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龍池之惡
杭州的中午,陽光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西湖邊一家小小的酒家,玉皇山下比較偏 ...
第四章 造化弄人
一路行來,山路越來越偏僻,慢慢在深山中蜿蜒前行著,一開始偶爾還有行人和村莊可以打聽一下,看得見零星的幾戶人家,但漸漸到了荒無人煙的地步。
路也越來越崎嘔,顛簸就算了,甚至還越來越小。而且道路兩旁荊棘叢生,到處都長滿奇怪的花草,不難看出這一帶是連山上居民都比較少來的荒蕪之地。
夜已高掛星空,楊存也沒想到那老人家住得居然這麼遠。這條綿延的山路走到子時,依舊沒有走到盡頭的時候,高憐心說只要走到盡頭就能找到老人家,照這樣的速度來看,搞不好這條小路都能走到江蘇,未免也遠得太離譜了一點。
「晚上似乎有雨。」
龍池走了那麼久,依舊臉不紅氣不喘,不過他這時抬頭看了看天,見此時夜空上烏雲遍佈,也不免苦笑一下。
「好像是。」
楊存也抬頭一看,原本的晴空萬里此時也已變成烏雲密佈,空氣中開始有種說不出的悶熱,是下雨前的跡象。
「找個地方歇一下吧。」
龍池沉吟一下,開始左右尋起避雨之地。
「你倒是滿懂事的。」
楊存忍不住調侃他一句,按龍池和自己的修為倒是不怕這場大雨,不過車內的高憐心和張媽媽就難說了,儘管她們不會淋到雨,但一入夜肯定又濕又冷,張媽媽身體不好,這樣的折騰很容易讓她的病情雪上加霜。
沿著小路又往前行了一下,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裡,突然眼前出現一點點亮光。楊存和龍池頓時眼前一亮,立刻加快腳步,朝那道亮光走了過去。
亮光的出處沒一會兒就找到了,沒想到在這不見人煙的深山裡竟然還有一間荒廢多時的老廟,大門早已不知跑哪去了,地上到處都是枯草和殘枝,原本莊嚴的廟宇此時顯得破爛不堪,搖搖欲墜,頗有幾分鬼屋的味道。滿牆的蜘蛛絲每一個角落都沉積著厚厚的塵土,一看就知道這裡已經很多年沒有僧人居住了。
「有人嗎?」
楊存走近一些,小心謹慎的喊了一下。這個場景實在太適合演鬼,有點陰風森森的感覺。
「沒看到有火光嗎,肯定有人。」
龍池鄙視的哼了一下,直接邁開步伐朝裡面走去。鬼怕惡人,這傢伙絕對比鬼還可怕百倍,或許他也有這種覺悟所以才不。
廟宇之內到處破敗不堪,地上一堆堆的枯草和各式各樣的雜屑,門板早被拆開放在一邊,看來也有在此借宿的山民拿著當床板用。一尊巨大無比的木製神像,歲月已經將面容和身上的油彩全部腐蝕一盡,完全看不出是哪尊神明,但在這黑夜的老廟裡,感覺上依舊莊嚴無比,讓人有種想膜拜的衝動。
「人呢,哪去了?」
楊存看著神像前一堆剛生起來的篝火,頓時疑惑的皺起眉頭。
小廟宇不大,幾乎一眼就可以看清,這堆小小的篝火明顯剛生起來,燃燒的樹枝還有點潮濕,所以燒起來帶著點點白煙。剛才進門的時候外頭已經開始有點毛毛雨了,也就是說在廟裡的人才剛生火而已,可就這麼一轉眼的工夫人卻不見了,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哼,鼠輩!」
龍池冷哼一聲,渾身一抖,數十條毒蛇立刻掉落在地,開始鑽向廟宇的每一個角落。
「喂,你小心點,別傷人!」
楊存一看,連忙跑到外頭,將那可以避免蛇攻擊的木牌丟進馬車內,防止高憐心和張媽媽被這些毒蛇誤傷。開什麼玩笑,要是被它們咬上一口話還有救嗎?
群蛇開始在整個廟宇內徘徊著,龍池盤腿而坐,冷冷看著。
這時,一旁堆積如山的枯草堆突然轟然而倒,一個看似乞丐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個全身包裹在布裡的小孩驚悚的喊著:「大俠饒命啊,這……這哪來的蛇啊。」
「原來躲在這啊!」
龍池馬上站了起來,不過說話的時候鼻子卻動了一下,臉色頓時沉得和烏雲一樣。
「大俠饒命啊,我帶兒子求醫經過這裡……」
男人渾身髒兮兮的,蓬頭垢面,根本看不清歲數和容貌。他一把抱緊懷裡的小孩,一邊哀聲哭求著:「我們父子是怕有壞人才藏起來,絕對沒有什麼惡意啊,大俠饒命!」
「躲躲藏藏的,何方鼠輩!」
龍池也沒看他一眼,這時怒喝一聲,猛然一躍到了神像之前,手裡銀光一現,一把鋒利的匕首立刻出現在掌心,怒喝之餘,一道銀光如同閃電般劃過天際,猛然朝神像後方刺去。
電光石火間,神像後面一個高大的身影猛然一跳,躲開致命的攻擊。隨著那把寒光滲人的匕首插入牆裡,一個臉色黝黑的大漢站在地上,眉頭一皺,手隨便一揚,兩、三條已經被悄悄砍斷的毒蛇立刻在地上抽搐著。
「可惡,你竟敢殺我寶貝!」
龍池臉色一陰,剛才就是聞到蛇血的味道,他才會察覺神像後面有人。此人竟然能無聲無息殺了自己的毒蛇,而且剛才又躲得那麼輕鬆,身手絕對不差。
「邪門歪道,以毒害人,還敢說別人!」
黑面大漢腳步一沉,悶吼一聲,身上頓時狂風大作,一出手,竟然是江湖上不可多見的三丹之境。
「你……」
龍池一看來人輕蔑自己的蠱術,心裡更是不快,身形立刻快如閃電的衝到他面前,神色一冷,手裡的小型匕首直取他的喉口。
黑面大漢連忙避開,龍池的速度突然變快了,讓他有點措手不及。在躲避匕首第二次針對心臟的刺殺以後,臉色一怒,猛然拔出腰間大刀低沉的喝道:「好歹毒的人呀,招招取人性命,實在可惡。」
話鋒一落,他就握起大刀猛然朝龍池砍去。龍池也不畏懼,竟然拿著那把短小的匕首一招一招開始和他打了起來。那詭異的招數如同他的為人一樣陰森而又微妙,小小的匕首竟然硬生生壓住大漢的大刀,見招拆招,甚至還有反攻的餘地,一個照面修為可說是高下立見。
