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昔日輝煌
一品樓外,青山綠水,西湖邊,景色自然美不勝收。水面輕風撫過,岸邊小柳垂歡, ...
第三章 龍池之惡
杭州的中午,陽光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西湖邊一家小小的酒家,玉皇山下比較偏僻的郊外,酒家的老闆早就已經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這個時候很少有人會來游玉皇山,更何況是到他這麼偏僻的地方來,生意不好,整個人更沒精神。
就在店老閣想在夢裡與美人相會的時候,馬蹄沉重而又緩慢的聲音慢慢傳來,店家立刻打起精神,一看那鄉村小道上竟然有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慢慢駛來,連忙擦了擦臉,走上前堆著笑說:「客官,要不要休息一下?小店可是有拿手好菜,這時候吃點飯、喝點小酒、解個饞最好。」
「公爺,要不我們休息一下吧。」
這時馬車上的簾子慢慢打開,一張美得令人驚艷的容顏一下子就讓店老闆的魂魄都沒了。
「嗯,歇一下腳吧。」
馬車之後緊跟著一匹渾身棕毛雪白的高頭大馬,馬上一個青色素衣的年輕人已經面露倦色,玉面如雪,身姿堅挺,是杭州城裡不可多見的美男子。
「好的,您店裡請。」
店老闆這才從這驚艷的容顏裡回過神來,本能的吞了一下口水之後,連忙搬起凳子並擦起桌子。
高憐心一身鵝黃色的長裙,絲綢的柔軟襯托著身材的婀娜美妙,雖是素面朝天,但那彷彿畫裡天仙一樣的容顏美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叫人不敢直視。
在她的攙扶下,張媽媽這才顫抖著走了下來。老媽媽此時臉色有幾分蒼白,整個人顯得有點無神。
「張老闆,先坐這吧。」
楊存先行下馬,將凳子椅子歸整好,這才和高憐心一起扶著張媽媽坐下。
「公爺,您這是折煞老身啊。」
楊存的禮貌與隨和令張媽媽有點惶恐。
「好了,都是一家人,別說那種客套話。」
楊存將她扶下來以後,這才朝著店家喊道:「老閣,有什麼拿手菜快點燒上來!」
「好!」
店老闆頓時眉笑眼開,衝著這三人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有錢的大戶。
這家小店平時都是些過往的走夫販卒或是獵戶鄉民吃便飯的地方,好久沒看過這種大主顧上門了。
不過這種鄉野小店自然不可能和城裡酒樓一樣準備那麼多膳食,說是拿手菜,其實端上來的時候又顯得有點寒酸,不過是一盤青菜炒雞蛋,一盤普通到極點的蒜薹炒臘肉,楊存一看,頓時眉頭皺了皺問:「店家,還有別的拿手菜嗎?我家老媽媽身體不太好,不能吃這些油葷的食物,有沒有清淡點的?」
「有有有,客倌您稍等。」
店老闆何等機靈,一看楊存的樣子就知道今兒個就算菜價有點貴也沒問題,立刻眉開眼笑,連忙跑到旁邊的小河邊撈起幾個懸掛的竹簍。
幾個竹蔞裡裝的都是活蹦亂跳的海鮮,店家拿上手還沒來得及推銷呢,這時一個穿著破爛蓑衣、將全身包包得密不透風的男人走了過來,聲音低沉而又嘶啞的問:「老闆,還有素面嗎?」
「哦,是你呀,素面有,不過得等一陣子。」
店老闆一看來人,不冷不熱的「哦」了一下,努了努嘴,示意他到角落那邊的位置坐下,明顯不希望這名不速之客打擾到他的貴客。他眼神裡略帶輕蔑,語氣簡直像是打發乞丐一樣。
