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訪上水村
楊存想得卻是剛才楊通寶叫嚷的那句「眼淚鼻涕」,看著自己的袖袍上果真多了 ...
第八章 截殺
那一日,王二因為家中有事,怕請假那些官兵又不肯,所以只好在同村人的照料下偷跑回家一趟,結果沒想到回來時卻看到……
河堤已經加固完畢,村民也都領到工錢,縱使一個個都被暴雨淋個徹底,也是眉笑眼開。
沒有人注意到那些官兵手中的刀劍會刺向自己的身體,等意識到突發的危機之時,已經有好幾個人倒在腳下。
大雨磅礡,雨水混合著新鮮的血液變成一條條小股的血河。村民們慘叫著四處逃竄卻無處可逃,不是死傷在官兵們的屠刀之下,就是往河水裡退。
慘叫連天,和著那種血紅的顏色,讓當時躲在樹後的王———每一根汗毛都立起來了。慘絕人寰的悲劇就在眼前上演,被恐懼佔據所有心神的王二不敢露面,等到有意識的時候已經回到家中。褲子是濕的,混合著雨水和自己的尿液。
因為當初做工之際,官府已將所有人登記造冊,所以怕官兵在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在而找上門來,王二當機立斷領著家人離開。
妻兒還好說,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又怎忍心讓她跟著一路受顛沛之苦?況且室外還下著大雨。
衡量再三,他便抱著自己不在他們也不會對一個老人家怎樣的心態,狠心帶著妻兒走了。原打算出去躲躲,等風頭過去之後再回來偷偷將老母親接走,結果才剛逃出沒多久,身後就起了火光。火光明烈,連如此大雨都澆熄不了。
那個方向正是他家,除了那還滲著雨的茅草屋,再也沒有其他人家。
當時他差一點就衝回去了,若不是娘子拚死拉著……
暴雨導致山洪,道路不通,出不去只能困在這裡。直到那天遇到楊存他們……倘若不是楊存陰錯陽差之下出手相救,恐怕那些不能見光的秘密就真的如他們所願,永遠深埋在洪水之下了吧?
聽完楊通寶平靜卻壓抑沉悶的講述,毫不例外地,當時那幕場景開始自動在楊存眼前上演。
大雨中澆之不熄的火光……與在一品樓的是一樣的吧?下意識地望向王二,王二隻是低著頭,看不清楚神情,唯有握著篙桿的手指在不停發抖,看那力道,恨不得要將桿子直接捏碎。
對於仇恨的憤怒每一個人都一樣,無關身份,無關修為。布衣之怒血濺三尺,這王二心中又該有著怎樣的恨?
楊存自然不敢妄自猜測,不過……
「加固河堤?既然河堤已經事先經過加固,為何還有災情發生?」
下意識地問出心中的疑惑。在望到楊通寶別有深意的眼神後,楊存頓時醒悟。
這……難道會與那場為無辜的村民們帶來殺身之禍的秘密有關?那麼……一想到此,楊存瞳孔驟然一緊,望向楊通寶道:「跟著去了下游的人怎麼說?」
跟著去了下游的人是隱晦的說法,楊通寶自然是聽懂了,其實就是混跡在敵方中的己方人員。當時楊存覺得不大對勁,所以安排楊通寶安插被派遣到下游士兵中去的眼線,現在看來,直覺這種東西還真他媽的邪門啊……
聽懂了,神色也變得暗淡,沉聲答道:「被困在下游的人其實就是當時那些諳水的村民們潛水游上一處臨山的高地,但是因為體力已經耗盡,被困在那裡無法離開。」
「那麼他們現在呢?乙即使已經知道答案,楊存還是多嘴問了一句,心……
忍不住開始發涼。
楊通寶低下頭,眼神充滿忽明忽滅的恨意,一字一頓道:「去下游救人的士兵回來說,他們到達之後並無發現倖存之人。那些所謂被困在下游的村民經過了數日的大雨和飢餓,病死在那裡,無一生還。他們……將人葬了才回來的……」
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在心中碎裂成冰。楊存握緊手指,盯著楊通寶,口中只溢出了一個詞:「事實?」
「活埋。」
問得直接,答得也不囉嗦,不過就是兩個字而已,代表的又是什麼?薄涼之情遊走心脈之間,若是以前的楊存,恐此時早就壓抑不住地顫抖了吧?