「你……啊!」
大漢心裡一驚,沒想到尋常的過路人竟然有如此高超的身手,眼前之人雖然還沒露出內丹,可修為已經明顯在自己之上,而且還強得不像話。
「哼,我要玩死你!」
龍池明顯一副戲弄獵物般的態度,手裡的匕首玩得跟穿花蝴蝶一樣,不但化解大漢越來越呆滯的攻擊,又像毒蛇般靈活的朝他攻去,幾乎不放過任何空隙。既尋找空隙又不下重手,完全是一副玩弄對手的態度。
大漢在龍池的壓迫下已經氣喘連連,可說節節敗退,更讓他懼怕的是那把匕首的鋒芒上隱約有些綠光,眼前之人既然能驅蛇為己所用,也就是說這把匕首上肯定有劇毒。要是不小心被劃破皮膚,那後雙罾……不堪設想。
「怎麼,就這樣了?還有沒有別的本事啊!」
龍池狂傲的笑著,幾乎像是貓抓老鼠一樣玩弄著他,好幾次有機會能一擊斃命,不過他卻沒有出手,而是故意給他活命的機會繼續戲弄他。
「喂,發生什麼事了!」
這時,在外頭聽見動靜的楊存趕緊跑了進來,身後跟著已經醒來但還有點迷糊的高憐心與張媽媽,二女一看眼前的打鬥,頓時嚇得睡意全無。
黑面大漢一看,就知道眼前的人和這個古怪的傢伙是一夥的,打了這麼一會兒,他清楚自己完全不是龍池的對手,所以楊存三人進來的時候,他頓時眼前一亮,刀鋒一個虛晃,猛然朝後一跳,直接朝楊存衝了過去。比起這個詭異而身手高強的怪人,眼前的少年看似斯文柔弱,又有兩個婦孺之輩,不拿來當人質實在太可惜了。
「你太礙事了!」
龍池聽見楊存的話愣了一下,再一看黑面大漢朝楊存撲去,不由得罵了一下。
「怎麼回事?」
楊存說話的時候也不懼怕,不過同樣小心謹慎,眉頭一皺,渾身真氣開始繚繞,怒喝一聲後竟然迎了上去,在大漢還沒來得及舉刀的時候,猛然一拳直取他的面門。
「啊……」
黑面大漢沒想到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楊存一出手竟然有不亞於自己的三丹之境,出於本能,他慌忙躲開這一拳朝右翻去。就在落地的一剎那,大漢神色一凝,剛想繼續出手擒拿兩女時,脖子上突然有一股寒意,伴隨著輕微的怪味,讓人骨頭裡都感覺到寒意。
「腦子轉得滿快嘛。」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龍池就已經站到他身後,手裡塗抹了劇毒的匕首正架在他的脖子上,陰陽怪氣的冷笑著:「你倒是盤算得不錯,不過就你這種水準,殺了你對我來說還是舉手之勞!」
「唉……」
黑面大漢歎息一聲,絕望的看了那對乞丐父子一眼,眼一閉,「噹」的一聲,手裡的大刀已經丟到地上。轉瞬間就有那麼快的速度,眼前此人的修為比自己高太多了,甚至可能已經不只四丹之境,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可能有還手的餘地?而那名少年突然一出手修為也是凌駕於自己之上,這樣的情況怎麼可能有抵抗的餘地?
「怎麼了?」
高憐心和張媽媽一看人被擒住,這才鬆了一口大氣,不過也詫異於龍池剛才那快得幾乎看不見的速度,似乎完全沒想到楊存這個看似邋遢的朋友竟然有如此驚人的實力。
「沒事,也不知道這傢伙什麼來路。」
龍池說話的時候,手往他的肩膀上一拍,馬上又收起匕首,似笑非笑看著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的黑衣大漢。
「你還會點穴這門功夫啊。」
楊存語氣裡充滿掩飾不住的羨慕,只是這輕輕一拍,那名黑面大漢就動彈不得,這點穴的功夫果然是懶人的福音,更是殺人放火、姦淫擄掠不可或缺的技能。
「鬼才會,我又不是什麼練家子。」
龍池嘿嘿一笑,也不管那黑面大漢,直接跑到篝火旁丟了些柴火,讓原本快熄滅的篝火燒得更旺了。
「那他怎麼不動了?」
楊存頓時化身為好奇寶寶,滿面羨慕幻想著那傳說中的點穴功夫。
「你身上有十幾條這個的話,你也不敢動。」
龍池鄙夷的看了一眼,袖子微微一抬,十幾個蛇頭立刻吐著蛇信,瞪著那黝綠的眼睛。
「原來是這樣啊,確實。」
楊存頓時感覺渾身一陣惡寒。原來他拍那一下是把蛇都放到黑面大漢的身上啊,難怪那傢伙現在動也不敢動,臉色一下子就白到失去血色。被十幾條毒蛇鑽進衣服裡頭,誰會不害怕啊?想想那冰冷的蠕動感覺,一下子連腦髓都冷得發疼。
「要殺要剮隨便你,別玩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黑面大漢臉色蒼白,咬著牙怒斥一聲,此時身上數十條毒蛇安靜的在衣服內盤旋著,即使它們不動,但也能清晰的聽到它們吐蛇信時的嘶嘶聲,那聲音彷彿是用刀刮骨頭一樣,讓人連靈魂都感覺到說不出的恐懼。
「你只要別動,它們就不會咬你。」
龍池似乎是故意戲弄他一樣,直接盤腿而坐,笑瞇瞇看著此時連動都不敢動的黑衣大漢。
「喂,你那些蛇趕快收起來,別咬傷別人。」
楊存看著那對嚇得不停顫抖的乞丐父子,又看了看身後神情有些驚慌的兩人,趕緊提醒一句。
「放心吧,我都讓它們出廟了。」
龍池嘿嘿一笑,脫下蓑衣,慢慢走到廟門前,黑袍一抖,其餘毒蛇立刻掉落在地,極為快速的消失在滿是泥水的樹林裡。
由於是黑夜,又離得有點遠,高憐心和張媽媽也看不清龍池的舉動,不曉得他在幹什麼,不過楊存卻看得很仔細,什麼毒蛇、蠍子之類的東西全都跑了。龍池一回頭,眼看楊存面帶疑惑,這才壓低聲音說:「我這些寶貝都是吃毒物長大,今天沒空去抓來喂,索性讓它們自己覓食,如今正是雨大的時候,毒物也都蟄伏著,今晚它們應該可以自己吃個飽。」
「那剩下的不就得挨餓?」
楊存說話的時候,看了看那個僵硬得如同木偶的大漢。
「你以為我不心疼它們啊!」
龍池狠狠瞪了一眼,猶豫的看了高憐心她們一下。
「沒事了,我們先坐下,烤火取取暖!」