「龍池……」
那道聲音刻意裝得嘶啞而又古怪,可是聽起來卻又那麼清晰,楊存不經意的一聽,頓時愣了一下,腦子靈光一閃,立刻回頭喊了一聲。輕輕的一聲,高憐心愣了一下,似乎是回想這名字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張媽媽蒼白的臉上則是僵了一陣,疑惑的看了龍池一眼,又若有所思的低下頭。
「是你!」
這時蓑衣怪人也渾身一僵,微微拿起一直遮住臉的斗笠,斗笠下赫然是龍池那張半邊都是圖騰的怪臉。憑良心說,如果不是這些古怪的東西,他絕對算得上是美男子。不過如今不管再怎麼看,儘管依舊俊美異常,但他身上那股怪異卻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安。
「去去,別裝熟,趕緊一邊坐去,面馬上幫你燒!」
店老闆一開始沒注意到兩人的話,這會兒一看龍池一直盯著楊存看,深怕這傢伙會打擾到自己的財神爺,立刻不耐煩的揮著手。
「你怎麼也來這兒?」
龍池臉色略顯猶豫,畢竟楊存的身邊還跟著兩個人,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說話。對高憐心那種骨子裡散發出挑逗男人荷爾蒙的柔媚,他竟然視而不見,甚至在眼神一掃而過的時候連半點觸動都沒有。
「我有事過來一趟。」
楊存說話的時候,指著旁邊的空凳說:「相請不如偶遇,要不中午就一起吃吧。」
「咦,你們真認識啊?」
店家過來的時候一臉吃驚,不過還是趕緊拿著他的河鮮一個勁的說:「這位公子你看,我這的河鮮可都不錯,有大草魚、河蝦還有河蟹,全都是今天早上剛抓上來的,有病的話熬點粥喝,那可是大補啊。」
「全做了吧!」
店老闆的慇勤有點囉嗦過頭,楊存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眼看著龍池一臉猶豫,立刻拉著他的手讓他坐下,笑呵呵的說:「沒事,都是我家裡人!這是我的內人,這位是我家的長輩。」
「公子好。」
高憐心頓時臉紅得跟柿子一樣,又羞又喜,難為情的嗔了楊存一眼。此時被這句「內人」一驚,腦子已經有點暈了,哪還想得了到底在哪聽過龍池這個名字。
倒是張媽媽趕緊和龍池點了點頭,畢竟她也是個會察顏觀色之人,眼看著龍池雖然穿著相當破爛,但不論氣質還是體格都不像普通人,而且楊存還那麼客氣,所以她也不敢怠慢。她剛才稍一回神就已經想起龍池這個曾經如雷貫耳的名字,心裡震驚於朝廷第一欽犯為何會這麼年輕,更疑惑以楊存的身份為什麼會和這種過街老鼠在一起。只是有些話她也不方便問,只能趕緊裝作沒聽見。
「兩位好。」
龍池明顯不是什麼知書達禮之人,而且他又那麼陰森古怪。這客氣話說起來實在彆扭,眼神一掃,本能的帶著一種陰森。剛才楊存居然明目張膽喊出他的名諱,這可讓他嚇了——跳,再一看眼前二人的神色沒有異樣,他皺了皺眉暗罵楊存魯莽之餘,也鬆了一口大氣。
「這大白天的也能碰上你,真稀奇啊!」
楊存語氣略顯調侃,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一時魯莽可能會帶來麻煩。心想這傢伙自己都說自己是朝廷頭號欽犯了,居然在犯案後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未免太囂張了吧!
