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由林懷桂送親,林大娘沒攔。
她也想讓弟弟去京中看看。
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
再說,懷桂比她有本事多了。
宇堂先生是把他一生的本身,都強硬地教給懷桂了。
林大娘出嫁,林府擺了三天的流水席,讓悵州城的老人起了當年她出生,大擺百日席的盛況。
林大娘聽後,在閨房裡算著她的銀子,眉眼不動。
倒是大鵝翻了個白眼,「美得他們。」
上了船,這趟出嫁終歸是開始了。
刀府來了一個小軍隊的人,大概二十個人來迎親,打頭的是林大娘還知道的洪木。
但這次前來,一身肅殺的洪義兄,應該說五品官位的定遠將軍沒有以前那次好接近了,他威凜不苟言笑,前來與她見禮都是一板一眼。
林大娘就當是他家豹將軍快要死了,人家心情有礙,也不奇怪。
這次,林大娘的嫁妝是四十條船,比當年宜三娘出嫁京城的五十條船少十條,但三娘姐姐是去當王妃的,規格比她大,不在話少。
她這四十條也算是非常多的了,一直出了碼後,後頭還能聽到百姓叫喊林善人的名字。
當然這叫的也不是她,是林懷桂。
這些年,林家所做的善事,都是打著林懷桂的旗號的。
林家所出的四十船嫁妝也只是看起來相當好看,但內容物並不是太多,當然這比羅家出嫁親嫡女還要好上半分,但實際上就林大娘的財產來說,這也只是其中拾掇出來見人的一部份。
四十條船,有三十條是裝的糧。
十條上才是江南別的精細物什,至於銀兩,添的也只是羅首富嫁閨女的一倍,看起來好看而已。
規格其實也不低。
而林大娘本人也好,林懷桂也好,林府的心腹老管事也好,對大娘子的這趟出嫁,心中並不安穩。
他們做了太多的打算,也做好了嫁妝全部折在京城的準備,畢竟,刀老太爺不是一個處事公平公正的老將軍。
林懷桂也知道自家姐夫為何小小年紀,當年實歲十歲都沒滿,就必須上戰場博軍功的原因。
這些年,這個姐夫南征北戰,就沒一天歇停的,聽他這十年他在京城呆的時間數起來都不超過兩個月,十年,僅回他自己的家過了兩次年。
烏骨叔寫給姐姐的信,都是說他哪又傷了,哪次又是九死一生,姐姐把信都他給看了,她也只能想辦法給他儘快送些好藥過去救命。這些年裡,他那未曾謀面的姐夫已傷痕累累,數次生死裡逃生,每一道軍功,都是他拿命博來的。
現在刀家大爺在刀家,乃至在朝廷的舒服日子,都是他在戰場上拼出來。
但他再驍勇善戰又如何,他在戰場拼死拼活,還要管著府裡一堆拖後腿的。這位刀大爺甚至在用過他們林府後,就打算退掉他姐姐,再娶一門郡主。
後來這個姐夫是出面穩住了,但就林懷桂看來,這個姐夫絕非他姐姐的良嫁。
但如他姐姐所說的,一切來不及了,爹爹給他們選的箭已離弦,他們只能在風中狂飛,選好姿勢,等著落地的那一天的到來。
好在,他們林家還是有點本事選姿勢的。
懷桂一上船,就心事重重的樣子,林大娘也沒怎麼勸他。
她這些年對他用盡所有心血,把她所知的,變著法全部教給了他,他擔心她的以後,這是自然。
要是不擔心,那她才該不開心了。
這幾年,她有一段時日在船上呆過,所以上了船也呆的舒適。
她身邊帶了二十來個丫鬟,都是按照去北方活選的丫鬟,基本上是依武力值選的,個個在女孩子當中都是牛高馬大,身體及其健康強壯的大小娘子。她們也隨她在船上呆過,所以一上船也如魚得水,沒什麼不適的。
反倒是那些前來迎親的士兵,刀家軍黑豹旗下的那二十個軍士,有一半吐得死去活來,出來沒幾天,林府這邊給他們船上送了好幾次暈船藥過去了。
林府這邊倒是歡歌笑語。
刀家軍那邊很奇怪,說起來他們前來迎親,也沒瞞是要讓林府的大娘子前去沖喜的,怎麼這家人一點事也沒有,反而很高興的樣子?
