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白塔遺跡共同開發項目中,人員損失過半。
那天塔砂從星界歸來,一行人通過先行者利安德爾留下的傳送陣成功傳送出了法師塔外,出現在距離白塔遺跡只有不到百米的地方。他們在法師塔中度過了將近一天,下面的利安德爾燈籠藤法術已經失效,通往法師塔的道路也已經合攏。現在的法師們還沒有重新打開雷歇爾法師塔的能力,那些沒能通過不恒定傳送陣到達塔基的人們,被永遠留在了那裡。
只能慶倖所有法師與大部分法師學徒都被法師塔的奧秘吸引,在做選擇時當機立斷走進了傳送陣吧。
這些傷亡讓人遺憾,他們被登記進戰爭傷亡中,享有烈士的撫恤金。不過總體來說,此行得到的東西遠遠大於損失。在把星界法師贈送的惡魔殘骸喂給維克多的時候,那些從寶庫裡得到的法師珍藏,也被帶回了**師塔。
所有活著出來的人都滿載而歸,一行人突然出現在白塔遺跡外的時候,附近的農夫們可不僅僅為了大變活人而瞠目結舌。隊伍裡的每個人都拿上了自己承重限度內最多的東西,活像一群搬家的螞蟻,而塔砂簡直捧著一座小山——她相信要不是再疊得高一點這座小山就會山崩,法師們絕對會要求她再多拿一點。護衛兵與塔砂忙於充當載具,法師與法師學徒亦然,人人都像超重貨車。
人盡皆知,法系職業者大部分都對出門和運動不感興趣,他們的細胳膊細腿只能負載最輕巧的布甲,只能揮動小巧的法杖,法師的法杖比德魯伊法杖還輕上許多呢。但從那座古代法師塔裡走出來的時候,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法系人士外觀上都與蝸牛十分相似,每一個能放東西的位置都塞得鼓鼓囊囊。他們氣喘如牛,雙腿發顫,同時紅光滿面,仿佛半點都不為背了這麼多東西疲憊。
旁觀的農夫中有人說了句公道話:「要是讓俺背著這麼幾口袋金幣,俺也能走,還能跑咧!」
就是這個道理。
法師們抱著珍貴的古代法師遺產健步如飛,**師塔迎來了一次大豐收。塔砂充當塔靈的幽靈分身旁觀了一大堆倒抽冷氣、捶胸頓足和捂在掌心裡的尖叫,要是把此時此刻的場景用留影法術拍下來公放,一定會有不少人對法師的憧憬破滅,腦中「法師=優雅端莊冷豔高貴」的等式死得不能更死。
當然,搞不好也能動搖施法者威脅論,法師們那副恨不得抱著書親幾口的模樣,跟逛商場搶完限量版的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甚至在過了將近一周之後,還會有法師在走廊上、食堂裡莫名其妙地一個人笑起來。
古代魔文寫成的法術書被快速地翻譯,一大批研究者得忙著幹這個。塔砂也能翻譯,但她的翻譯就和機器翻譯一樣,魔法書裡有許多地方只有內行人才能明白細微的意思差別,而不少古代法術並不能直白地翻譯成現代用語,閱讀者得啃原版。最優先處理的文獻是最高深與最淺顯的那些:記載了強**術的法術書,古代法師批閱的學徒作業。前者有利於即將到來的深淵戰爭,後者有利於法師傳承。
「如果能早一點找到它們就好了。」白袍法師海登歎息道,「有許多過去的常識都遺失了,我們這些法師已經失去了改變的黃金時間,但學徒還有機會,早幾年便利於一整代人。」
海登是法師學院的老師,他本人的力量不強大,相對而言不太博學也不夠有研究精神。這個在法師當中堪稱平庸人,作為老師卻非常優秀。從海登那裡獲得入門教育的法師學徒基礎都很扎實,今後無論深入學習哪個領域的速度都很快,頗受各界人士的歡迎。
古代法師塔的寶藏來得有些晚了,第一批新法師已經畢業,不能享受到這些新知識。他沒說出另一件不太好聽的事情來,塔砂倒能理解:距離深淵入侵還有幾年時間,那位負責任的好老師,還是擔心法師傳承的斷絕。
不過,來得晚總比不來好。
相對於被和諧地傳閱的各類圖書,施法材料的爭奪就要劍拔弩張得多。
妖精的粉塵、娜迦的骨骼、經過失傳手藝處理的龍血墨水……這些在過去不算特別珍貴的施法材料,放到現在,一些成了用一點少一點的奢侈品,另一些甚至是有著巨大考古價值的古董。各大學院派系的法師們爭得口乾舌燥,在會議桌上擺事實講道理,耍詐詭辯擼袖子,各種方法無所不用,只為了能讓自己這邊多分一點材料。
