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繡醒來時已是兩天之後。
屋內只在窗邊點了一盞燭台,光線昏黃。
醒來後感覺整個人渴的慌,蘇錦繡微抬了下手,發現手有些沉,撇過臉去,看到施正霖靠在床邊,她的手就在他懷裡握著。
她再動時施正霖被驚醒了,他下意識握緊她的手,低頭看到她睜開了眼睛,神色一晃,怔怔看著她。
許久之後,施正霖握緊的手鬆了幾分,卻沒放開,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蘇錦繡的頭髮,緩緩到了臉頰,低下頭去,在她額頭上親了下。
蘇錦繡伸出右手,輕捧了他的臉頰,摸到下巴那兒,好幾日沒有清理的鬍渣已經很長,有些扎手。
她卻不倦的來回摸著,瘦削了許多的臉,睡眠不足泛青的眼眶,還有他眼底藏不住的欣喜,失而復得,閃爍著,嘴角都有些顫抖。
蘇錦繡衝著他露了個笑,這一瞬,施正霖眼眶微潤,握著她的手反覆在嘴邊輕輕吻著,又怕鬍渣蹭疼了她,手掌包裹著她,反覆的親吻著。
「子凜。」
施正霖低低嗯了聲。
蘇錦繡聲音有些輕,像是撒嬌:「我餓了。」
一刻鐘後,蘇錦繡喝上了清粥,沒什麼味道,只添了幾粒鹽,蘇錦繡接連昏睡了兩日也不適合吃油膩的,喝了一碗後就感覺胃裡有些漲。
之後蘇錦繡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實在是太累了,被抓走的這十來日裡,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晏黎出現後更是睡不安穩,沿途還要趁著他們不注意扔下東西做標記,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窗戶透進來的光很亮,施正霖就守在床邊。
見她醒了,讓清竹去請大夫,扶著她靠坐起來,倒了杯水餵她小口喝下去,又餵她喝了些粥。
打開窗戶後外面熙熙攘攘的,臨著街市,十分的熱鬧,蘇錦繡也喜歡聽這樣的聲音:「我們是不是還在河中城?」
施正霖吹了吹勺子內的粥,餵給她:「等養好了身子再回去。」
「季舒窈她…」
「死了。」
蘇錦繡抬起頭,施正霖簡要提了幾句:「南藥護送她的屍首回上都城,晏黎一同前去。」
「那林牧?」
「我把他留下來了,璟琛見過他。」
蘇錦繡沉默了一陣,那把火原來是為了燒死她,最後卻葬送了她自己的性命,晏黎也不冤,他本就心思不純,躲的那一下導致季舒窈身死,追究起來,還要算上他們隱瞞身份入關,聯合塔坨人的罪。
心中有一處漸漸淡去,季舒窈的死,讓蘇錦繡覺得,兩世以來作祟的東西,終於消失了。
半開著的門那兒傳來咿呀聲,李媽抱著博哥兒進來,小傢伙剛睡醒,有點起床氣,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看到靠在床上的蘇錦繡後,整個身子往她這兒冒。
李媽擔心他吵著小姐,如今小姐身子虛,腹中還懷著孩子,可禁不住大少爺這麼鬧,但博哥兒許久沒見到娘親,哪肯歇,蘇錦繡指了指床尾:「放在這兒罷。」
李媽放下他,還沒開口說讓小少爺乖一點,博哥兒已經朝蘇錦繡爬過去,後腿一蹬一蹬的,十來天沒見到他,已經爬的很是利索。
施正霖及時抱住了他,沒讓他往蘇錦繡身上撲,博哥兒頓時冒了淚珠,蘇錦繡拉住他,從施正霖懷裡把他牽過來,攬在自己胳膊中,輕聲哄道:「博兒最乖了。」
博哥兒微嘟著嘴,往蘇錦繡身上靠,委屈的睜著眼睛,瞪完施正霖瞪李媽,若是會說話,這會兒大概是要指責他們,都不讓他抱自己的娘親。