白永望、余姚、趙沁雲,你們這群畜生……雖然在理智上楊存明白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也明白像他們那樣的人根本便不會將幾個小小村民的性命放在眼裡,但那畢竟是人命……
即使不用悲天憫人,心終究是冷的。看來後世那句話果真是至理名言,有良心的人當真活不長……
「公爺,到了。」
談話間,小舟一直前行,不曾停歇。楊通寶的一聲呼喊,將楊存從自己的神識中拉了回來。
到了?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水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倒也看不出本身的混濁,至於那分罪惡則被掩蓋起來。視線所及之處有不少斷壁殘垣,看樣子應該是原來據說已經加蓋過的河堤。
而現在水面已經越過那裡向著遠方蔓延而去,那些用朝廷之前撥下來加蓋河堤的銀兩變成的堡壘卻成了廢墟。
「那裡,過去。」
楊存手一指,盯住那邊不放。王二與楊通寶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還是掌握船隻。
雖然只是一艘小舟,但是這下面說不得還有多少障礙,省得一不小心出事。
楊存卻沒有慢慢磨過去的興趣,撩開長袍,長腿一伸,直接便踏水而行,那絕妙身姿讓王二看得呆了。
到處都是磚石,在廢墟中站定,楊存看著腳下那些狼藉,都可以想像的出來之前此河堤定然也算得上是一件工程了,怎麼會如此不堪一擊?被衝垮的程度如此嚴重呢?
有些地方水位已經退去,楊存隨手撿起一塊青磚試試硬度,卻沒有任何問題,夠硬、夠堅。就算楊存不懂,也看得出問題並不是出在這些青磚上,那麼……右邊是原本的河道,左邊應該是農田,看那些尚未成熟便已經被淹沒的稻穀就知道。可是現在這裡全都成了水面的天下,很有一股汪洋大海的氣勢。
「你現在可以說是怎麼回事了嗎?」
扔掉磚塊,隨意拍了兩下手,楊存轉身問著緊隨自己而來的楊通寶道。
「公爺知道數月之前皇上曾聽從欽天監進言,說今年江南會有暴雨,所以撥了款項下來加蓋河堤的事嗎?」
楊通寶不答反問道。
「嗯,有所耳聞。」
楊存略一沉吟,點頭說:「我還記得當時皇上怕會有官員從中扣除款項中飽私囊,還特意派了欽差過來一路巡查?」
「是,公爺英明。此事確實如此,而且那位欽差本就是京官,一直監督加蓋河堤之事,前三天才走。」
「前三天?」
楊存詫異。這麼說來,其實他和自己一起在杭州城待了不短的時間卻未曾碰面,此事必定是有心人為之。
「是,是帶著關於親眼所見的江南災情折回去的。」
楊通寶肯定道。
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銀子該花的也已經花了,該加固的河堤也加固了。然而卻還出事,則只能說明這一次的天災人禍來勢洶洶,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了的。那麼……
「他們在加固工程中動了什麼手腳?」
青磚沒有問題,相信這一點那位欽差也注意到了。可是……既然如此,為何卻讓他們找到漏洞,進而做出殺人滅口的事情呢?再說,他們這樣做的目的為的又是什麼?