無論是黑魔法、白魔法還是沒有屬性的實用魔法,都有一大堆法術因為缺乏材料而成為絕響。法師們在研究中還原了不少失落法術,卻苦於沒有施法材料,許多實驗都卡在半道,這簡直是每一個研究者心中的痛。帶回來那堆施法材料堆積成山,然而要分配一下,那便僧多肉少,完全不夠用。前來申請的除了法師,還有女巫、德魯伊、魔導技師、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每一個的申請書都很有道理。
到最後,大部分施法材料被先歸類給了「古代魔法施法材料的替代性研究」課題組,該課題組致力於研究出這些珍貴材料的現代替代品。
這點其實大有可為,古代法師很喜歡將魔法神秘化,熱衷於各種神秘儀式,深愛大場面。比方說,如果一隻普通烏龜殼與一隻瀕危的、強大兇暴的霹靂閃電烏龜的殼有著相同的效果,他們會選擇後者,並且只記錄後者;如果燭光和「滿月時投下的第一束光」一樣起效,他們會覺得後者才是正道,前者即便起效,威力定然也不如後者。
決議定下的時候,不少人頻頻去看黑袍法師米蘭達,擔心她跳出來大加反對。米蘭達一直是古代法師與古代魔法的鐵杆支持者,她認為古代魔法比現代魔法強大許多(這點倒是真的),因此如今式微的法師們應該恢復千年前古代魔法的生活方式,而非學習埃瑞安時期的近現代魔法(這點一直爭議巨大)。這會兒聽著將古代法術「去神秘化」的決定,米蘭達居然一言不發。
會議之後,煉金法師格洛瑞亞找到了米蘭達,替「古代魔法施法材料的替代性研究」的課題組打探一下口風——那個課題組的成員準備了一堆跟米蘭達辯論的材料,卻沒等到應來的刁難,心中很不踏實,擔心黑袍法師玩陰的。
「他們怎麼不自己來問?」米蘭達沒好氣地說。
「怕呀。」格洛瑞亞直白地說,「那個小組全都是理論派,實戰很不能看,不敢親自找你對質,只好讓我來試試水。咱們好歹同生共死過一場,你就跟我透個底吧。」
「讓他們放心。」米蘭達依然陰著一張臉,「我也同意他們的觀點。」
穿著彩虹色袍子的煉金術師把嘴巴張成了「o」形,一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模樣。黑袍法師翻了個白眼,說:「最早的不見得是最好的。」
她停頓了一下,難得鬆口解釋道:「我依然認為古代魔法更強,但它們不見得『最好』,不見得適應現在。」
古代法師的法師塔中走了一遭,米蘭達的觀念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從雷歇爾的法師塔離開後,她撤銷了不少讓法師制度復古的申請,對學徒的態度也變得沒那麼嚴苛。理由如她所說,因為「最強的」並非「最合適的」。
遠古時代生存著這麼多巨大可怕的生靈,最後活到現在的生物遠遠不如它們強大,只是更適應環境罷了。那些強大的古代法師在叢林法則中生存,每個個體都像遠古怪物一樣可怕,但他們的傳承終究斷絕,被現代法師頂替。神秘、閉塞、殘酷、與世人為敵的生活方式終究招致了惡果,讓他們強大無匹的法則,也是他們最終淘汰的原因。
物競天擇,優勝劣汰,並非所有東西都是越老越好。就像最初的施法魔像吧,塔砂在聽到米蘭達介紹時就能猜測出它們失傳的原因。「比秘銀符文強大百倍的魔力源泉中樞,比普通鋼鐵堅固百倍的月光鐵打造而成的外殼,**師雷歇爾直接用法術激活」,製作如此困難,材料如此珍貴,它們怎麼可能推廣開來?結果便是現在這樣,施法魔像失傳已久,鋼鐵魔像度過了數百年的戰亂與魔力低谷,至今活躍在埃瑞安的流水線上。
除此之外,此行還有另一個重大收穫。
星界法師們生活安定,並不打算再摻和埃瑞安世界的生死存亡,但在塔砂回來之前,他們還是贈予了最後的幫助。曾經的白塔法師利安德爾給了她惡魔領主的殘骸,還有一張設計圖。
「我知道我的老同事們做了什麼。」老法師歎了口氣,「白塔為古代魔法的改革努力了這麼多年,破滅前最大的作品卻是古代法師的風格,真讓人遺憾。我無權給你星界法師塔的能源圖紙,但至少在這些年裡,我改進了老同事們的作品。」