龍池尷尬一笑,本想說話,只是一看旁邊還有人在,一下子就把話都嚥了回去,只是拿起茶杯小口抿著,似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憐心,我身子不好,別耽誤公爺他們說話,我們去那邊吃吧,我想吹吹風。」
張媽媽心思細膩,故意咳了一下,借口身體不適,拉著高憐心就朝小店外側靠河邊較遠的桌子走去。
「公爺,我們去那邊曬曬,不耽誤您與朋友敘舊。」
高憐心也明白張媽媽的意思,起身的時候不忘朝龍池緩行一禮,柔聲的說:「龍公子,我媽媽身子不適不便多陪,還請見諒。」
「憐心,走吧。」
病態的張媽媽倒是先牽起高憐心,溫和一笑之後,拉著她坐到最遠的那張桌子上。
「哪裡哪裡,是我打擾了。」
龍池一副不自然的模樣,也很文謅謅還了個拱手禮。一看兩人的表現落落大方,心想她們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心裡就釋然了。
這傢伙,怎麼聽他說客氣話那麼彆扭啊!楊存在旁看著,心裡感覺整個都很不對勁。以龍池的為人,說個什麼殺人滅口、要你全家死光之類的話都很符合他的風格,猛然見他這種以禮待人的態度,就和青樓的婊子說「先生請你放尊重一點」大概是一樣的感覺,假到讓人想揍他一頓。
高憐心和張媽媽款步輕挪,到了河邊最遠的一張小桌子上,此時店家已經在後頭開始忙著宰殺河鮮。眼看旁邊沒人了,楊存這才看了看坐立不安的龍池,笑著說:「你幹嘛那麼緊張啊,殺人滅口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過。對了,你不是窩在那間小屋嗎,怎麼跑出來了?」
「我那沒什麼口糧,今天累了,想出來吃一點。」
龍池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馬上又是一臉興奮,壓低聲音問:「對了,那天兵工廠死這麼多人,應該有人報官了吧,事情怎麼樣了。」
「你什麼都沒聽到嗎?」
楊存倒是有點納悶,這件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這傢伙就是始作俑者,怎麼他自己連半點風聲都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
龍池苦笑一下。
他現在是朝廷追捕的對象,為了避免麻煩,他連大一點的小鎮都不會去,更何況是杭州這樣的大城。這家鄉野小店離他藏匿的地方最近,平時龍池過的都是孤獨的生活,吃的不是野菜就是野果。也就偶爾有機會才會出來吃一點別的東西,接觸的人不多,也怕接觸人,哪能聽得到什麼風聲。
「你的素面來了。」
店家將河鮮宰完以後,先利落的生火燒了一碗素麵,一把端到龍池面前,笑瞇瞇的說:「你每次來都是清水素面,菜都不捨得放幾根肚子都沒半點油葷,用不用這麼摳門呀,存錢娶媳婦是不是?」
「少說你的,又不會少付你錢!」
龍池頓時大窘,狠狠瞪了他一眼。雖然他殺人如麻,不過卻不是濫殺無辜之人,面對店家這善意的調侃倒也沒什麼生氣的跡象。
「行了,端一邊去。」
楊存把那素面往旁邊桌子一放:「把你店裡的好菜都端上來,那些河鮮都送那邊去。我們要點下酒的就可以了,有什麼酒嗎?拿一點上來。」
「有的,您稍等。」
店家笑得更開心了,轉身拿來了一壇燒酒,馬上就跑到灶台邊忙著,將店裡乏人問津的肉食都拿了出來。
「事情怎麼樣了?」
龍池眼看礙事的店老闆走了,這才低聲詢問著。
「六十八人無一活口,第二天就有村民嚇壞了跑去報官。」
楊存搖了搖頭說:「那些夜裡沒來的工匠都是普通人,一知道這樣的事情哪還待得住?死的那些工匠家屬更是哭天喊地,一個個早嚇得魂都沒了!杭州衙門立刻派了捕快和仵作過去,一看那裡慘狀,師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案。現在城裡都是蛇妖化形害人之類的謠傳,白永望這會兒恐怕頭疼得要命了。」
「蛇妖嗎?滿好玩的。」
龍池哈哈一樂,明顯對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拿起筷子習慣性的往前面一插,看不見那碗清水素面,面前擺著的炒雞蛋和臘肉倒是讓他錯愕得有些不太習慣。
「怎麼了?沒毒的,我請客,你儘管吃。」
楊存說話的時候夾了口臘肉,又拿來小酒杯,在兩人面前各自倒了一杯。
「不是,有點不習慣。」
龍池沉吟一下,手有點僵硬的夾了一點雞蛋放在碗裡,眼眶發紅的說:「五年了吧,我有五年沒和人一起吃過飯了。」
「你習慣和死人一起吃啊!」
楊存頓時冷汗直流,這傢伙果然不是正常人。
這類貨色的變態就算叫他一邊看解剖一邊吃火鍋應該都沒問題,恐怕就算在停屍房裡吃飯也不會影響他的食慾。
「也很久沒吃過豬肉了。」
龍池說話的時候,夾了一塊臘肉放進嘴裡,儘管味道沒多好,但卻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眼前一亮,甚至喉嚨誇張的蠕動了一下。
「不是吧,你那麼拉風,至於那麼窮嗎?」
楊存對他的窮酸樣有點納悶,不過心裡倒真是有一個困惑。記得前晚在那間兵工廠殺人的時候,帳房裡可是有不少銀子,這傢伙怎麼連一分都沒拿呀?要不至於窘迫到這種地步嗎?