孩子很敏感,知道蘇錦繡不舒服,靠在她身上後就沒有亂動,但就是不肯離開,大夫來了都不肯讓,蘇錦繡將他挪到床內側,一手環抱著他,另一隻手給大夫診脈。
診斷的結果讓大家鬆了一口氣,蘇錦繡除了身子有些虛弱外,腹中的孩子倒是很好。
大夫給蘇錦繡開了貼安胎養神的藥,提醒他們注意頭三月的照顧,盡量等穩妥之後再離開河中城。
這時已經是六月天,蘇錦繡的身體恢復起來很快,比懷博哥兒的時候輕鬆許多的是,害喜反應沒那麼強烈,等到八月初小腹微隆,蘇錦繡胖了不少。
喜鵲卯足了勁給少夫人進補,生怕補不回蘇錦繡勞累的那十來天,蘇錦繡卻是美滋滋想著,懷相不一樣,這應該是個女兒。
心裡頭盼望著,八月初十開外,經由大夫診斷後,一行人出發回上都城。
趕上了河中這一帶雨季,原本一個月不到的行程,多拖了七八日才到雲山附近,再有兩日就能到上都城,這夜,他們留宿在了雲山鎮上。
傍晚到的雲山鎮,鎮上人很多,中秋團圓已過,有些人還沒離開,街上要比往常格外要熱鬧一些。
從客棧的窗戶往山上看,依稀能看到連綿雲山上露出的寺廟塔尖,卻分辨不出到底是哪個寺廟。
身後傳來腳步聲,蘇錦繡微側了下身,看向施正霖:「那時你奉命前來雲山寺,拜訪寺廟內的恆問大師,就是為了那幾本書冊?」
「當時皇上只得知雲山寺上存有關於漠北外族的書籍,派我前來。」來了雲山寺後拜訪過恆問大師,施正霖才得知這書的由來,是許多年前雲山寺的大師出關遊歷回來撰寫的。
蘇錦繡笑了:「當時在塔內看到我,為什麼不揭穿?」
施正霖一臉的坦誠:「看到你的時候很意外,沒反應過來。」
「那你反應過來之後就沒想告訴恆問大師。」
本該空無一人的塔內,忽然發現她躲藏在那兒,施正霖至今都不會忘記她那時的神情,按理說被人這樣發現總該有些害怕的神情,再不濟總是會緊張,她倒好,一雙澄圓的眼睛就這麼瞪著自己,一副「你怎麼會在這兒」的神情,嫌棄二字半點都沒遮掩。
之後搶書的時候那神情就更明顯了,先到先得,還威脅他不許出聲,著實把小強盜的風範給演足了。
到最後,他還要放任她大搖大擺的離開。
如今回想起來,施正霖當時並沒有要將此事告訴恆問大師的打算,甚至,在見到她的時候,他還挺高興的。
回神後,施正霖握住她擱在窗台上的手,正色:「你救過我,這是知恩圖報。」
蘇錦繡癟嘴,還知恩圖報呢。
施正霖輕笑:「雲山寺重建,等你生下孩子,我們再去一趟。」
蘇錦繡瞭然,這算是皇上給予雲山寺的賞賜,重建之後香火鼎盛,也對得起雲山寺多年下來的底蘊。
正說著,蘇錦繡的腹部忽然一動,來得快去的也快,蘇錦繡的嘴角抿了一抹笑意:「哎,你說過些年,我們再出去走走如何。」
施正霖輕撫著她的手背,語氣清淺,就在她耳畔,略顯低沉:「你又想拐我去哪兒。」
耳根子有些癢,蘇錦繡縮了下脖子,往後躲了躲:「去南綏吧。」
「好。」
………
留在雲山鎮的這晚好時宜,但總會有人要「破壞」,天黑後將將要歇下,博哥兒吵著要和蘇錦繡睡。
快滿週歲的孩子,之前咿咿呀呀已經有開口的趨勢,就在半個月前,終於喊出了第一個字,爹,起初還不清晰,半個月來越學越好,如今喊起來十分的清脆。
幾天前這孩子還學會拍馬屁,如今坐在床上,學以致用,趴在施正霖的懷裡一口一個爹,還往他臉上湊要親親,親完後就窩到他手臂間,眼睛一閉,要睡了。
「就讓他睡這兒吧。」蘇錦繡讓李媽不必擔心,客棧內的床夠大,父子倆不會影響到她,最重要的是她想讓孩子安心。
於是李媽讓清竹在屋內值守,隔著屏風,半夜有什麼動靜也好隨時照應。
成功阻撓了爹爹小心思的博哥兒,這一晚睡的特別安穩,第二天清晨還負責叫醒了爹娘,一行人早早出發回上都城。
兩天之後的下午,終於抵達施府。