楊存立刻會意,趕緊拉著還沒回過神的高憐心和張媽媽圍著篝火就坐了下來,巧妙的遮住她們的視線,又忍不住悄悄回頭好奇看著龍池到底要幹什麼。
龍池面帶詭笑的來到大漢面前,從懷裡慢慢掏出一些死蛇,匕首一揮,將死蛇切成好幾段之後,鼻息重重哼了一下。一時之間,大漢的領口、胸口、袖口、甚至是腰帶旁,十幾顆蛇頭慢慢鑽了出來!龍池將蛇屍拿好,二餵給它們,這些毒蛇也挺貪婪,立刻就一頓囫圇吞棗嚥下同伴的屍體。
媽的,這傢伙果然是個變態!楊存隱約看出來這些死蛇就是兵工廠裡死掉的那些。還以為這傢伙多有愛心呢,還替它們收屍,原來是為了當飼料用,太沒道德了。
「怎麼回事,他們是誰啊?」
高憐心雖然一直秉持著女人家不便多問的原則,不過莫名其妙的昏睡一下,醒來就看到這樣詭異的情形,實在掩飾不住心裡的好奇。
「憐心,別多問了!」
張媽媽可是心裡有數,馬上阻止高憐心的疑惑,也省得楊存為難。
「對了,你們是誰啊?」
楊存這才反應過來,馬上把詢問的目光投向旁邊那對縮在一起的乞丐父子。
「大爺,我們……我們是過路的,就、就避一下雨而已……」
中年乞丐整張臉都髒得看不清容貌,懷裡的小孩更是包得密密麻麻,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不過這乞丐身上雖然破爛,孩子身上的衣料卻滿乾淨的,而且看那材質也不像是隨意撿來的破布。
「孩子怎麼了?」
這時,大家都注意到他懷裡的小孩正瑟瑟發抖,高憐心和張媽媽女人心善,立刻關切的問了一句。
「孩子身上有傷,這會兒淋了雨,有點發燒。」
男子說話的時候聲音始發抖,似乎著急得很。
「來吧,把孩子給我看看!」
高憐心此時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心善的她一看這情況也不多想,立刻饒過篝火走到男子的旁邊,男子似乎驚慌得很,又連忙低下頭,將懷裡的孩子抱緊一些。
「沒事的,我們不是壞人,放心吧。」
高憐心看著那包裹得跟粽子一樣的孩子,善心作祟,聲線聽起來也柔和不少。
「行了你,趕緊把孩子放下!」
龍池也湊了過去,沒好氣的說:「小孩子發燒的話容易生重病,你這當爹的也真不知好歹,難道還怕我們搶你小孩啊。」
「兩位,對不起了……」
中年乞丐頭垂得更低,但還是連忙把懷裡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門板上。
龍池上前一步,緩緩解開孩子身上厚厚的布匹,並沒有想像中的臭味,布匹相當乾淨,而且也特別暖和,待到將那包裹慢慢剝開的時候,一陣屬於人體的溫度立刻散發開來。不過露出的場景卻讓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呼吸一下有點上不來。
「造孽啊!」
看著眼前的場景,張媽媽無不同情的歎息一下。
被布匹層層包裹的是個渾身傷痕纍纍的小男孩,男孩看起來還不到十歲,身材瘦瘦小小,皮膚有點臘黃,顯得很不健康,只有下半身穿著一條寬鬆的睡褲,褲腿出露出的肌膚上有著大大小小已經微微癒合的傷痕,但男孩的上半身卻是**的,很多地方都包裹著層層紗布。
更為駭人的是孩子的臉上有已經發膿的刀疤,而且眼睛也纏著厚厚的紗布,頭髮已經被悶得一把一把掉落,頭頂甚至還生了很多爛瘡。而且爛瘡中也有著早已被割開的傷口,似乎一直癒合不了似的,這會兒已經有長膿的跡象了。十幾歲的孩子,顏面已經看不清了,能讓人看見的只有這不該屬於他的年紀所承受的折磨。
「爹……」
孩子渾身發燙的昏睡著,布料一揭開,皮膚被寒意一吹,無意識的打了個冷顫,叫人一看更是心疼。
「怎麼回事?這孩子怎麼會傷成這樣!」
龍池雖然一直殺人如麻,但一看孩子此時的慘狀也嚇得喝問一聲。
「這孩子……多疼啊!」
高憐心眼眶一陣紅潤,看著年紀幼的小孩子竟然傷成這樣,鼻子開始有些發酸。
「別、別凍著我孩子……」
中年乞丐此時神色一疼,面對龍池也不再戰戰兢兢,慌忙上前為孩子蓋上布匹,為他抵禦山裡黑夜的陰寒,又把那平坦的門板往火堆旁堆了一下,一手更緊緊抓住孩子那枯瘦的小手。雖然是細微的動作,但卻充斥著濃郁的父愛,令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哪個狠心人呀,居然把他傷這樣。」
一旁的張媽媽看著也是心疼,立刻用手碰了一下孩子的額頭,怯怯的說:「這孩子還有點發燒,小姐,你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幫一下這苦命的人吧。」
中年乞丐頓時潸然淚下,緩緩的說是家裡遭了賊人,孩子的娘被賊人糟蹋而死於非命,那孩子命大不死,卻也傷成這副模樣。這次他是帶著孩子來杭州城裡尋名醫,沒成想路上遭此大雨,就在這裡避一下。
「我看看。」
高憐心一邊抹著同情的眼淚,一邊把手搭上孩子的手腕。絲毫不計較孩子手腕上已經流膿的傷口與黏稠的膿液,此時心裡有的只是人性的善良。
「我也看看。」
龍池沉吟一下,一手也搭上小孩子的另一隻手腕,默默為他把脈。
「身虛,脈弱。」
高憐心默默閉著眼,輕聲說著。
「外傷經脈,內生虛寒……」
龍池也閉著眼,專心聽著孩子的脈搏。
楊存在旁也不說話,生怕打擾他們的看診。高憐心生在太醫之家,從小就接觸杏林之術,在耳濡目染下,醫術比起一般的名醫也是不在話下,而龍池更不用說,擅毒者更擅醫,他的毒術和蠱術那麼高超,他的醫術雖然是野術,卻也比一般醫生高明許多。
「大俠,我、我孩子……怎麼樣了?」
中年乞丐在旁邊默默擦著淚,看著孩子此時渾身的慘狀,即使路人都為之心疼,誰又敢想像這為人父者此時的心碎?