這頭丫鬟是真打心眼裡高興。
她們被選來給大娘子當丫鬟,就是按著隨大娘子嫁去北地的標準挑選出來的,個個能幹能扛,當然,也能吃了。
這幾年管家教她們的,也都是北方那邊的規矩,準備都做了好幾次了,北邊那邊就是不過來娶人,她們有好幾個差點沒等住,在這邊嫁人了。
現在終於能過去了,能不高興嗎?
大鵝小鵝沒比大娘子小多少,小丫都兩孩子的娘了,她們還沒嫁呢,就等著趕緊一到北方,跟她們大哥早就為她們定好的人成親。
大小兩隻鵝這是京裡有家人早就定好的,一到京城就有的嫁,但這裡頭最大的丫鬟快二十歲了,最小的也有十四歲了,都快及笄了,對親事也是頗有期盼的。
所以這天一聽大娘子跟她們保證,一到刀家,就給她們著急的趕緊找親事,丫鬟聽得那個歡啊,看著後面船上,站在船頭持搶守衛的刀家軍軍士們那還有點小俊朗的臉孔,當場哈哈大笑了起來,對她們的主子各種點頭。
嫁個那般的?好的嘛。
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丫鬟們跟大娘子這幾年走的地方了,很不太懂得羞澀,還大笑著相互推揉著去船尾打量後面船上的人,直把刀家軍迎親的軍士們差得滿臉通紅,恨不得一頭紮在水裡。
當晚,秘密前去京城報信的刀家軍探子,臉上的紅色都沒褪去多少。
**
這次出嫁是沖喜,是掐著日子成親的。
刀府那邊送來信,給林府準備嫁妝,進京的日子就不到一個月。
船一到京城,林大娘進了林府在京城入的宅子,只能呆兩天,她就要從宅子裡嫁到刀府。
刀府那邊,京城這邊的林府人已經把她的床和家俱等物送進了刀府。
兩個主子一到,林福就與他們報,搖頭道:「等閒之人不得靠近。」
也就是說打聽不出有用的。
「把那個救個人把自己救丟了的給我找過來……」沒看到烏骨,林大娘心想這肯定跟那人賊鼠一窩了。
幫著外人對付自家人?林大娘心想她這骨頭叔叔在她爹死,這移情別戀的速度,那是跟坐上火箭了一樣,快得咻地一下,連人都見不著。
林福一聽大娘子的口氣,一下子就沖淡了對這個女主子的生疏——大娘子長大好多了,也變了好多。
她長眉如墨,俏鼻□□,唇如烈焰,極雅,也極豔,反讓人不敢直視。
林福笑了起來,跟大娘子報,「躲起來了,說要等到你們成親後再回來。」
林大娘一聽,果然有鬼。
她搖頭,「看我回頭不拔了他的綠招子。」
一屋林府的老人都笑了起來,林懷桂都忍不住有點好笑,道:「算了,當年爹也說了,他想走也是可以的,由著他。」
「可別這般說,」林大娘白了拆臺的弟弟一眼,「他可是許諾要跟我一輩子的。」
說好的一輩子,其實還沒一年呢。
男人變起心來就是快。
大娘子的話一完,屋裡的笑聲又起了。
刀府這婚與他們林府成的沒有幾分敬意,但好在,主子們心裡有譜,也有成算。
小主子這次也來了,對於林府在京的各大小管事來說,就這沒什麼好怕的了,心裡頭也松了一大口氣。
**
就兩天,林大娘只來得及在管事們的言談中對刀府的所有人心裡有個譜,尤其對那兩位刀二爺和刀三爺的性情有個大概的推斷,她就要入下午的花轎去成親,入洞房了。
來迎她的是一隻大公雞。
林大娘心想,她活了兩輩子,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要跟一隻雞拜堂成親——這得一個姑娘多豐富善感的想像力,才能想到這悲慘的一幕。
不過,也不在意了。
反正都這麼慘了,再慘慘,習慣習慣就好了。
就是在林懷桂扶她上花轎的那刻,弟弟的手突然抖得不成樣子,林大娘這才終於有了自己出嫁了的感覺。
