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明白她家大將軍話裡的意思。
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可能又當狗又當神的,他是個打仗的將軍,不是在街頭耍大刀賺吆喝的,更不是個有著變臉絕技的滑臣。
再說,她也敢肯定,他如若是那種人,只會死得更快,因為到時候皇上會更忌憚他,一個人太能委屈求全,不會讓人尊重,只會讓人覺得他心思太深,太能忍的人,當初有多忍,事後就會有多毒,想來,皇帝再懂這個不過。
「嗯,我知道了,」林大娘微微笑著說:「藏鋒大將軍啊,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不覺得,這反而是最好的?」
這才是他。
他在皇帝面前一直聰明,突然不聰明了,也不好,太把皇帝當傻瓜看了。
刀藏鋒沒說話。
「反正皇上現在還捨不得殺你……」林大娘說到這,頓了頓,又道:「我聽梓兒說了,你提出立六皇子為太子,附和的人還挺多的?」
「多。」
「那這事能不能成?」
「能。」刀藏鋒肯定地道。
肯定能,一提,不止是六皇子的人發力,這一任的國舅府也會,而他出了口,站在他這邊的人也會跟在六皇子身後,再加上本身就是站在嫡派這一系的人,足夠六皇子上位了。
「好……」林大娘說到這,笑著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藏鋒哥哥,你知道我嫁你還有一個原因嗎?」
「嗯?」
林大娘沒有兜任何圈子,坦言道:「爹爹在世時,每次進京送糧都是他,他為何要進京?親自給皇帝送糧是一回事,他還想找找林府另外的保障,把一籃子雞蛋放在一個盤子,不是我們林家人的作風,他見到你,一是覺得你跟我很適合,二也是覺得,林府的另一個盤子來了……」
「他找到了你,你確實成了我們林府的另一個盤子,這其實是對的,你知道為何嗎?」林大娘說到這,整個人再清醒不過了,「我祖父的產業到我父親手裡,翻了兩倍,但現在到了我們姐弟手裡,你知道翻了幾倍嗎?」
刀藏鋒低頭看她。
「翻了至少五倍。」是至少,認真算起來,她的財富跟她弟弟的財富加起來,天下第一富,舍他林府沒有別人。
僅一個林府,而不是林家整個家族。
她爹爹還在世時就心驚不已了,一直在算怎麼給他們姐弟分配財產,最後,兩人平分,共同承擔林家的未來,一人一半責任,聯手扛過去。
沒有刀府,他們如果不想把大半家財都貢獻出來買通皇帝,就勢必要再找另一家滔天權貴寄生。但這都是虎口謀生,皇帝也好,另一家也好,不可能放鬆對林府的剝削。而林府呢?林府這麼大的產業,沒人找*大*麻*煩還好,但如果有大麻煩,他們再有錢,還真能與朝廷鬥不成?但找了皇帝,再找了另一家,就安全了?絕沒有這樣的事,末了,林府只會分崩離析,林家數千的掌櫃,數千掌櫃後面的數萬家人,底下的無數佃農,將會過上另外不同的日子。
他們不會再為林府幹活,也不可能再養得起自己與家人。
這會改變無數人的命運。
林府勢必要分離這麼大的財富出去,但林家就他們姐弟兩人,分給族人也好,分給別的人也好,給了,其實也是另一種的敗落,因為沒有人像他們姐弟這樣打理得好,到了人手裡,也是敗壞。
他們試過,他們分了族裡一萬畝的公田當是族中的公用,但沒兩年,族裡的人腆著臉來跟他們要林府出人手去管理耕種,因為第一年是林府的人帶的,收成可觀,但第二年由族裡人自己分家耕種,其年收入減了至少一半。
林府因為林寶善對下人的慷慨,個個管事都極為林府賣命,他們能為做成一件事,不分白天黑夜地為其奔忙,但外面的人得不了他們那個錢,得不了他們那個在林府的身份,誰願意動彈?