「外表創傷很多,連日顛簸,腹內無物,還受了風寒,不好辦啊。」
高憐心把完脈,臉色有一點凝重,此時龍池也將手收了回來,看著沉沉睡去的小孩,雖然沒說什麼,但臉色也不太好看。
「大俠,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
此時,中年乞丐也察覺到兒子的體溫越來越高,是風寒發作的跡象,頓時著急得嚎啕大哭,跪在地上一邊嗑頭,一邊苦苦哀求著:「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啊,求求你們,救救他吧!」
「怎麼辦?」
高憐心在一旁也是心急。這孩子身體本來就虛弱得很,身體受了那麼重的傷,普通人得個風寒不要緊,但若是發生在這孩子身上,那可能會奪走他年幼的生命。
「你們有帶藥嗎?」
龍池沉吟一下,卻說出至關重要的話。
「有有,老身帶了一此一。」
張媽媽也心疼這個孩子,立刻拖著病身子出了門,從馬車上抱來幾個小箱子擺到地上。
小箱子裡藥材倒是不少,不過都是田七之類的普通藥材,沒多少是驅寒散熱的,根本派不上用場。高憐心一看更是心急,急得眼淚直掉:「這可怎麼辦?這裡要是有藥材的話,我倒是能替孩子開個藥方,可如今這荒郊野嶺的,我去哪找這些藥啊?」
「好了,先別著急了。」
楊存一看她此時心急的模樣,連忙上前安慰著。不過看她如此心善,心裡對她的喜愛更甚。身負血海深仇之人卻有著悲天憫人之心,高憐心不只容貌動人,靈魂也是如此美麗。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中年乞丐此時只知道不停磕著頭,額頭已經磕得都是血了,此時除了這樣做之外,他實在想不出辦法救自己的孩子。
「你,老實點……」
悲情的氣氛叫人潸然淚下,這時黑面大漢微微動了一下,龍池頓時神經一緊,眼露凶光,咬著牙狠狠喝了一聲。在這樣壓抑的氛圍下,殺人絕對是個不錯的發洩方式,不只龍池,楊存都有種想發洩一下的衝動。
「放了我,我……我會幫你們!」
黑面大漢此時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龍池,突然咬著牙說:「要不你就直接殺我得了!」
說完話的時候,他竟然臉色堅決,猛然往前走了一大步。
「算了,放了他!」
楊存見龍池已經眼露殺色,馬上將他攔住,緩緩搖搖頭。
「饒你一條狗命,你可以滾了!」
龍池不滿的哼了一下,神色微微一冷,手一揮,一股灰霧散了出去,此時黑面大漢身上的毒蛇彷彿懂了龍池的意思,一條條開始鑽出來,瞬間就消失在門外的磅礡大雨中。
「有我可以幫忙的嗎?」
黑面大漢被如此侮辱,臉色當然鐵青。不過看了看一直磕頭哭泣的中年乞丐,又看了看小孩子渾身臘黃又瑟瑟顫抖的模樣,還是咬了咬牙,沒說什麼。
「不用了,你走吧!」
楊存冷冷看著他,這時候,誰都不會相信一個剛才還和自己拔刀相向的人。
「你們放心,我還沒泯滅人性到那種地步。」
黑面大漢咬了咬牙,猛然指著自己的胸口,悶哼著說:「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如今誰都想救這個孩子,我不會在這時候亂來,那對我沒什麼好處。」
「我憑什麼相信你?」
楊存雖然心有善念,但也是小心謹慎,畢竟剛才大漢的態度很不友善,誰又能相信他不會趁著眾人忙活的時候亂來?
「好……」
這時龍池突然低喝一聲,猛然拿起那黝綠的匕首在大漢的手上劃了一下,割破他的皮膚!
大漢微微一愣,馬上摀住手掌,從手指的縫隙裡已經能看出流出的血有點發黑,顯然是中毒的跡象。這時龍池已經將匕首收了起來,站起身來冷冷的說:「你也該知道自己中毒了,不過你放心,三天之內你死不了,你最好不要亂來,等事情忙完之後,我會考慮給你解毒。」
「我知道。」
黑面大漢鐵青著臉,咬著牙。此時他已經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脈搏跳動得比平常快,這匕首明顯不是剛才龍池與他打鬥時所持的那一把,那把刀上面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而這把毒性沒那麼劇烈,行走江湖那麼久,他明白龍池說的絕對不是假話。
「你需要什麼藥材?」
龍池沉吟半晌,突然轉頭問了高憐心,直言不諱的說:「孩子的傷以後再想辦法,現在先幫他退燒再說。我倒是有不少方子,不過藥性有點烈,這孩子現在身體很虛,而且還有傷在身,絕對承受不了,貿然給他服用的話危險太高了。」
「我……我是有方子,可我要去哪找藥啊!」
高憐心一急,又是潸然淚下。
楊存連忙將她摟住好生安慰著,雖說現在軟玉溫香在懷,可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孩子,哪又有什麼情慾可言?