那一張是魔力源頭的圖紙。
比起埃瑞安帝國都城下的那個魔力源頭,這一個的成品製造起來更快,轉化功率更高,耗費的代價更少。不需要法師與龍的遺蛻,不需要被詛咒的合成怪物,史萊姆與現有魔導工廠的努力就能塑造出新的魔法核心,簡直像蠻荒時期的人牲獻祭變成了核電廠。在新的魔力源頭建成之後,埃瑞安的魔導武器,將不再完全仰仗塔砂的地下城。
「你不反對?」塔砂說。
「我幹嘛要反對?」維克多這樣回答,「深淵就快來了,這幾年人類帝國不會蠢到拿著個魔力源頭就跟你開戰。至於打完之後,你能摧毀源頭一次,就能摧毀第二次。——親愛的,我可不再是一本蠢兮兮的書了。」
總唱反調的維克多撿回了一些智商,顯得乖巧了許多。這位前-惡魔領主固然已經被深淵放逐,塔砂可不相信他會改邪歸正,現在恐怕只是變得比較能裝了而已。
「的確如此。」塔砂贊同道,敲了敲維克多桌上的書,「請加油。」
維克多不再是一本不能動彈的地下城之書,過去模糊的記憶又恢復了不少,不抓緊利用起來那叫暴殄天物。所有官方出版的深淵科普叢書都拿來給維克多過目,這位深淵本地居民負責查漏補缺,全部校對出一個修正版。對於即將面對深淵入侵的埃瑞安來說,他腦袋裡的許多知識都很有必要記錄下來,像生活常識一樣到處分發。
「我覺得自己從一個血汗工廠跳槽到了另一個血汗工廠裡。」維克多哀嚎道,「就算新老闆美豔動人,也不能撫慰我的心靈創傷。」
「乖,寫完這個給你放假。」好老闆塔砂安慰道,「你想去哪就去哪。」
她說到做到。
數百年沒能走到地上的惡魔也借用了梅薇斯的擀麵杖,隱藏了頭頂上的角之後,他看上去與普通公民沒什麼兩樣。塔砂為他提供了充足的經濟支持,執政官娜塔莎有一份明面上的工資,完全養得起一個文藝惡魔。
維克多只隱藏了角。
他沒繼續鼓搗出一張平庸的面孔來,就頂著那張引人注目的臉,走進了藝術家聚集的地方。維克多走過一間間畫廊,穿過一間間劇院,在各種藝術沙龍裡穿行。他與當代藝術家們談天說地,黃眼睛饒有興趣地在傑出者身上轉來轉去,叫塔砂看來,他簡直像大盜走入一間珠寶店,每樣首飾都拿出來看一看吹一吹,挑得喜不自禁。
那些藝術家們可不這麼看。
當維克多想裝得討人喜歡,他能討幾乎所有人喜歡。他們看見一個談吐高雅、風趣幽默、學識廣博又英俊多金的年輕人,他能對各種領域的藝術侃侃而談,對現代藝術充滿好奇、毫無偏見,又能對古老的藝術如數家珍。他談起歷史上的大家像談論老朋友,他講起過去的隱秘故事好似親眼所見,他對窮困潦倒的人慷慨解囊,親切又友善。
這位維克多先生很快在圈裡裡混得風生水起,「藝術無止境,而生命短暫,多麼讓人悲傷!」他這樣說,面容悲傷,語氣真摯,那雙眼睛簡直要把人吸進去,「要是有永遠從事這一偉大事業的機會……」
說到此處,沙龍裡突然只剩下了音樂聲。人群像兩邊分開,一個大美人走在中間,好似摩西分海。那位高挑的女性有一張見過就沒法忘掉的臉,她一路走到那位話題中心人物邊上,食指勾著他的領帶,把他從沙發上提溜起來。「你們繼續。」她和善地說。維克多先生配合地被她勾著走,還轉身對大家揮手告別。
長達幾分鐘的沉默後,人們開始瘋狂地跟彼此確認,剛剛走進來的是不是執政官大人。
塔砂對維克多不傷天害理的一切行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大戰當前,可沒空讓他破壞社會穩定。執政官娜塔莎在塔斯馬林州的知名度高得一塌糊塗,她出來領一次,維克多今後就別想暗搓搓交易靈魂或建立邪教。
只不過,稍微有點副作用。
塔斯馬林州的藝術家們有自由的靈魂,瓦爾克藝術家協會的中心思想是為了自由意志,換而言之,頭可斷血可流,沒人可以阻止他們談論首腦的八卦。維克多的知名度刷刷刷向上竄,在幾天之內變成了火爆的話題人物。
比起八卦的趣味性,塔斯馬林州的人們似乎首先感到了震驚,關於他們偉大的執政官大人居然有出現八卦這件事。沒錯,每個公眾人物都難免有些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故事,但塔砂比較特殊,她太不像人了——她是座地下城啊!