整個悵州,林府的管事是出了名的勤快。
但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們辦事得力,增長了林府的所得,所以有的是分給他們,但如果他們是給別人白忙和,而要林府出錢養著,這就絕對不可能了。
這種勞才有所得的原則的事都能妥協,林府要這麼蠢,早亡了。
去年弟弟回去後,因為皇帝的原因,他害怕皇帝甚過於尊重皇帝,回去後就想過把田地賣給佃農,分離林府的田地擁有量,而且佃農們會種田,想來擁有田地對他們是一種好事。但他想得太好了,他們家的佃農因為林家的管事制分畝負責,畝產量極好,再加上林家跟官府和朝廷的關係,所交稅糧有年減免,各項下來,所得可觀,而當年大著膽子買了田去的佃農並沒有比他們好過絲毫,還因為個種天災**等原因沒有林家支持,過得比佃農要辛苦節挽,所以頭兩年還有富佃農願意買他們家的地,這幾年,僅是為了搶租用他們家的田地,每一年就得打得頭破血流相爭,再也沒有幾個人願意買他們林家的田地,甚至有個別趁年景好真想買的,想博一博也會遭到別家的嘲笑。
大環境之下,林家姐弟也無力回天,現在江南悵州的林府,她弟弟已經在信中說了來年家裡不用新方子種糧的事了,在皇上試用的官田畝產量沒有超過林家之前,他不能,也不敢再帶著林家往前走一走。
她的弟弟很挫敗,因為他想成為一個擁有悵州最多田地的人,對他們的爹爹有一個交待,但現在的林府太打眼了,他別說擴充林府的田地,現在想縮小一些,都有些騎虎難下,要想法子才能規避種種問題。
而他們家就姐弟倆,就算有好多忠心的人為他們家盡力,但他們家已經負荷不起那麼大的財富了,他們必須隱,必須藏,必須低調,這些必須,去求一個可能會長長久久的可能性。
林大娘這次對刀藏鋒沒有任何隱瞞地說:「我跟我弟弟,現在手上握的太多,大將軍,請你不要出事,你出事了,林府也會跟著倒,也會被皇上鳥盡弓藏。」
「所以……」她的嘴這時幹染無比,但她還是咽了一口口水,「如果我回頭拿出我一半的財產去交給皇后娘娘,請你不要……」
她說到這斷了,因為她腰中的手緊緊地挽了她一下,讓她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你說什麼?」刀藏鋒眯著眼,看著她。
「我說,」林大娘很堅決地把手附到了他的大手上,與他交纏著,拿到他的手放到腿邊相疊著,「我說我要拿我一大半的財氣,賄賂皇后,請你不要生氣,也不要阻攔我,也不要說任何一句話。」
她笑了笑,道:「當然了,我會跟皇上皇后說,那是我全部身家。」
「你是說,你要把東北……」
「是,我要把東嶺都給他們,全給他們。」林大娘笑著,但笑容慘烈,「大將軍,你比我更明白,我們兩家是強強聯手,但就是太強強聯手了,這刺疼了帝后的眼,不把我們刮下一層皮,你想,他們會放過我們嗎?」
她再懂其中的規則不過了。
歷來都如此。
她的前世今生,哪怕時代不同,制度不同,但運轉的方式,隔著不同的時空,隔著不同的年代,其實也沒什麼差別。
頂多是後世只要一半,現在的,遮羞布都不用怎麼扯,有的是權力獨吞。
「小娘子。」
「藏鋒哥哥,」林大娘心想她是真的愛上他了,所以,他們就一起同進同出,同生同死,其實也挺好的,她不會捨下他的,「你別難過,今日給出的,來日,我們一起拿回來,你陪我拿回來,好不好?」
刀藏鋒沒說話,只是把頭埋在了她的脖子裡。
他的熱淚,重重地燙傷了林府大娘子林懷玉這一刻的心。
她想,她男人跟她屈辱的這一天,她肯定會深深記在心裡的,不用去想,它都烙在了她的心底。
第二日,林大娘就給宮中遞了求見的帖子。
皇后應了。
第三日,她挺著一張因前一天沒有上藥,腫得越發難看的臉去了鳳宮。
刀邁峻力氣太大了,他母親一沒上藥消炎去腫,他失手打到他母親的幾處地方就青紫一片,就跟被人痛打了好幾頓一般淒慘。
皇后見到她,非常明顯地愣了愣。
林大娘給她請完安,她猶豫了一下,便溫和道:「坐吧。」
見林大娘往上首那坐,她搖搖頭,「坐前麵點,跟本宮好好說一會話。」
看來,皇上說的話還是有用的,刀大將軍還是把話聽進去了,就是把娘子打得這麼慘,也真是……
她也真是沒看錯人,刀家的人哪有什麼忠心人。
「謝娘娘。」
林大娘沒有多說什麼,把手中拿著的包袱拆開,示意裡面都是些帳薄紙張之後,跟身後站著的宮女輕輕地說:「還得麻煩女官大人幫臣婦上獻給娘娘。」
宮女看了皇后一眼,得了皇后的點頭,把一大個包袱都抱了上去。
皇后起初只是翻了翻,但翻過兩本後,她一樣一樣地全看了過去,看到最後,見連京中的幾處鋪子的地契都在,她訝異地朝林大娘看去。
一隻眼腫得睜不開,只剩一隻眼能睜開的林大娘看著皇后娘娘平靜道:「這是臣婦父親臣婦的嫁妝,今日臣婦前來,只想拿這一切求皇上跟娘娘,放我們刀府一條生路。」
說到這,她一笑,低下頭,深深地歎了口氣,「不瞞您說,我現如今,只想活下去。」
皇后看著她低著頭依舊看得出十分慘狀的臉,半晌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