「你說,藥我想辦法。」
龍池的聲音低沉,卻也特別堅決。
「我……我想想。」
高憐心腦子裡努力轉著,倒不是說她學藝不精,只是那麼多退燒的方子,她必須篩選出一個最適合如今這個虛弱孩子的一種。藥性必須溫潤,不能傷了他,又得考慮到孩子身上的傷,容不得她不小心謹慎。
一會兒之後,高憐心已經有了決定,馬上說出好幾種藥材的名字,最後卻有點為難的說:「龍大哥,這方子的藥引最好是雞湯,這是最溫潤的方子,祛寒又不傷身,可這時候哪有雞可以下藥啊,更別說這些藥材了。」
「黑大個!」
龍池沉吟一下,猛然朝黑面大漢說:「我去找藥材,這麼大的山你去抓只野雞,怎麼樣?」
「可以!」
黑面漢子似乎有點想不到龍池突然這樣說,愣了一下之後,也是臉色凝重點了點頭,撿起了手裡的刀,身形一閃,立刻消失在磅礡的大雨中。
「好了,藥我去找,你們先生火燒水。」
龍池也不多說,穿上蓑衣就走出大門,身影一下子也消失在那密集的雨線中。
「他行嗎?」
楊存倒是有點懷疑。這傢伙殺人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但要叫他救人,怎麼感覺都有點請獸醫替人動手術的感覺,太不可靠了。
「蛇有靈。」
張媽媽此時已經從馬車上拿來一個小鐵鍋,一邊倒水架在火堆上,一邊慈祥笑著:「您這個朋友看起來雖然兇惡狠毒,不過卻是心善之人。自古有蛇的地方旁邊必有靈藥,他是養毒之人,自然也有這個本事,所以他應該能找到那些藥材。」
「老媽媽,您看得還真仔細啊。」
楊存尷尬一笑,立刻開始幫忙,一邊加柴火一邊燒水。張媽媽愣了一下,也被楊存叫到一邊去。眼看著楊存在一旁忙碌著,又看了看高憐心,頓時滿意的一笑。
鍋裡燒開的第一次水,高憐心拿來毛巾,小心的為孩子擦拭著身上的傷口。
換了第二次水以後,直接從馬車上搬來一個木盆,將小孩的腿泡在滾燙的熱水裡讓他渾身發汗。此時她已經累得額頭出汗,楊存一看也心疼,趕緊拿出毛巾為她擦汗,高憐心羞澀之餘,給了楊存一個欣喜的淺笑,模樣又羞又嬌,實在撩人心魄。
旁邊就有一口老井,當楊存將第三次打上來的水燒開的時候,龍池已經趕回來了,腳步輕盈,幾乎沒什麼聲響,只有雨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他一進門就開始將蓑衣丟到地上,拉開黑色的斗篷,懷裡滿滿都是各式各樣的藥材,喘著大氣說:「好了,高小姐,你要的都在這!」
「我看看。」
高憐心此時救人心切,顧不了那麼多,將藥材一股腦的放在地上清點著。
「好了,都齊了,不過要先洗乾淨。」
高憐心手裡已經都是藥材上的泥土,但她卻是一臉驚喜:「你都上哪兒找的?老薑、枸杞、當歸……十幾樣居然一樣都不缺,太厲害了!」
「我忘了洗。」
龍池得意勁還沒過,馬上就拿起那堆藥材又衝進雨裡,沒多久,他懷裡的藥材已經洗得乾乾淨淨,剛從地裡拔出來的泥土也都沒了。
「沒什麼問題了吧。」
楊存一看,立刻加了柴火把火生大,將剛下鍋的水燒得嘖嘖作響。
「嗯,就看那位大哥了。」
高憐心一邊切著藥往鍋裡放,一邊柔笑著說:「如果有隻雞來燉確實不錯,不過有這麼齊全的藥材,溫潤虛補,起碼能降孩子的燒,問題應該不大。」
「姑娘,真沒事?」
中年乞丐激動得渾身顫抖,聽著高憐心的話,連聲音都瑟瑟顫抖。
「放心吧,孩子身上的傷已經處理得很好了。」
高憐心一邊準備著藥,一邊安慰說:「不過這連日的奔波讓孩子的身體很虛弱,現在他正發寒,只要盡快喝下這帖藥,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謝謝您,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
中年乞丐頓時又是淚流滿面,跪在地上,使勁向高憐心磕著頭。
「你別這樣!」
高憐心看到他這樣,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這時候也不容她多想,只能繼續專心熬藥材,大火把她的小臉烤得紅撲撲的,再加上眼裡的善意和溫柔,看起來更是明艷動人。
「那傢伙應該跑了吧。」
龍池等了一下,眼看鍋裡的水都燒開了,頓時有點不耐煩,猛然站起身來沉著臉說:「算了,抓個野雞而已,我自己去,一開始就不該相信那種膽小鬼!」
「你才他媽的膽小鬼……」
這會兒門外傳來一道有氣無力又憤怒異常的低吼,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走了進來,黑衣大漢滿臉不爽的瞪著龍池,手上提著一隻濕淋淋的野雞。
「找只野雞還找那麼久,不罵你罵誰啊!」
龍池沒好氣的冷笑一聲。
「看著,就在這裡!」
大漢此時臉色已經一片蒼白,由於沒穿蓑衣的關係,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但就在他走進來的時候,每走一步,地上出現不只是水跡,竟然還參雜不少鮮血。
「喲,還掛綵了。」
龍池諷刺一聲,馬上接過他手裡的野雞,倒落的在旁邊去毛和內臟,他應該很適應野外的生活,動起手來十分靈活。
「哼,小傷而已。」
大漢不滿的哼了一下,馬上就跑到破廟的最角落脫下濕淋淋的外衣。此時他的肩膀上有個破爛的傷口,也不知道這大半夜是怎麼來的,會不會是在山裡遇上野獸?但那血肉模糊的一片著實叫人一看都覺得害怕。
鍋在大火上沸騰著,水面不停翻滾著,沒多久,一鍋新鮮的雞湯就出爐了。
高憐心和張媽媽拿碗來,一勺一勺極為小心的餵給孩子喝。昏睡中的幼童完全沒有意識,但還是感覺到那種溫暖的舒適,看著他本能的抿著嘴唇將藥湯一點一點喝下,在場的人總算鬆了一口大氣。
黑面大漢一直靠在門框上,安靜看著這一切。龍池則是盤腿而坐,滿臉警戒的看著他。如今所有的蛇群都出去覓食,雖然大漢身中慢性毒,不過從他的表現來看,此人心性〔517z小說網·517z〕不是一般的堅毅,誰能保證他不會冒著毒發身亡的危險做出什麼壞事來?