在雲山鎮的時候施正霖已經提前派人往施家送了信,所以到家時,前院全是迎接的人。
除了施家人之外,施夫人把親家也請來了,都是一年多沒見著孩子,心裡肯定惦念的很。
博哥兒從奶娘手裡被接到施夫人手中,之後又被施尚書抱到懷裡,半個時辰內輪了好幾個長輩,也不認生,見誰都咯咯咯的笑。
等到晚宴時才從宋氏手中回到蘇錦繡這兒,玩的太瘋,睡著的時候還在笑。
蘇錦繡取了小被子給他蓋上,轉過身,宋氏看著她滿眼都是高興:「我們蓁蓁長大了。」
三個月前得知她出事的消息,宋氏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原本藏了一肚子的話要說,但看到女兒如今這般,宋氏便不想再提那些。
蘇錦繡笑了:「您都當外祖母了,我自然長大了。」
孩子再大,在父母眼裡依舊是孩子,宋氏輕撫了撫她的後背:「平平安安回來就好,我和你爹沒別的期盼,就希望你們好好的。」
「娘您放心。」蘇錦繡往她身上靠,輕聲道,「往後我不會讓您再擔心了。」
「過幾日我得去宋家幫忙,你外祖父這一趟回來,應該是要打算退了,你四哥成親的日子定下了,就在下月,是你外祖父親自敲定的。」
「四哥要成親了,那我…」
「你老老實實留在家裡。」
宋氏打斷了她的話,將她按了下去,蘇錦繡悻悻笑著:「我就說要準備賀禮。」
宋氏嗔了她一眼,她什麼心思當娘的還能猜不到,她就是想去宋家。不行,待會兒回去之前她得交代正霖幾句,可由不得她再胡鬧。
夜深時,客人陸陸續續走了,施正霖回了楓院,蘇錦繡還沒睡,靠在床上等他。
喝過解酒湯,洗漱過後,施正霖坐到床沿,蘇錦繡便坐起了身子看著他,施正霖也知道她要問什麼,給她拉上被子:「皇上派人把晏黎遣送回了越駱國,要與他們斷交。」
「那建昌府豈不是要另外設關卡,禁止越駱國人往來。」如此一來,越駱國才剛剛復甦的形勢怕是會急轉直下。
「那就要看他們的誠意了。」
蘇錦繡微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即又不知是何種滋味,撇開她們之間的仇怨,這娉婷郡主的死,到最後還是成就了皇家的一筆交易,皇上沒有對晏黎趕盡殺絕,給了越駱國國王體面,遣送出關後,晏黎為了能夠繼續保持和大魏的往來,穩固住自己在越駱國的執掌,他就要付出足夠大的誠意來打破斷交。
而這誠意,就是季舒窈身為皇族中人,為皇家做的最後「貢獻」。
「那她跟著晏黎一起,被帶回越駱國了?」
施正霖輕描淡寫道:「身為大魏的郡主,做出這樣的事等同於叛亂,皇上將她貶為庶民,從宗室中過繼了個孩子到郡王爺和郡王妃的名下。」
「這就是皇上給宋家和施家的交代。」對於這樣的結果,蘇錦繡並不意外。
施正霖輕撫了下她的肩膀:「你不是惦念李昭儀麼,改日我陪你入宮。」
蘇錦繡翻了下身摟住他,嘟囔道:「四哥下月要成親了。」
意會了她的意思,施正霖應道:「那先陪你去宋家見外祖父。」
蘇錦繡輕輕嗯了聲,瞇著眼,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著。
施正霖親了親她的臉頰:「蓁蓁。」
蘇錦繡睜開眼,抬了下頭,在他嘴邊輕輕啄了下:「嗯。」
施正霖哪會放過,低頭嘗了個滿足,湊在她耳畔輕輕問:「雲山鎮上,你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沒?」
起初她還沒想起來,對上他視線後,即刻就心領神會了,抬起手勾了他的脖子,笑的極為動人:「我不記得了,不如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