「殺人歸殺人,髒錢我一分都不想要!」
龍池此時眼前凶光一閃,也不知道是想起什麼,眼神裡難掩的仇恨再次變得濃郁。
「好了,我現在倒有點事想問。」
楊存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後好奇的問:「你不是把那些死人都變藥屍了,怎麼這會兒全都老實躺在義莊裡?」
「得等到明夜月當空時它們才會成藥屍。」
龍池一邊說著,一邊貌似心有不甘,嘖嘖感歎著……「可惜了,如今趙沁雲他們在城裡,不知道他會不會倒霉碰上,我真想看一下熱鬧,這次事情應該會鬧很大。」
「行了,先吃點東西吧。」
楊存心細的發現他的喉嚨蠕動很多次,本來還滿心困惑,索性先不說了,拿起筷子,準備先慰勞一下自己的五臟廟。
龍池雖然怪異,但其實長相可說斯文無比,只是一吃起東西來彷彿像餓死鬼投胎一樣,看似身體削瘦的他竟然在楊存細抿燒酒的時候將兩盤小菜吃了個底朝天,楊存可說是看得目瞪口呆。這種如同牲口吃飼料一樣的速度,唯一和他有得拼的也只有地奴那個不知道什麼種類的畜生了,這兩個是難道同一個媽生的?
「至於你……」
楊存一看眼前盤子幾乎和洗過一樣乾淨,立刻向店老闆喊聲:「老闆,菜快點。」
「來了來了!」
店老闆為張媽媽她們準備了粥和幾個小菜,馬上又擦著滿頭大汗在灶台前忙碌起來。沒一會兒,燒雞、燒牛肉、清蒸魚,還有幾個小菜二送上。楊存隨手拿了二兩銀子給他,可讓老闆高興壞了。這二兩銀子,即使是城內也足以讓小口之家安安穩穩過上一個月的日子。
龍池風捲殘雲般掃蕩著,以一副埋頭苦幹的姿態掃蕩桌上的菜。楊存印象中記得自己只吃了一塊牛肉、一塊魚肉而已,那只燒雞更是連碰都沒碰,但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盤子上已經是空空如也。龍池滿意的抹了一下嘴邊的油光,喝了口酒之後,滿足的拍拍肚皮說:「好久沒吃這麼多東西了,吃個六分飽差不多了。」
六分飽,這些東西餵豬的話都能讓豬撐個胃出血了,這傢伙居然還沒飽!楊存一腦門的冷汗,忍不住問:「我說龍兄,不是我比較八卦,只是小弟有些不解,你平日裡打家劫舍……不,是殺人滅口的時候,不會要點順手錢財嗎?以兄台的面相氣質,還真看不出你餓成這樣。」
「我都說了,髒錢我不要。」
龍池又抿了口酒,不屑的哼了一下。
那天與龍池分別後,楊存白天時依舊無所事事,所以跑到府邸那邊兒關心一下自己宅院的裝修情況,也在裝作沒事的時候和王動聊了一下午,不經意的提了一下龍池這個人,誰知道王動立刻臉色一肅,連眉頭都皺成川字形。
龍池屬於苗族花苗,從小就拜了族裡的大師學蠱,師承何人倒是沒人知道,不過大家都知道他以二十不到的年紀就已經成了苗族的蠱王。而那時候他犯下一起滔天大案,將敘州知府全家上下三十多口滅門,從此就杳無音訊。這樣殘忍的血案,死的又是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當時可說舉國震驚,老皇帝更是龍顏大怒,龍池自此成了朝廷第一欽犯,至於他為何要殺了知府還滅人滿門,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活該受窮!」