天慢慢的亮了。此時高憐心和張媽媽已經在一旁披起薄被慢慢入睡,而孩子身上也加蓋一層厚厚的棉被發著汗。中年乞丐就那樣一直神情緊張,又滿是父愛的關注著他的孩子,而龍池依舊和黑衣大漢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再說半句話,氣氛還是很僵。
棉被、勺子、碗、鍋、披風甚至枕頭之類都那麼齊全,那小小的馬車塞得跟個移動倉庫一樣。楊存擦了擦冷汗,安巧大寶貝未免太細心了吧。不過是出個門而已,她就緊張得和生離死別一樣,這一趟收拾的東西快和要搬家沒兩樣,這是不是誇張了點啊!
難怪剛才在車上搬東西的時候高憐心都有點嘟起小嘴了,敢情大美人這是吃醋了啊!雖說她和安家姐妹少有來往,不過看著這一車密密麻麻的東西收拾得那麼井井有條,她恐怕也有點嫉妒。楊存看著高憐心,不禁會心的笑了一下。這天下的女人呀,真是沒有一個不吃醋的。
「爹……」
就在天微亮的時候,安詳昏睡了一夜的小男童突然哼了一下,難受的轉了轉身子,醒來時的呼吸也變得微微急促。
「明兒,爹在這兒,你怎麼樣,餓嗎?」
中年乞丐頓時就撲到孩子枕邊,著急而又驚喜的問著。
「爹,我不餓,但……我身上癢……」
小男孩半睡半醒間迷糊的囈語著,身上的傷口還未全部癒合,此時又發了滿身大汗,雖說燒已經退了大半,不過滋味也絕不好受。
「好孩子,再忍一下,等爹找個落腳的地方再替你好好洗一洗!」
中年乞丐激動得眼眶一陣泛紅,一邊哭著一邊抱緊孩子。
「孩子怎麼樣了?」
高憐心和張媽媽也被這細微的聲音吵醒,馬上走了過來關切的詢問著。
「孩子醒了!」
中年乞丐激動得渾身一陣顫抖,立刻跪在地上,一邊磕著頭一邊哽咽著說:「謝謝姑娘妙手回春,這荒山野嶺還能碰上您,真是這孩子的造化啊!您一定是活菩薩,沒有您伸出援手,我家孩子現在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這條小命。」
「孩子沒事就好。」
楊存走上前去輕聲的問:「你們這是要去哪?」
「我們去杭州城內,為我孩子尋名醫。」
中年乞丐說出這句話時,充滿無比的期待。
「憐心,我們收拾一下東西也準備趕路吧。」
楊存沉默著沒說什麼,只是看了看那邊依舊沒什麼好臉色的龍池,無奈的笑了笑。
將被子和一些乾糧贈給這對苦命的父子,又將行裝收拾妥當之後,黑面大漢已經從破廟後拉來一輛馬車,依舊臉色沉穩的對楊存說:「萍水相逢,有些誤會在所難免。我這次也是去杭州城,順路送一下他們父子吧,免得他們漂泊在外無依無靠。」
「喂,傻大個!」
龍池喊了一聲,隨手丟過一個白瓶子。
黑面大漢伸手一接,龍池馬上頭也不回的說:「那是解藥,每天服一指蓋的劑量就夠了。三天包你不死,這三日內不能飲酒!」
黑面大漢沉默著看了看手裡的藥瓶,又看了看龍池,似乎是思索著什麼。楊存趁他神色一懈的時候,悄悄打量一下他那輛馬車,鼻子一動,聞了聞車子的味道。車門前的簾子被風微微吹動,朝著微微敞開的縫隙往裡看,楊存頓時腦子一僵,再看向乞丐父子的時候眼裡除了同情之外,更多了複雜的意味,嘴角不自覺的冷笑一下。
此時高憐心和張媽媽忙碌半夜已經很是疲憊,上了馬車就開始打盹了。龍池在馬車旁等候著,忙著將那些從草叢裡鑽出來的蛇收回他那件像是百寶箱一樣的披風裡,離了三、四丈的距離,他們應該聽不見這邊的對話。
「兄台,確定順路嗎?」
楊存沉吟一下,眼看著那中年乞丐抱著孩子進了車廂,仔細觀察他的動作和車內的物品,頓時冷笑一下。
「您什麼意思?」
黑面大漢頓時臉色一僵,即使昨夜有毒蛇纏身的時候,他都不曾有過如此茫然又強裝裝鎮定的表情。
剛才中年乞丐上車的時候,那舉止明顯已經是駕輕就熟,甚至他剛邁步的時候還微微愣了一下,明顯已經習慣有人為他拉開車簾,而這大漢如果孤身一人趕路,他騎馬絕對比坐馬車快,押運東西也不必用到這種廂式馬車,再看他的行為舉止,絕不是那種喜歡駕車遊歷的清閒之人。
而車內的東西雜七雜八不說,光是被褥就有不少,且楊存還細心的留意到其中有一條薄被的紋路和孩子身上包的布匹是一樣的。昨夜只當這孩子是病人,並沒有太注意,但現在仔細一看,那刺繡的功底和布匹的材質極為上乘,不是大富人家根本用不起。這大漢和這對父子原本就是一路而來,而他們卻不明說,一個顛沛流離的人趕路用馬車,又怎麼可能真的穿得那麼落魄?
