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是溫熱的,縱使再難以相信,林牧的確還活著。
季舒窈神情有些恍惚,視線落在他的雙腿上,下台階的腳猛然一頓,整個人拎清了許多:「你的腿。」
這一頓,林牧拉著她的手鬆了幾分,另一隻手拉了下蓋在腿上的毯子,不甚在意的語氣:「我的腿廢了。」
手腳筋都被挑斷,廢掉的豈止是腳,季舒窈想到了什麼,抽回了手:「誰救了你。」
「運氣好遇到了幾個上山的樵夫,救回去後養了一年才能動。」林牧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張開合上,對現在的他而言是挺容易的,但在最初的時候,他想動一下指頭都很困難。
看到林牧後季舒窈是高興,可高興過後,對他會出現在這裡,她又抱有了懷疑,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恢復了一些後我回了膠安,得了師兄弟的幫助。」林牧頓了頓,看著她,與過去一樣的,將情緒藏在眼底,隱忍著,「得知你出嫁後,這一年多我一直在建昌府,所以你入關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季舒窈怔了下,她在一個月前就入關了,難道這一路,他一直都在暗中跟著自己,所以他才能趕在任何人之前找到她,來救她。
「你跟了我一路?」
「保護郡主是我的職責所在。」
「在建昌府的時候為什麼不找我?」
「……」林牧頓了下,神情有些難堪。
季舒窈的神情一下軟了下來:「要不是我被人劫持上山,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林牧沉默,那就代表季舒窈說對了,如此這般的他這才讓季舒窈找尋到了熟悉感,過去林牧也是這樣一聲不吭呆在自己身邊,鮮少有話,卻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你是我的人,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季舒窈輕緩著語氣看著他,隨後將視線落到他身後的兩個男子身上,他們的這幅樣子倒是和林牧很像,「這就是你的師兄弟?」
聽出了她語氣裡的另一層意思,林牧眼神微閃,放在膝蓋上的手輕握成拳:「是。」
「在越駱國人生地不熟,我身邊也沒什麼人,那以後,你隨我回越駱國好不好,還有你這師兄弟們。」季舒窈從輪椅上收回了視線,有些心疼,更多的是遺憾,「十年學藝,就這麼廢了。」
「郡主。」
林牧尚未說完,季舒窈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轉過身看向屋內,蘇錦繡靠在牆邊,人雖還清醒著,卻顯得十分無力,支撐都有些困難。
「林牧,你苦學十年,一身武功就是被這個女人給廢掉的,也是因為她,你才逼不得已要跳崖,九死一生。」隨著她說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開始用力握緊,刻意控制的聲音都有些尖細,「我腿上的疤還留著,她還設計毀我清譽,讓我在上都城裡丟盡了顏面,皇上還讓我遠嫁和親。」
林牧看向屋外守著的幾個人,山賊打扮的他們,和上山時他們遇到的幾個並不是同一批,或者說,這些實際上是郡主的人。
而蘇錦繡的樣子,分明不正常,於是林牧隨口問:「她中毒了。」
「她出不了這屋子。」季舒窈對那藥的威力十分有信心,就是大門敞開,她也不會有力氣爬出來。
林牧轉頭,看到了她眼底的恨意下的癲狂,那是想要置人於死地的迫切,沒有遮掩的,洩露出來。
「郡主想怎麼做?」
季舒窈抬起頭,聲音低了幾分:「你還記得當初在邙山的那間小屋麼,她就是把我打暈後關在那裡,等你出現。」