楊存也不跟他囉嗦,瞪了他一眼說:「錢髒不髒就看用在哪兒,人分好壞善惡,錢哪有分的?你這小子懂個屁啊!不知道什麼叫劫富濟貧是不是?算了,反正看你也不像那種好心人。」
「你這要去哪兒?」
龍池似乎不太想談這話題,看了看楊存一副出遠門的行頭,馬上疑惑的問了一句。
「帶我老婆拜會一個長輩。」
楊存說話的時候看了看高憐心,心裡突然有點恍惚。什麼時候的事了,總覺得已經習慣她在身邊,儘管兩人的相處無所波瀾,可不知不覺間已經把她當成家人一樣,那種感覺很奇怪,又特別微妙。
高憐心的祖父雖是津門人,不過年輕時是在江南從師,說起來在這裡倒是有不少故交,而且還有一些弟子已經成了江南的一方妙手,高憐心二拜會過後,聽聞祖父的一個同門尚在人世,身為晚輩,於情於禮當然得前往拜訪。
不過這位老者已經隱居在城外的青山中安享晚年,如今世道也不是很太平,所以一開始楊存反對她一個女孩子家出門,尤其還是個禍國殃民的女孩獨自前往,如今剛好有時間,再加上張媽媽的身體不太好,所以楊存就和她一起拜會一下那位長輩,算是散一下心,當然也是想借這機會避開杭州城內藥屍發作的時間。
這次的藥屍發作,照龍池說法會更劇烈,因為這些被蛇咬死的藥屍雖然不含毒,可是全身都會散發出一種讓人恍惚的惡臭,靈活程度也比之前津門那些可怕。
楊存自然打了個冷顫。又搞什麼生化危機了,真沒必要。臨出門的時候,楊存也已經交代過王動和家裡的安氏姐妹倆不要隨便出來,並將上次龍池給他可以用來驅逐藥屍的粉末裝在香囊裡叫他們隨身帶著,楊存這才敢放心跑出來。
至於傳聞中的這位長者,城裡乃至江南很多妙手回春的名醫都是她的弟子,其中有不少也是高憐心爺爺的門徒。兩位杏林高手一直師承同門,不難看出這一堂的行醫者心得之深。更難得的是這位長者是位女性,以女兒之身能學得一手高深莫測的醫術,更能開門授徒讓年輕弟子甘心隨她學藝,更讓人欽佩而又驚訝。
要知道在這男尊女卑的年代,這位長者絕對可算得上是當世的奇女子之一。
「有如此奇人?」
龍池也是一陣驚訝,畢竟在這女子不能拋頭露面的年代,這位長者以女兒之身竟能門生遍佈天下,更能讓不少杏林高手心甘情願拜於她門下,醫學上的造詣之深那是可想而知。
「是,所以我也想見識一下。」
楊存說話的時候倒不是很在意,不過也知道他們的驚訝和欽佩從何而來。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有如此一位女兒之身的長者確實叫人敬佩。
「我……帶我一起去!」
龍池思索一下,馬上有些期許的開了口。
「你去幹什麼?」
楊存頓時有點吃驚,這傢伙是極不適合和人類接觸的生物,竟然也會主動要求拜訪別人,不說非奸即盜吧,起碼也得為別人的人身安全考慮一下。
「自古醫者識毒,毒者善醫。」
龍池一臉凝重,滿臉認真的說:「我苗族古秘,雖得地賜靈性自成一脈,但自古不管醫、毒、蠱,無一不是採用天地之靈物。雖然這位長者是醫者,但也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龍池想拜會一下,看是否能解我一時的愚鈍。」
「少來…我還怕你一時衝動殺人呢!」
楊存想想都就起雞皮疙瘩。這傢伙有那麼好學嗎?怎麼看都看不出來,他的愛好不是殺人嗎?
