白欠了這麼大的人情,宋氏拉住她擔憂的很:「那他現在是不是沒事了?」
「熬過這三日應該沒什麼大礙。」蘇錦繡見她緊張,忙安撫她,「娘,這不都好好的麼,您不用擔心,宮裡這麼多御醫,他們說沒事,那肯定是有把握的。」
「我知道。」宋氏輕輕摸了摸她的手,若要說女兒莽撞,換做是她,聽到自己父親被人挾持著,如何都是要去救的,但這與施家大少爺無關,如今他為救女兒受了這麼重的傷,「改日得讓你爹親自去施家登門道謝。」
宋氏又想到了一處:「那這幾日,你在宮中是不是為了照顧他?」
「嗯。」蘇錦繡點點頭,抿著嘴,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聲音很輕,「娘,他說他要娶我。」
屋子裡安靜了會,宋氏卻並沒有很驚訝,施夫人往這兒跑的這麼勤快,就差問她討要蓁蓁的生辰八字了,對於這施家,她也覺得不錯。
但關鍵還是看女兒的意思,有些事做長輩的再多撮合,日子還得兩個孩子自己去過,所以好與不好,還得他們自己說了算。
等了會兒後蘇錦繡不見娘問她,抬起頭,宋氏笑瞇瞇的看著她,蘇錦繡當下有些緊張:「您就不說點什麼。」
宋氏笑言:「說什麼?」
蘇錦繡愣了愣,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於是問道:「娘,當年您把爹綁回宋家,爹說了什麼。」
宋氏臉上的笑意一滯,隨即有些無奈,輕輕戳了下蘇錦繡的額頭:「你啊。」
過了會兒,宋氏的神情裡帶著一抹甜,回憶道:「你爹他說,不用綁這麼緊,他不逃。」
蘇錦繡呆了會兒,彎腰抱住了宋氏,頭輕輕靠在她的懷裡,不再吭聲。
宋氏歎了聲,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頭髮,小床上的人兒卻不是很配合這氣氛,睡著睡著忽然哇一聲大哭了起來,蘇錦繡坐起身子抬腳輕輕踢了下架著的小床,床來回晃動起來,他這才熄下去。
蘇錦繡見他不哭了,收了腳,可才停頓一會兒,他又開始哭鬧,蘇錦繡乾脆坐到了墩子上用手去推,探起身子朝小床內一看,扭頭指控:「娘,他假哭。」眼淚都沒有,騙誰呢!
宋氏哭笑不得:「你小時候不也這樣,躺著不肯睡,非要抱著,連搖籃都治不住你,爬都不會就想要走,一不留神就自己翻出床去了。」
蘇錦繡鼓氣臉,輕哼了聲:「那大概小孩子都這樣。」
哄了好一會兒,終於又睡了,蘇錦繡放緩了速度,伸出一指往他握拳的小手裡湊,他下意識就抓住她了,牢牢的還不肯鬆開。
蘇錦繡笑了,你慢慢長大,姐姐會保護好你,等你長大之後,我們一起保護爹娘。
………
蘇錦繡在家歇了兩日,準備入宮去看看施正霖時,得知他已經被施尚書和施夫人接回了施家養傷,她放心了許多。
這時已經六月末了,上都城裡的天越發的炎熱,街頭巷尾都說著提前進入了暑夏,街邊的茶棚中,當中午有許多人坐在那兒乘涼喝茶,聊的都是這幾日的事。
定北王敗了之後,許多官員落馬,其中還傳出了些當日宮中發生的事,寶相侯府八小姐為求自保,在那些叛軍面前將別人供出來的事,傳的沸沸揚揚。
其中情節的生動程度,就好像這些說書的親臨現場一樣,繪聲繪色的講述了顧林雪為了讓自己和她姐姐安全離開,供出趙家兩位小姐和周家小姐的畫面。
這樣的人,放在混亂年代,肯定會做奸賊出賣自己人。
這件事中最尷尬的莫過於被顧林雪強行叫出來的顧林曦,身為太子良人,她也被冠了個貪生怕死的罪。
蘇錦繡在去西市的路上聽到了這些,到了十里鋪後,蘇錦繡見到了兩個四哥安排進忠勇侯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