屈辱,還有恨意,她半點招架之力都沒有,而現在,她們顛倒過來了,蘇錦繡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那個,所以她要十倍百倍的還給她。
林牧的眼底閃過一抹複雜:「郡主要把她扔下山崖。」
「不。」季舒窈笑了,望著這木製的屋子,一字一句敲到了林牧心裡,激起冷意,「我要燒死她。」
那眼神是徹底的瘋了。
林牧忍不住開口:「郡主,救你們的人很快就會來了。」
「就是要他們過來,眼睜睜看著卻救不了她,只能看著她死去。」話語一頓,季舒窈又想到了什麼,更高興了,「最好他們都在,就只能看著她在裡面掙扎死去,誰都救不了她。」
「她要是死了,施大人會對此事追究到底,皇上也護不住您。」
季舒窈語氣狠厲:「誰能證明這與我有關。」
正要往前邁,她的手忽然被林牧抓住:「郡主,不要殺她,否則宋家和施家都不會放過您。」
「你怕什麼。」季舒窈甩開他的手,「他們無憑無據又怎麼能治我的罪,你忘了她當初是怎麼顛倒是非黑白,將罪名安到你的頭上,即便是他們來了又能怎麼樣。」
「我覺得你最好是聽他的。」
話音剛落,不等季舒窈下令讓他們點火,在那屋子的側邊走出來一個人,季舒窈神色一凜,在他的身後,赫然是施正霖的身影。
季舒窈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林牧,卻撞上他有些擔憂的神色,胸口怒意狂湧,一瞬就失了理智:「你是他們安排的!」
「郡主……」
「你們做夢!」
林牧才喊出兩個字就被季舒窈打斷了,她朝著安放或盆子的木柱衝去,伸手用力一掀,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將那鐵盆子掀翻在了門邊。
掉出來的柴火瞬間點燃了鋪在地上的稻草,這些像是被提前浸了火油,眨眼的功夫就蔓延遍了門口,順著地上的稻草爬進了屋。
施正霖飛快脫下外套,頂在頭上衝了進去。
蘇錦繡就在靠牆的角落裡,熱氣席捲過來時她感覺到了,可想要指使身體做出動作時卻怎麼都抬不動。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暈過去。
蘇錦繡扶著牆壁,克制著身體的無力虛軟,朝屋內僅剩下的靠牆石凳挪去。
這時一道身影衝了進來,遮住了她眼前的光亮。
蘇錦繡微微一怔,看清了來人,人還犯著遲鈍,沒做出反應來。
「蓁蓁。」施正霖抱住了她,蘇錦繡的身體跟著一軟,搭在了他身上。
「我背你出去。」
蘇錦繡搖了搖頭,想說點什麼,最後用僅剩下的一點力氣,衝著他笑了笑,按著他的手往腹部貼去,末了,虛脫靠在了他懷裡,昏迷了過去。
他來了。
由不得施正霖多楞上片刻,他橫抱起她,想從門口出去時火勢已經蔓延上了門頂,上面的框柱蠢蠢欲動,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
施正霖退後了兩步,將周邊易燃的草全部踢到了角落,伸手輕輕摀住她的口鼻,衝著外面喊了聲南藥。
「這邊。」
「轟」的一聲,南藥直接帶人在屋後將牆給砸穿了,這時靠近門口的一根柱子掉了下來,跟隨著就是屋頂的瓦片和已經焦炭掉的一些小柱子。
這些還冒著火的柱子掉下來後直接點燃了屋內,施正霖朝砸穿的牆壁退去,彎腰先將錦繡送了出去,等他鑽出去時,這屋子整根的房梁掉落下來,就砸在他剛才所在的位置。
「房子要塌了!」
眾人後退,那屋頂眨眼塌陷了下去。
帶人追上來的晏黎看到這一幕,怔了當場。
季舒窈還在笑,晏黎衝上前拉住了她:「人呢?」
「人?你是說蘇錦繡麼。」季舒窈推開他的手,得意的很,「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盤,你來晚了,她被燒死了。」
說完後季舒窈嗤嗤笑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從一開始你就不想放她回去,晏黎,你憑什麼以為你娶了我季舒窈還能再金屋藏嬌一個蘇錦繡。」