「車內的人是誰?」
楊存沉吟一下,神色已經變得無比嚴肅,溫和一夜的神情第一次變得凝重。
黑面大漢頓時臉色一沉,咬牙看著楊存,又有點顧忌的看了看一旁的龍池,氣氛一時之間詭異無比。就在兩人對峙的時候,車內的中年乞丐歎息一聲,幽幽的說:「國公爺,數月不見,您還是如此聰明,不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的聲音已不同於昨夜的怯弱和戰戰兢兢,顯得沉穩而又無奈。
「蕭九是吧?」
楊存一聽這聲音感覺耳熟無比,腦子頓時靈光一現,冷笑一下:「昔日的津門巡撫,昨日的階下之囚,你本該在順天府牢獄等待吏部的審判,但你的同夥卻殺害十幾名看守衛兵冒大不諱將你劫走,此時淪為聖上龍顏大怒欽點的逃犯,如今更讓順天府顏面盡失,派出無數高手誓要將你緝拿歸案,算起來你這輩子也夠風光了。」
「公爺明查秋毫。」
車內的蕭九沉吟一下,苦笑著說:「那公爺現在打算怎麼辦?要抓蕭某邀功嗎?此時正值龍顏大怒,相信公爺能將蕭某擒於聖上面前,必定會讓龍顏大悅了。」
「前提是……」
黑面大漢沉著臉,吐了口大氣,這才強定住心神,看了看龍池,冷冷的說:「如果敬國公是與朝廷頭號欽犯、苗族妖人龍池一起擒賊,那對朝廷來說才是天大的笑話。」
「看來你還真不是賊。」
楊存被他這麼一恐嚇,反而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笑意,倒讓二人都愣了一下。
「公爺,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蕭九語氣一軟,哀求道:「可否放蕭某一條生路,等蕭某為愛子療完傷,自當將人頭獻上,報公爺寬恕之恩。」
「殺人滅口對如今我們來說看似容易……」
楊存的話讓二人都頓了一下,黑面大漢更是將手放到佩刀上,不過楊存語氣一轉,竊笑著說:「既然救了人,就不必再造殺孽了。如今我也沒這個心情,你們走吧。」
「您……說的是真的?」
二人都沉默半晌,這時蕭九才不敢置信的問了一句。
「趁我沒改變主意之前快走吧!」
楊存說完,頭也不回的朝自己的馬車走去。龍池在一邊似乎沒聽到什麼,見楊存過來只點了點頭,馬匹便慢慢邁開腳步,車輪慢慢滾動,繼續朝越來越小的山路前行。
黑面大漢愣了愣,也上了車,駕著車朝相反的杭州城方向趕去。馬車在山道上顛簸的行進著,蕭九抱著孩子,摸了摸孩子已經不燙的額頭,鬆了口氣說:「定王說得不錯,這個楊存真是心生九孔。看樣子溫和得很,那心眼比誰都多,小小年紀卻老練得很,真是個人精啊……」
「他似乎一開始就有猜疑了。」
黑面大漢雖是魯莽之人,但也似有所悟,聯想起楊存獨自一人上來攀談的奇怪舉動,覺得似乎一早就已經露出馬腳。
「應該是,不過昨晚他也沒說。」
蕭九抱著懷裡的兒子,重重歎息一下,又有點忐忑的說:「如果昨夜他將真相說出來,恐怕高憐心餵給我兒子的就不會是藥湯,而是毒藥了。我曾逼得她家破人亡,如果她知道是我,恐怕她會千方百計毒死我們,這女人雖然心善,但也不是什麼懦弱之輩。」
「敬國公楊存真有意思。」
黑面大漢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是呀,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蕭九也感歎一聲。自己官位在身,位居封疆大吏時,他沉穩有度,不卑不亢,如今自己已是過街老鼠,他不僅沒落井下石,反而還肯放了自己,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趕了一天的路,高憐心和張媽媽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午餐就簡單吃了一點肉乾和幾張蔥花餅。雖說吃得很平常,不過坐在小河邊看著河水靜靜流淌,看著滿山的翠綠和天空的晴朗,欣賞雨天過後影影綽綽的潤美,倒也不失為一件人間樂事。
「公爺,您怎麼了?」
到底還是女人比較心細,一路上楊存雖然依舊說說笑笑,不過高憐心卻覺得有些奇怪,馬上體貼的問著。
「沒什麼啊,我怎麼了?」
楊存笑呵呵的答著,依舊是那樣開朗。
「少來,你這小子有不正常的地方!」
龍池一路走一路都在觀察路邊的奇花異草,一聽楊存的話馬上不客氣的說:「這一路上你吱吱喳喳個沒完,你可不像話那麼多的人。我說得對吧高姑娘,楊存這小子肯定心裡有鬼。」
龍池這朝廷第一欽犯完全沒有半點逃犯的覺悟,這一路上比較熟悉以後,楊存就從國公爺直接降格為這小子,從身份上可說一落千丈「沒有,你們想太多了。」
楊存繼續樂呵呵的笑著,只是手掌微微張開又握了握,腦子裡紛亂的想法似乎太多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出現自己又捕捉不住一樣。
楊存的笑聲裡,那心不在焉的神遊似乎明顯得有點過頭,一路上安靜得很,連一直靜心修養的張媽媽都沉吟一下,忍不住開口說:「公爺,您是不是有什麼事煩心?老身看你這一路走來一直都心不在焉,方便的話就說出來,讓大家幫您想想辦法。」
「沒有啊,我只是累而已,沒別的。」
楊存馬上擺了擺手,心裡有點詫異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明顯了。張媽媽人老成精,看得出來是正常的,連龍池和高憐心都看得出來就太失敗了。想當年炸金花打麻將玩梭哈的時候,偷起雞來可是臉不紅氣不喘,怎麼現在演技那麼差?
疑惑的話說了沒一陣子,龍池突然「啊」的大叫一聲,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過去,只見龍池激動得一臉通紅,小心翼翼盯著路邊一朵看起來很普通的紫色小花,難掩興奮的說:「這、這……南方潮撞之地怎麼會有這……」
「你這小子鬼叫什麼啊?差點嚇死我了!」
楊存不滿的哼了一下,伸手掏了一下耳朵。
「這是什麼?」
高憐心也從馬車上走下,輕握裙擺走上前來。她蹲下後仔細觀察著那朵奇怪的紫色小花,就連自小在醫藥之家長大的她,此時也是面露困惑,腦袋裡思索半天卻也不知道這朵花的名字。
「妖骨花!」
龍池激動得連嘴唇都在顫抖,雙手僵硬的撫摸著小花的花瓣,結結巴巴的說:「我苗族大典裡曾記錄過這種奇花,傳聞中枕百人屍於根下,吸人血骨髓為養分,食精氣靈魂,百年一開,入藥乃有續命保魂之效,為毒可催腸斷骨,一滴奪命……」
「妖骨花?怎麼名字這麼奇怪?」
高憐心頓時一臉困惑,似乎沒聽過這味藥材。而且這龍池說得太詭異了吧,枕百人屍於根下,這裡已經不近人煙,連墳都看不見一座,哪有可能埋有百人之屍?