是了,這次之後,再見弟弟,哪能像以前一樣,說見就見。
他們相依為命的時刻,在這一刻,已經是到了最後一刻了。
「在這裡等姐姐,」鞭炮聲太大了,林大娘反手緊緊抓住了弟弟的手,在喜帕下淡道:「等姐姐回娘家。」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娘家。
現在開始,他就成了她堅守的後盾了。
他們要反過來過了。
「是。」林懷桂低下頭了,以至於誰也沒看到他的眼眶裡全是淚水。
花轎一路前去,出了林宅所在的百丈,林家所放的鞭炮聲就聽不到了。
林大娘沒覺得想哭,她只是深深地歎了口氣,把她在江南所有的時光都歎在了這口氣裡。
然後,她抬起了頭,微微笑了起來。
林府這邊帶了不少人送嫁,林懷桂帶著人趕在了最前面,為姐姐掃清道路,所以林大娘入刀府拜堂的一路非常順利。
那廂,白淨俊雅的林懷桂也微微笑著,掛著與姐姐同出一轍的林氏溫和淡笑,當到了深夜無害的,只會讓下人給人打發錢的江南散金少年。
拜完堂,是夜,林大娘終於被人送進了滿是藥味的洞房。
她的腳底下,是昏黃帶著點紅色的燈火在搖曳。
送她在床邊坐下的喜娘一走,她在床上坐了半個時辰,直到半個時辰後,屋裡悄無聲息,她的丫鬟們看來也沒跟過來,也沒別的什麼人進來,她才疑惑地掀開了喜帕。
這一帕剛開,她就看到了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
這雙眼,在喜房紅黃色的燈光中,亮得太可怕了……
林大娘呆了一下。
只一下,她就看到了個活人,慢慢地,她笑了起來,「咦,居然是個活的?」
信中說,那黑豹旗旗主,目如星,面容剛毅英俊至極,神色也冷酷如冰之極。
就是眼前這個了。
林大娘沒有多想,她把手中的帕子往上撩起,笑望著人,眼睛裡都有光,「活的也行,我這個人最能湊合了。」
頓時,她欣喜了起來,「說你帶大軍獲勝,聖上聖心大喜,賞了你無數金銀財寶?」
那就是說,他有好多好多的銀子,可以還她了?
刀藏鋒睜眼,就見眼前女子豔至烈焰,像團團熊火朝他襲來,燃燒住了他的眼,這把火,同時也燒至了他的胸口。
他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撲向了她,同時按住了她的手,壓住了她的肩。
「啊?」
刀藏鋒看著她的紅唇死死不動,把奮力掙扎的她毫不在意地,像按鵪鶉按了下去,騰出一手,摸向了她的紅唇。
烈焰似烈火的唇,卻柔軟得不可思議,軟得讓他的手頓住了……
但僅僅只一下,這奇異的觸覺沒有讓他多作遲疑。
他抬起了頭,看向了他的手指,沒有顏色。
沒有顏色,也就是沒有鮮血,也沒有所謂紅脂。
刀藏鋒終於看向了她黑白分明,黑眼亮得只存他臉孔倒影的眼,他在她的眼裡,清楚看清了自己此刻兇惡,滿是忍耐的模樣。
他又頓住了片刻,但僅僅只片刻,在她眼一瞪,即將破口大駡的時候,他上身往前一壓,拿手壓住了她的腦頂,止住了她全身所有的動彈,同時,他的頭兇狠地往下撲去,咬住了她的唇。
他不想忍了。
「娘啊……」林大娘被他兇猛得不像人的速度和動作震驚得根本沒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喊她親娘保佑,就感覺她的唇被野獸的嘴逮住了似的。
在這一刹那,這輩子從沒感覺過自己軟弱的林懷玉覺得在這一刻,她就像只欲被野獸拆解入腹、不堪一擊的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