「這個……公爺,屬下覺得還是由王二親口告訴您為好……」
楊通寶又賣起關子。
這一回楊存沒有生氣,沉著一張臉繼續踏著水面回去,心中隱隱有一種即將揭露一場巨大陰謀的預感……
王二已經做好準備,楊存剛一回到舟上,他便俯下腰身,看著楊存絲毫未見濕意的靴子。接著他便將成為施工村民的索命繩、也成了他夜夜不能睡得安穩的秘密,不待楊存詢問,便開始一五一十徐徐道來。
眾所周知,在古代的建築中,糯米汁與石灰攪拌而成的漿汁將會產生多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說,沒有糯米汁,就無法保證建築的堅固性。
但是,另一/文/種程度/人/上也哄/書/高了糯/屋/米的身價,這就是所謂的水漲船高。
「草民雖然不大懂,但是村上幾個老大哥們總是出去做工,又有家傳的手藝,自然便在灌漿時發現不對勁。雖然顏色上看不出來,但是黏合的力度還有稀釋的比例都不對。其實本來這件事情不歸我們管,都是他們配好料過來,我們只需要動手就好,可是幾位老大哥都是性子耿直的實在人,怕會出事,所以就……結果誰知道,第二天那個去找兵爺說明緣由的老大哥就沒有回來。」
「一開始我們還不覺有異,見那灌漿不對還依舊去說,直到後來……」
還說了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那幾個最主要的關鍵詞,「灌漿」與「糯米」。楊存腦中靈光一閃,似乎就要在那一剎那抓住問題的核心所在。
「通寶,他們的灌漿是由什麼製作而成,這個你已經調查過了是嗎?」
雖然是發問,但是楊存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篤定既然楊通寶站在自己面前將這件事情告訴自己,那麼他肯定有所收穫。
「是,屬下已經調查過了,他們用的是糙米和高粱米混合碾制的米汁,外觀上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但是黏合效果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最主要的是,比起糯米的價值,糙米和高粱米為他們節省不少成本吧?」
楊存一言直中要害。
呵呵,他媽的,老子現在總算明白定王其中一部分的錢從哪裡來了。在後世,那些利用劣質的水泥建造工程偷工減料弄出一堆豆腐渣出來的人,敢情是從前人繼承而來啊?做這般黑心事,還當真要命夠硬才行。
將價高的糯米換成糙米和高粱米,留下中間的差價,等著出事以後再以自己的名義,打著仁慈賢政的名號救濟災民,定王這一招偷天換日玩得還真是高明。就算朝廷派了欽差又如何?他只看到一時堅固的河堤,卻永遠不會知道其實他被別人利用了,當一個活著的傳話筒而已。
至於後面更深一層的意思,楊存苦笑了,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四周的寒意怎麼也抑制不住就往心裡鑽。想起一臉正義、對著自己笑得客氣的定王趙元明,楊存直覺就想到聊齋的畫皮。
敢情畫皮這東西還不限性別?一直披著人皮的禽獸啊,自己一個純人類要怎麼和他鬥?最主要的還是自己現在壓根就是一個光桿司令,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除了一個世襲敬國公的名號還真的什麼都沒有。
「公爺英明,正是如此。想不到那些人當真會為了私吞築堤款項而做出如此令人髮指的事情,簡直罔為朝廷命官。」
看著楊通寶義憤填膺的臉,楊存笑了一下,道:「那點款項?你當真以為他們真的只看上那點款項嗎?」
都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卻遲遲不動手的原因,楊存總算找到了,敢情還在等朝廷最後一批賑災的款項啊?相信有了那位欽差大人的「親眼所見」,這白花花的銀子一定不會少。
呵呵,賢王,你他媽的背著賢王的名,就用來糟蹋老百姓的生命嗎?那張萬人所不及的高位、鮮血染就的高位,當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天下男人都熱衷於權勢?那為何自己的理想就是有一個安逸、可以享福的日子,然後再來幾個紅袖佳人一切足矣呢?
難道老子不是一個合格的男人?
「公爺,您的意思是?難道他們還做了什麼更傷天害理的事情?」
楊存的話讓楊通寶如雲墜霧裡。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調查到全部的隱情,難道還沒完?這麼想著,楊通寶便問出聲來。
「罷了,此事不提。不是說那些活著的人被……我們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三人都靜默下來。小舟默然行駛,最後停在一處尚未被水面淹沒的空地跟前。
「就是這裡嗎?」
地面泥濘,除了有凌亂的的腳印留在上面之外,並沒有什麼值得人注意的地方。可是誰能知道這方泥土之下禁錮了多少人命?