最開始塔砂沒有能見人的身體,為了減少恐懼感,只讓別人以為幽靈與狼首之軀是真正話事人的傳話者,運籌帷幄的城主基本是個可靠的符號。等到抽取要素後有了比較像人的身軀,梅薇斯的障眼法又日益升級,這才有了「執政官娜塔莎」的形象。但這個身體字面意思上的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只要有魔力就可以生存,並不需要進食或睡眠。塔砂在她的領土上無處不在,她可能對別人無所不知,別人對她卻一無所知。
大部分工作以外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完成,塔砂能讓軀體永遠表現恰當,於是執政官娜塔莎是浮在空中的一個形象,人們相信她能完成不可能之事,乃至迷信她永遠正確,即使有些粉紅色的小道消息也沒多少人當真。如今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撈著個帥哥回去,而後人們發現那位多金帥哥的賬單流向執政官府邸,這前所未有的、板上釘釘的證據讓人所有人一臉空白。
然後相關討論轟然爆炸,人們拼命挖掘,企圖發現發生了什麼。
維克多修正與編寫過的深淵相關叢書就在此刻登場,封面上寫了維克多的名字還不夠,書封上還印刷了維克多的臉,並且特意提及了他此前在藝術圈混出的名聲,就怕別人不知道此維克多即彼維克多。深淵入侵消息剛出現時,深淵相關書籍在人們的病急亂投醫下火爆了一把,但那會兒賣得最好的書,也沒這一套賣得好。
什麼叫名人效應,這就是。
維克多在家裡抱著塔砂的腰滾來滾去討版權費、肖像費和名譽損失∕精神損失費,塔砂親了親他的角,給他開支票。執政官娜塔莎在這套書的序言裡認可了維克多的權威性,聲稱自己「在深淵相關事宜中得到了維克多先生的鼎力幫助」,看熱鬧的群眾為此一片轟動。
沒人敢冒充執政官寫序言,這事兒上的曖昧色彩簡直得到了官方認可——承認的確有個維克多先生與娜塔莎女士關係「親密」,並且相當於告訴大家,執政官沒打算瞞著,也不會把傳八卦的人怎麼樣。
這下可好啦!花邊新聞變成了全國性八卦,連最不屑於傳小道消息的人都擺出正經的面孔來,聲稱自己談論這個是在關心國事:深淵的消息這麼重要,執政官居然讓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挑大樑!
倒沒人蠢得覺得娜塔莎女士會被操縱,但幾乎所有人都覺得維克多是個走了天大狗屎運的小白臉,哦,小黑臉。
藝術家們站在維克多這邊,認為維克多憑藉了不起的才華獲得了青睞,他的幸運是完全合理的、浪漫的一樁佳話,不能簡單粗暴地被歸類為以色侍人。而反對方認為,這些藝術家只是將幸運兒維克多當成了自己群體的化身,是一場書生參政式的自娛自樂。每天都有成千上萬人期待著今天份的口水仗,在備戰時期,這一轟轟烈烈的、全國性的娛樂活動活躍了埃瑞安的氣氛,養活了不少經濟狀況低迷的報社,並且推廣了修正版的深淵信息。
研究深淵的內行人義憤填膺,覺得讓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迷之藝術家參與重大事項的編纂太過兒戲。關於幾個修正信息的討論剛開始在學術圈進行,後來也被捅到了大眾媒體上,研究者認為需要駁倒小白臉(唉,知道意思就好)以正視聽。
在他們的強烈要求下,深淵研究者中的權威,黑袍法師韋爾伯特與維克多先生在執政官府邸會晤。會晤過程無人旁聽,後來只知道那位年事已高的老法師差點犯心臟病。等從搶救室裡出來,韋爾伯特法師對這場會晤避而不談,只對著他的徒子徒孫們露出神秘的微笑。
「按照那套書來吧。」他說,「關於深淵的知識,那位先生可比我權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