「如果這位長者是世外高人,那龍池必當拜會。」
龍池說話的時候,眼神微微一瞇,滿面決絕的說:「不瞞公爺,我現在有個很大的困惑,如果能當面拜會這位長者,說不定她就能解開我心裡的結。」
「你……」
楊存被他這一說,頓時有點語塞。平心而論,拜訪親友的時候帶這麼一個疑似心理變態的傢伙實在不妥,可是看龍池這麼認真,又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何況這傢伙也有一些自己想知道的秘密,話說得太僵實在不好。
「公爺,不然來個交換條件。」
龍池也明白自己身份的尷尬,看了看楊存以後,輕聲的說:「我告訴你容王世子趙沁華被綁之地怎麼樣?這對你們楊家來說絕對是一個不錯的消息。」
「可以!」
楊存思索一下,最後還是咬了咬牙點了頭,不過卻臉色凝重的說:「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許亂來,拜會人家的時候不許無禮。還有,這一路絕對不可以暴露你的身份。」
「放心,我明白。」
龍池馬上點了點頭,一臉迫不及待站起來,眼神朝灶台看去,看了看那興奮無比的店老闆,臉色一沉說:「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就趕來。」
「不用吧?」
楊存看著他眼裡的殺意,又看了看那忙碌的店老闆,心裡一時有點不忍。
「他看過我和你在一起,我無所謂,但你呢?」
龍池滿面冰霜,冷笑著說:「如今趙沁雲應該四處捉拿我,出了這檔事,他也明白兵工廠那些人是我滅口。在這節骨眼上惹出這事端我倒無所謂,但就怕連累了你。」
「而且。」
龍池頓了一下,沉著嗓音陰森森的說:「放心吧,我殺的人就有該死的理由。他雖然死於非命,但絕對死得不冤。如果他是無辜之人,我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和你坐在一起!原本我想多留他這條狗命幾天,不過現在看看也沒那個必要了。」
「你……」
楊存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說他。
龍池的臉色非常堅決,無奈之下,楊存又丟了點碎銀,招呼高憐心和張媽媽先行上了馬車,苦笑著搖了搖頭,帶著她們繼續趕路。
馬車緩緩行進著,開始走進深山密林中。眼看四下已無人煙,張媽媽這才一邊咳嗽一邊問:「公爺,您那朋友是行醫的嗎?」
「你怎麼知道的?」
楊存騎在馬上正心不在焉的時候,聽見她這一問,心裡頓時一驚。張媽媽一向不多話,不過為人圓滑,不該問的絕對不問,怎麼會突然問起龍池的事?