最殘忍的還是被活埋進去。
雖然知道其實縱使自己事先知曉三也未必改變得了這個結局,楊存心中還是很不好受。看別人的還行,偏偏這種事情與自己沾上關係,感覺就好像是自己間接害死他們一般。
若是自己不曾那樣魯莽地要求余姚救人,若是那些士兵並不曾到達這裡……但這些村民也還是會被活活餓死。唯一的區別就是早了幾個時辰或是晚了幾個時辰而已,不會影響投胎的。
反倒是自己的心理……
那塊地面的不遠處依舊是水,沉在其中的樹木張牙舞爪的模樣,也許和那些被活埋的村民們最後的模樣大致相同吧?沒有人不渴望活著,除非是腦殘。然而一直堅持求生希望的村民們,在最後等到的卻是如同劊子手的手官兵,那刻到底有多麼絕望已經無法去探究了。
答案隨著他們一起長眠於地下泥土中。
這也許就是萬惡的社會、身在底層賤民們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命運吧?連死亡都是那樣的卑微。
心裡悶得厲害,那種感覺無論吐出多少口濁氣都無法消除。最後深深吸進一口帶著土腥味的空氣,楊存伸手作揖,朝著那個方向便深深拜了下去。
只有用這樣虛假的方式表達自己心中的愧意了,雖然那一刻,楊存的心是無比的真誠。
然而,他沒有真的拜了下去。剛一彎腰,手臂就被人架住了,緊接著楊通寶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道:「公爺,您別這樣。您的身份何等尊貴,這下村民可承受不起。」
「是啊,公爺您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要是您這麼拜了,就折了我這幾位兄弟的福氣了,恐怕閻王爺也不會讓他們投胎轉世,少說也要留在陰間吃上百年的苦頭。」
身後的王——也跟著說道。
末了又衝著那方土地放聲喊道:「兄弟們,看見了沒?當朝的國公爺啊,那可是真正的大官,比縣太爺厲害得不知到哪去了。現在他親自探望你們,你們可要……一路走好……」
說到情真處,語氣哽咽,更是紅了眼眶。
心中那股抑鬱來得兇猛強烈,堵在胸口,怎麼都感到不甚舒暢。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楊存已經沒有任何想說話的慾望……
他們三個都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也因此誰都不曾發現遠遠對面山頂上,隨著一道殘影的掠過,一根賣相不是很好的歪樹枝條顫了幾顫,明明沒有風卻抖動著。許久之後,才恢復靜止的狀態。
「你說什麼?楊存他居然真的發現了?」
金碧輝煌,裝修得極為講究,偏又透著一股低調奢華的廳堂中,突然響起一個威嚴十足的聲音。這聲音頓了一頓,又出聲喝斥道:「你不是說萬無一失,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了嗎?怎麼還會有活————」
「我……下官……下官的確是……是……」
這道聲線明顯弱上了數倍不止,一聽便知道必定不是一個有骨氣擔當的人。
「是什麼?蠢材……」
看著眼前唯唯諾諾之人,白永望一口血氣壓制不住。若不是心想身邊還有人在場,否則早就一腳踹上林興安那張臉了。
相較於白永望的暴怒,坐在一邊把玩著手中杯盞的趙沁雲倒是看不出什麼深淺。知道自己在白永望這裡算是徹底完蛋,林興安試著將試探的目光投向他。
「世……世子……」
「嗯?」
清清淡淡應了一聲,趙沁雲抬頭,對上那雙瀚海萬千、深藏不露的眼眸之際,林興安心底僅存的希冀終於宣告破滅。
顯而易見的,趙沁雲也懶得廢話,隨意揚揚手便有兩人進來,將已經癱倒在地的林興安架了出去。
「真是廢物一個……」
白永望的怒氣還未消,但心中更多的卻是擔憂。望向趙沁雲若有所思的臉,最後還是說:「世子,此事……恐怕拖不得了。一旦楊存的摺子上遞進京,那麼我們……只能處於被動狀態。這對我們舉事十分不利,下官覺得……您是否可以考慮一下下官的建議?」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而且本來就是事實。在大局面前,什麼惺惺相惜全都是虛假的。為一己之私而導致全局錯亂?白永望知道,眼前這個看似溫和如玉、人畜無害的年輕人可絕對不會是那樣的人。
「砰!」
茶盞在趙沁雲的手中捏成碎片,然後隨著他指尖的捻動成了粉末。然而趙沁雲手上卻沒有任何損害,只垂下了眼瞼讓人窺探不到他的心思。
感覺似乎像是過了許久,其實也不過就是幾個呼吸之間的事情而已。趙沁雲開口了,語氣薄涼、清淡,如夜色中的水面,波光粼粼,卻也隱藏著無數看不見的危險。
「那……便有勞大人了。」
「是,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白永望那種小心翼翼不復存在,眼神被一種狠厲取代,揚聲吩咐道:「來人,有請先生。」
自上水村回來之後,楊存心口的鬱悶便不曾停歇過,獨自一人在書房沉吟許久,終於走向書桌。上面,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早已經準備好。
這群人喪盡天良,拿著百姓的生命為他們自己集資斂財,踏著萬千屍骨往上爬,就這樣鑄就出他們的一身榮寵嗎?果真是一將成名萬骨枯。
一將尚得如此,那麼一代帝王呢?上水村之事,難道老皇帝有所察覺?所以才會有黑衣人前來報信?還是說純粹是自己多慮,這一切也不過只是巧合而已。
再說了,聽說那老皇帝似乎已經病入膏肓,便真有這般洞察萬千的本事?楊存搖搖頭。
這個問題他是不知道,但他卻知道這個時候應當遞上一本摺子。他隱約中感覺,似乎這正是老皇帝需要自己做的?