「你瘋了你!」晏黎看那燒的一片狼藉的屋子,朝那兒邁去,忽然神情一鬆。
季舒窈見他變了臉色,順著他那方向看過去,神情跟著變了,搖了搖頭:「這不可能!」
施正霖抱著蘇錦繡從屋後出來,看到晏黎之後臉色一黯,卻什麼都沒說,直接經過了他身邊,將蘇錦繡放到馬車內。
「這不可能!」季舒窈撕破聲的叫喊將晏黎震醒,她朝馬車那兒衝過去,晏黎快速拉住了她。
「你還想做什麼!」晏黎低聲呵斥,「你還想不想活命了!」
「我要她死。」季舒窈想要掙開他的手,可晏黎的力氣豈是她敵得過的,季舒窈腥紅著眼,早就沒什麼理智了,低頭狠狠的咬在他的手背上。
「你這個瘋子!」晏黎吃痛的甩開了她,用力過猛,季舒窈朝燒著的屋子那方向踉蹌退了兩步,跌坐在了台階上,後背撞在了屋簷下的細柱。
正要站起來時,頭頂掉下來一塊燒了一半的懸木,從她後腦勺直削而下。
季舒窈的眼眸徒然瞪大。
那是比匕首刺入大腿更加劇烈的痛,從她後腦勺蔓延開,帶著身子的抽搐,又噁心又難受。
「郡主。」林牧喊了她一聲,季舒窈抬起手朝後腦勺摸去,摸到了硬物,摸到了溫熱,緩緩將手伸回來,殷紅的血。
從林牧的角度看,從屋簷掉下來的懸木,直接釘在了郡主的後腦勺上。
血越流越多,頭也越來越痛,沉沉的就像是她中了毒,很快就要倒下去。
季舒窈卻強撐著站了起來,後腦勺還掛著那懸木,人一動它也跟著晃動,一晃動她就痛到渾身發抖。
「晏黎。」季舒窈幾乎是踉蹌的朝晏黎跌過去的,那模樣太滲人了,手上是血,臉上也沾著血,眼珠子還時不時往上翻白眼,別說是昔日容貌,就是多看兩眼都讓人毛骨悚然。
晏黎沒有接住她,而是朝旁邊退了步,季舒窈撲了個空,直接跌倒在地。
她的後背都是血,從懸木上落下來,是一根懸木上的尖釘刺入了她的後腦勺,扎的極深。
季舒窈已經沒有力氣再起來了,她翻了下身,頭快炸開了。
半邊臉在笑,半邊臉控制不住的在抽搐,嘴角都跟著歪斜,她看著晏黎,呵呵呵呵著:「你會有報應的。」
一雙手拉住了她,份量不輕,林牧反被她給從輪椅上帶了下來跌在了地上,季舒窈往他懷裡縮,渾身發抖。
「林牧,我疼。」季舒窈靠到他的手就痛,怎麼樣都痛,她的頭要炸開了。
林牧輕撫了下她的後背安慰:「閉上眼睡一覺就好了。」
季舒窈的思緒早就混亂了,她用勁剩下的力氣揪緊了林牧的衣服,彷彿是回到了年幼時那個冬天,她被三公主她們關在殿內,黑漆漆的,又冷又餓。
滿耳都是她們的嘲笑聲。
「你沒爹沒娘,你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你留在宮裡做什麼,你快滾出去,你連你爹娘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我才是公主,這是我的東西,你只是借住在這裡,什麼都沒有。」
緊接著又跳到了她遇見子凜的時候,蘇錦繡的臉卻在她眼前揮之不去,炫耀的,得意的,還有林牧跳下懸崖時那一幕。
她沒有錯,三公主毀了容,欺負過她的人也都遭了報應,她沒有做錯什麼。
可她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季舒窈的身子顫抖的更加劇烈,她不斷抽搐,眼睛已經翻白。
南藥過來時她已經失去了意識,就剩下身子在抽搐,林牧抱著她始終都沒鬆手。
南藥差人把他扶上輪椅:「帶她下山去看看,也許還有救。」
林牧搖頭,伸手將季舒窈後腦勺上的懸木直接拔了下來,季舒窈的身子狠狠一繃,吐了一口鮮血,躺在林牧懷裡,漸漸沒了生息。
「就這麼讓她去了吧。」
南藥沒再說什麼,起身時看到晏黎要往外走,開口喊住了他:「晏國主還請留步,請隨我們回上都城一趟。」
晏黎輕笑:「郡主如今已是我越駱的王后,於情於理,也該由我先帶她回越駱國安葬才是。」
南藥看了林牧一眼:「那是自然,不過在這之前,關於施夫人被劫和郡主的事,你還得給施大人和皇上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