「那人身上有很多味道。」
張媽媽笑了笑,滿臉緬懷的說:「我自小就跟在老爺身邊,習慣那些藥的味道。剛才聞了一下,那人身上不只有藥味。還有好多毒物及一些名貴藥材的味道。如果不是他穿著破爛的話,我都以為是老爺還陽了,他們看起來真的很像。」
「是有一點。」
高憐心羞愧的低下頭,身為太醫之後,她不像張媽媽察覺得那麼仔細,現在仔細一想,那男人身上的確有很多奇怪的味道。
「張媽媽,您倒是滿細心的。」
楊存苦笑一下,說話的時候不太像是稱讚。
「老了,習慣而已。」
張媽媽似乎不願意多說,不過還是疲憊一笑,幽幽的說,「我跟在老爺身邊多少年了,他成天泡在那藥堆裡,身上都沒了人味…搞得我沒久病都成良醫,所以才有那種奇怪的感覺。」
「嗯。」
楊存心裡頓時有些忐忑,或許是看著楊存心不在焉又有點閃爍的眼神,張媽媽頓了頓,給了楊存會心一笑,輕聲的說:「公爺放心吧,老身也只是一時感慨而已。至於您這位朋友嘛……老身雖然似曾相識,但終究也是陌路之人。」
楊存騎在馬上聽到她的話,愣了一下,張媽媽笑笑沒有多言,又放下簾子坐回車內。
一路上故意放慢腳步等待龍池,約莫半炷香之後,依舊是蓑衣斗笠的龍池邁著大步就跟上來,一上來就先和車裡的人打了個招呼,馬上又走在楊存馬旁,手微微一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礙於有龍池在,一路上張媽媽和高憐心都沒說話,楊存此時心裡鬱悶也沒多說,龍池更不用說了,標準的沉悶,也不善於和陌生人說話,所以這一路上安靜得有些詭異。車子慢慢前行,漸漸行走在沒有人煙的大山深處,連輪子碾壓樹枝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約莫傍晚的時候這才停下車休息一下。車上已經買了一些乾糧,不過歷經一路上的顛簸,誰都沒有吃的胃口。高憐心和張媽媽在樹林下小歇,楊存和龍池很有默契的一起走到一條小溪邊,彼此沉默不語,也害怕有些話被她們聽見。
「乾淨嗎?」
楊存此時能關心的只有那店老闆死後會不會留下馬腳。
「嗯,放心吧,不該殺的人我是不會亂來的。」
龍池說話的時候表情一片陰冷,沒有半點愧疚,也沒有半點殺完人該有的惶恐。
原來這家店老闆也算是地方上的一霸。原本這家小店是一對小夫妻經營,那丈夫體弱多病,新婚沒多久就一命嗚呼,而這店老闆當時就是個橫行鄉里的地痞無賴,馬上就纏上這個略有姿色的小寡婦,小寡婦雖然不願意,但因為名聲被他強行糟蹋,因此也不敢多言。後來小寡婦肚子大了,店老闆這才心不甘不情願出來頂著這個門面做起買賣,為了一家的生計,也是為了賺幾個下酒菜和幾個酒錢。
他做生意看似慇勤老實,實際上這間小店和黑店沒多大區別。在這裡,他坑蒙拐騙的手段發揮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甚至逼迫那大著肚子的寡婦和有錢的過路人睡覺,藉以敲詐大筆錢財。碰上老弱者他還會硬搶,甚至殺人滅口,也曾酒後起意,喪心病狂強暴一個過路的尼姑,談起他,周圍的人無不咬牙切齒!
他在年少時便惹事生非、吃喝嫖賭,早把他那老來得子的老爹氣死了,後來賭得天昏地暗,賣地賣田,甚至將老媽的嫁妝和家裡的幾畝田地全當了。他那苦命的媽氣得懸樑自盡,跟著他爹一起去了,這人畜不如的東西卻將那早就準備好的墳地也賣了,將兩老薄席一卷,草草埋掉。自此更是無法無天,雖不是山賊路匪,但卻比他們更可惡上百倍。
「給他個全屍算不錯了。」
龍池說完這一切的時候,感覺自己真有慈悲心腸。
「你真三八!」
楊存說得完全是心裡話。這傢伙來這還沒多久,居然連人家搞小寡婦的事情都知道,不是出自三八的心理,以他的身份何必瞭解得那麼清楚呢?