敢情是那一次的獨處被老皇帝嚇著了嗎?怎麼總覺得老皇帝沒有那麼簡單?
還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拿起擱在桌上的殘茶,倒了一些在硯台之中,細細研磨好,剛執筆在手,楊存耳根一動,復又放下,臉上已經是一片冷然陰沉之色。
這就來了?他們倒是警覺,察覺得如此迅速。
無聲無息出現在院中的那道身影顯得無比詭異,如同一抹幽靈。書房門開著,室內的燭光只照亮門口一小塊地方便再也無法向前。那人便隱身在似明還暗的夜色中。沒有過於關注,楊存緩步踱出書房,不朝著那邊,兀自抬頭看起天邊並不怎麼明亮的月亮。
「想幹什麼就直說,別給老子玩那些有的沒的。老子今兒個心情不好,沒空陪你嘮叨。」
看都不看來人一眼,楊存便涼涼甩下一句話繼續看自己的月亮,而在袖袍下的手卻是緊緊握起。腦海中一瞬間冒出的一個詞,就是「殺人滅口」。
對方的氣息如此沉穩,就憑著他行到門口自己才有所警覺,看來這個人還真的不簡單,至少修為在自己之上,要對付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楊存的精神卻高度集中,不露痕跡地打量著對方,同時心中也為對方沉穩的氣息感到驚詫。
若是修為不錯的人,不可能看不出自己身上帶著金剛印與火之靈,在這樣雙重的優勢下還敢來,實力雄厚的程度可見一斑。
五十出頭的年歲,一把鬍鬚為他增添仙風道骨的氣質。來人是一個灰袍老者,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起來顯得高深莫測,一隻手負在身後,看起來明明行走速度極慢,卻在眨眼之間就與自己相隔著不過數十步的距離。
這個人……很危險。
也不知是對楊存眼中對自己的分析滿意,還是對楊存本身的沉穩滿意,老者點點頭,飄逸的鬍鬚無風自動,用手壓下之後才淡然開口道:「老夫前來只有一事,便是取公爺性命。」
聲音無悲無喜,再平常不過。
楊存想到的是活死人。心中一顫,倒還沒想到這老兒果真如此聽話,將他的目的如此明確地和盤托出。
也不知是否被對方那種要死不死的語氣所感染了,楊存居然也跟著點點頭,說:「那麼不如痛快一點,乾脆告訴我是誰想要我的命?」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不過由別人說出來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能。」
對方居然很認真地搖頭道,話鋒一轉:「不過老夫可以告訴公爺,白啟乃是被老夫所傷。」
此話一出,楊存再也無法淡然,後背上開始滲出涔涔冷汗。
白啟當時的慘狀以及帶給自己的震驚程度依舊歷歷在目,不料那位隱藏的高手這就出來了嗎?現下自己雖然與白啟是同等修為,但是沒有人比楊存更明白,其實論起實戰經驗他根本比不上白啟。
畢竟自己能力的提升多少帶著那一點僥倖,要說到真正的突破,自己著實還算不上。對付比自己弱的人還好說,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就明顯地開始缺乏勝算。而這種時候,金剛印和炎龍同樣不會幫自己的忙,只因為它們都需要一個能真正駕馭它們的強者。
這就是摳苗助長的弊端。內丹是有了,但是實戰經驗……都是他媽的炎龍,斷了自己最後的倚仗,不然衝著上次姑蘇城外被小妖女靳冰追殺之際金剛印的搭救,好歹也能保住性命啊!