「怎麼回事?」
楊存也發覺端倪,第一次看龍池的神色如此激動,頓時也是心生好奇。
「妖骨化生,靈物相隨。」
龍池突然腦子靈光一現,猛然站起身來。
這時,他身上原本紋風不動的斗篷開始瘋狂蠕動著,那些原本昏睡般安靜的毒蛇竟然在一瞬間開始狂燥起來,而那狂燥中帶的並不是殺性,而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驚恐和害怕。龍池頓時眼眶發紅,呢喃細語著:「果然不錯,妖骨花的旁邊必有靈物守護。」
「什麼味道?」
楊存眉頭頓時一皺,空氣裡開始瀰漫著一種刺鼻的味道。除了隱隱的血腥之外,還有種腐敗、惡臭,甚至說得上是死亡的味道。
「這……是血的味道嗎?」
高憐心也聞到了,頓時覺得有點噁心。
「我們先走!」
這時龍池感覺到蛇群的害怕,又看了看柔弱的高憐心和張媽媽,儘管不捨,但還是帶著二人趕緊遠離那鮮艷的妖骨花。
遠離那股奇怪的味道,繼續在小路上顛簸著,龍池臉色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又顯得很是謹慎,表現出之前完全沒出現過的浮躁。楊存越看越疑惑,不解的問:「喂,你到底怎麼了,剛才那花怎麼回事?」
「妖骨花,哈哈!」
龍池本來似乎想解釋,但不知道是不是興奮過頭,話還沒說出來,馬上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這傢伙精神分裂啊!楊存腦子裡一僵,不過想起剛才聞見惡臭時的感覺,靈魂在本能上有一種危險的警戒感,這種感覺到現在只出現過一次,那是在目睹楊術六丹之境全開的時候,甚至在金剛印暴走的時候自己都不曾出現過這種靈魂裡都感到恐懼的時候。
「公爺,應該就是那吧?」
這時高憐心的聲音慢慢響起,帶著期待和欣喜。
此時小路彷彿像是走到盡頭,一行人已經來到一處懸崖峭壁上,懸崖上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青草和小花,還有各式各樣的果樹,即使不是金秋,也沒有碩果系系。但似乎能隱隱聞見那花草和泥土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十分愜意。
懸崖的對面是另一座更高的山峰,巨大的瀑布水流彷彿九天而來一般,傾斜似的往下流著,白色的河流磅礡而又大氣,比起任何名山河川也絲毫不遜色,而山坡上翠綠滿蔭,無比動人,瀑布的激流中,連綿不絕的水聲響起,彷彿組成奇異的樂章一樣,心聞在耳,能聽得懂那種美妙,卻又無法理解大自然的涵義。
懸崖峭壁上,風景之美讓人心醉神往,而這裡最顯眼的則是彷彿桃花源裡描述般的一間小小宅院。院子四周都是竹子,竹林的樹葉慢慢搖曳著,到處都是高大的巨樹,彷彿是天然的圍牆般,緊緊守護這棟房子。
那間房子小小的,在籬笆中一點也不顯眼,整個房子都是用木頭和竹節建造,顯得樸素無比,就像農家小院一般,可又特別的乾淨,不像是普通的農家。院內幾隻小雞在地上啄食著,似乎不怕生人一樣,根本就不管這一行人的到來。
「看起來像。」
楊存先下了馬車,走到那小小的宅院木門之前,禮貌的喊了一下:「請問有人在家嗎?」
「這裡真漂亮。」
龍池徹底陶醉在這青山綠水之間,不知道為什麼,深深一呼吸,空氣裡那清新又芬芳的味道,美妙得讓人有如入夢一般愜意。
「來了。」
房子的木門緩緩打開,一身普通的灰色素服,看起來已過古稀的老婦人慢慢走了出來。一頭白髮,即使蒼白卻又特別挺直的腰身,走起路來優雅安靜,腳步沉穩,完全看不出她有那麼大的歲數。
老婦人緩緩走上前來,此時眾人才看清她的樣貌。她臉上滿是蒼老的皺紋,不過皮膚卻特別的紅潤健康,臉上始終帶著溫和而又安靜的笑意,看起來讓人感覺很親切。不諧於世事,隱居於此深山密林之中,如此一位慈眉善目的長者都讓人懷疑是在林中遇仙了。
「您好。」
高憐心連忙上前溫婉的行了一禮,輕聲問:「請問是劉奶奶嗎?」
「哦,我是。」
被喚為劉奶奶的老婦人倒是愣了一下,馬上呵呵一笑說:「好閨女,好久沒人這麼叫我了。看你長得這麼好看,是誰家的女兒呀?城東寶杏堂的小王嗎?我看你們也沒那麼像嘛,難道是蘇洲濟林號的小張?那個調皮鬼啊,他可生不出像你這麼漂亮的閨女。」
「不是。」
高憐連連忙解釋說:「小女祖父是津門高陽成。」
「啊,陽成!」
老婦人頓時渾身如遭雷擊一般,整個人徹底愣住,傻傻看著眼前的高憐心,那安詳而又清澈的眼眸裡突然有老淚開始忍不住打轉。
「宛白小姐,匆匆一別也將近一甲子了。」
這時張媽媽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看著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婦,眼眶也隱隱開始發紅。
「是你,果然是陽成之後!」
被喚為宛白小姐的老婦人頓時控制不住,潸然淚下,看了看也是蒼老之顏的張媽媽,黯然神傷的哽咽道:「歲月催人老啊,這一眨眼不見,竟然也有數十年光陰了。」
「宛白小姐,近來可好?」
張媽媽也是渾身顫抖,蹣跚著走上前去,猛然抱住老婦人嚎陶大哭著:「多年音訊全無,您可想死我了。」
「玉環,你,唉……」
老婦人也捂著嘴大哭起來,猛然抱住張媽媽,眼淚頓時控制不住,如雨般落下。
兩位老婦人抱頭痛哭,高憐心頓時傻了,楊存和龍池也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