「我也沒辦法。」
龍池不知道該怎麼辯解,只得苦笑一下。住在那片深山裡,周圍來往的鄉民有時候渴了累了也會在他那外地人的住所歇息一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聽都聽出了完整版,想不知道都難。
「媽媽……我、頭有點暈……」
這時,坐在樹下的高憐心神色一陣恍惚,含糊不清,話還沒說完,突然就倒在張媽媽懷裡。張媽媽驚了一下,話還沒說,也是感覺一陣頭重腳輕,恍惚的看了龍池一眼,一下就昏倒在地。
「憐心、張媽媽,怎麼了?」
楊存頓時心裡一震,慌忙跑過去將她們扶住。
此時兩人的身體已經軟綿綿的沒有知覺,即使是嬌艷尤物在懷,不過看著她們昏睡過去,楊存心裡頓時急得說不出話來。
「沒事,只是蒙汗藥而已。」
龍池走了過來,冷笑著說:「我早說過了,那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碰上你這個有錢的公子哥帶個女孩和老婦人出來,尤其這女人還這麼年輕漂亮,不生歹心才怪。」
「靠,你知道的話還不阻止他!」
楊存腦子頓時一怒,粗話也忍不住罵了出來。
「放心,沒什麼事的!」
龍池一臉輕鬆,輕聲說:「那些都是普通的蒙汗藥而已,不會有什麼害處。本來我想阻止的,不過你們是走山路,女孩子和這位老人家實在太累了,讓她們睡一會兒也沒什麼害處,所以我就任由他在那些食物裡下藥。」
「你……唉!」
楊存完全無法反駁,只能趕緊將高憐心和張媽媽抱上馬車。
為她們蓋上毛毯之後拿起韁繩,當上車伕的角色,沒好氣的說:「算了,你就騎那匹馬吧!」
「我可不是故意的哦。」
龍池無奈一笑,剛想走近的時候,誰知道那匹馬突然「嘶」的一聲叫起來,一邊往旁邊跑一邊驚恐的看著龍池。
「怎麼了?」
楊存頓時覺得有點眼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居然從馬的眼睛裡看出害怕和恐懼。
「唉,看來還是不行。」
龍池愣了一下,也只能露出苦笑,搖搖頭說:「一直都這樣,我好久沒騎過馬了。」
「不騎馬?」
楊存可納悶了,津門到杭州這麼遠的路程,不騎馬的話絕對會死人,別的不說,走在那崎嶇的山路上,腿不斷都算是八字硬。上次他確實有一輛馬車,也不知道這路上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這會兒也不見那輛奇怪的馬車。
「騎不了。」
龍池一臉苦悶,歎息一聲走到馬車旁,這時拉車的馬匹也驚恐起來,不僅是不安的撕鳴著,就連蹄子都有些不知所措的亂踢。
「怎麼回事啊!」
楊存趕緊牽住馬並栓在馬車邊,不過這時馬匹還是躁動不安。
「你說怎麼回事?」
龍池鬱悶的哼了一下,此時從斗笠上、蓑衣的縫隙、還有裡面的黑斗篷內,總計近百隻蛇頭鑽了出來二個個瞪著冰冷的眼睛吐著那讓人發寒的血紅蛇信,場景真是恐怖得讓人尿都要嚇出來了。
「靠,你出門還真帶著這些東西啊!」
楊存頓時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任誰一看面前有這一百多條蛇都覺得骨子發寒。也難怪這傢伙大熱天還穿那麼厚,這衣服裡藏那麼多東西,不穿厚一點出門不嚇死人才怪。
「嗯,帶了一些,習慣。」
龍池說話的時候,斗笠邊還有一隻蠍子慢慢爬過,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隨意的抓住那只看起來陰森森的蠍子,輕描淡寫把它塞回袖子裡。
楊存徹底無言。他唯一的疑問就是蠍子和蛇在一起,為什麼它們不會打架?
出於冷血動物保護自己的本能,它們也應該會因為飢餓的問題而互相攻擊才對。
「活該,你走路吧!」
楊存不知該怎麼念他了。
「沒關係,我習慣了。」
龍池也不在意,將斗笠往下一拉遮住了臉,繼續悠閒的跟隨在馬車後頭。
自己怎麼就和這類的變態扯上關係?直到現在。楊存還有點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照理說面對這種朝廷欽犯,以自己的身份來說真該捉拿他歸案才對,可莫名其妙居然親眼看著他殺了那麼多人,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沒半點慌亂,甚至連一點想責怪他的意思都沒有。
看來什麼大義澳然,什麼忠君報國,什麼忠於王法之類的事都和自己沒關係。
楊存頓時有點納悶,仔細想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有點欣賞這個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