楊存只告訴楊通寶說寄居在自己體內的炎龍被壓制了,可以隨時幻化成人形的炎龍也表示它和自己是一夥的。
卻不曾有人提及,其實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約定。
算起來還確實不能說是過分,但……卻能在緊要關頭讓自己丟掉性命。死蟲子,你到底有多麼恨我,想讓我死掉?操,老子不就是引進水靈之勢壓制你嗎?身為五行之一的火之靈,炎龍是高傲的。在楊存順利地吸收完靳冰的帶著水靈之魄的陰精時,他清楚地聽到炎龍來自靈魂深處淒厲卻又倔強不遜的慘叫。
「楊存,你他媽的卑鄙,老子不服。」
「那麼你想如何?」
當時的楊存躺在床上,懷中還是溫香軟玉,可是只要他願意,閉上眼睛就會以神智與炎龍進行溝通。那種現象與自己後來可以自由出入金剛印是一樣的。
「老子只相信實力,老子只臣服於強者。楊存,你敢不敢和老子打賭?」
五行之中,水克火。被壓制的炎龍少了囂張的氣焰,但依舊還是桀驁不馴。為了表示自己並不是那麼好欺負,炎龍還加上威脅,提高讓楊存答應自己條件的籌碼,補充道:「若是你不同意,老子就來個兩敗俱傷,毀了你的肉體。老子無所謂,大不了再等個幾十年,但是楊存你可就是生死一線牽了。」
才不會相信那條沒有節操的臭蟲當真會做出那種破釜沉舟之舉,不過楊存心中明白,若想真正收服心高氣傲的炎龍,讓它像地奴對楊術那樣的對待自己,恐怕真的需要做些什麼了。
本著為拯救迷途靈獸的善心,楊存答應炎龍的條件。
「好,我答應。你說。」
「哈哈,你最好不要這麼自信。老子的條件是,你何時能夠憑藉著一己之力,不借助老子和金剛印突破四丹進入五丹之境,老子就服你。」
炎龍笑得猖狂,但隨即又是一聲呻吟。楊存所能看得到的就是身體深處的火焰消失了。
「靠,牲口,你居然敢滅老子的威風?等老子練得比你厲害時,看不把你蒸發成水蒸氣……」
這就是全部的過程。
於是,楊存與炎龍之間的協議正式生效。因為從本質上來說,這對自己的修為也是十分有利,所以楊存並不會拒絕,只是那個時候還沒想過回到杭州之後會是這樣的局面。
沒有倚仗,面對的又是這麼強大的對手,楊存的心中忍不住有些不安。老者朝楊存點點頭,居然還是一副客氣的姿態,但是空氣中突增的壓力和平地無風自起的漩渦還是證明了此人雖然看起來客氣,但是攻擊卻不可能客氣。
如此霸道的開始,是想將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嗎?楊存冷笑不已。
就算老子再不濟,也不會任你像螻蟻一般的踩死。想殺我?恐怕你還真得好好費力一番了。凝神聚氣,感應到丹田處那四顆純白無瑕的內丹時,楊存無語……全身筋脈、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中,居然都沒有了特殊的存在,現在的自己和一個普通的四丹修道者並沒有什麼不同。
靠,算你們厲害,居然在老子有難之時溜得比誰都快?頂住空氣如刀刃般割在臉上的痛苦,楊存承受著壓力,抬頭與老者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間,果然清晰捕捉到他眼中解除顧忌的輕鬆。
果然早就將自己有幾斤幾兩都掂好啦?是不是現在發現在自己身上探測不到五行的力量,心中正得意著啊?這還不證明了他接下來的攻擊必定喪心病狂?那種狂風暴雨般的前奏,楊存已經明確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