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神仙數以萬計,群仙之宴既能放出話來要招待天庭衆仙,總不能只有一席,而席位的前後遠近皆是論修爲輩分排的,故而座位大多固定,縱有調整也不會太大。天帝身爲天庭之主,亦是東道主而位於最前,而他身邊兩個座位,其中一個便是爲白及留著的……同時,也是常年空著的。故而今日白及在此位坐下,便相當於當場公開了身份。
大殿裡靜默了一剎,緊接著便是幾聲雜亂的「咣噹」聲和說不清緣由的雜聲,似是有人不小心摔了杯子,有人不慎碰翻了裝飾,還有人瞪大了眼在桌子底下狂掐弟子大腿,總之就是一片兵荒馬亂,但偏偏他們還不敢讓白及仙君發現他們的兵荒馬亂,只能試圖掩飾動靜,因此殿內便長久地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寂靜,四下皆只剩衆仙警惕的呼吸聲。
過了好久,才有同坐在天帝附近、性格稍微大膽的仙人試探地湊過身,詢問道:「白及……仙君?」
他見白及身邊還跟了剛成仙似是年紀不大的女孩子,便主動挑起了話題,又問道:「這位,是否便是仙君前段日子收的小弟子?」
白及略一點頭,並未否認。他如此一動作,當即就有不少視綫一下子轉移到了雲母身上。
在這般氛圍之下,雲母簡直如坐針氈,感覺到那些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她臉側不知不覺就開始冒紅了。雲母乖順安靜地坐在師父身邊,只覺得旁人的視綫灼熱得很,讓她有點不敢喘氣。不過,她也曉得如今還只是當師父的弟子,若是將來當了玄明神君的女兒,或是當了師父的妻子,只怕外人投來的好奇的目光還要來得更多,倒不如現在就適應來得好。故而雲母定了定神,儘量挺直了腰桿。
白及眼角的餘光淡淡從她身上瞥過,見雲兒儘管緊張卻竭力在應對,心裡便安心了不少。
過了好久,大殿內的仙人們的注意力才漸漸從雲母和白及身上移開,宴席又緩慢地重新熱鬧起來。即便雲母還是時不時就覺得有人在看她,但比起剛才已是好了不少,她鬆了口氣,見這仙宴其實並不像想像中那樣規矩刻板,不少仙人都是自由走動談笑風生的,雲母不知不覺便新奇地看來看去。
帶雲母來,本來就是希望她早日融入仙界的。白及察覺到她神情按捺不住的好奇,頓了頓,便道:「你若感興趣,走去逛逛便是。」
「可以嗎?」
雲母回過頭看白及,不好意思地確認。
白及早已對她的神態和肢體語言熟悉得很,即便雲母現在是個再端正不過的人形,他仿佛仍能看見她腦袋有兩隻白白的耳朵在那裡躍躍欲試地抖來抖去。
白及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了幾分,他「嗯」了一聲,又道:「……回來時不要記錯了位置。」
其實白及這個位置想要記錯也沒那麼容易,雲母趕緊紅著臉道了謝,便猶豫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打探地在大殿內走來走去,倒沒注意到先前師父低聲囑咐她時周圍人又頻頻驚奇投來的視綫。
雲母坐在白及身邊是白及仙君的弟子,起了身混入一衆仙人之中便不顯眼了許多。
天帝的宴殿極是寬廣,數也數不清的仙案列於其中,衣著飄逸的仙子與男仙行走於並排的桌案之中,仙液瓊漿淡淡的甜味彌漫在空氣間,雲母即便不飲酒,光是嗅了幾下,也不知不覺有了微微的醉意。好奇心重的狐狸看什麼都開心,她沒聽到什麼玄明神君的消息,便想著有什麼東西有趣多看幾眼能回去跟師父說,故而走到一個人煙較少的角落時,就暫時停了下來想思考一下接下來去哪裡逛,誰知她四處亂望望得起勁時,便沒察覺到有人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邊。
「……你逛得可還愉快?」
背後突然傳來說話的人聲,雲母驚得渾身一抖,待回過頭看清過來的人相貌,又差點驚呼出聲,好在她及時收住,這才沒鬧出笑話來。
然而雲母好不容易重新冷靜,卻仍有些拘謹。她儘量使自己保持鎮定,這才緊張地喚道:「天帝。」
天帝此時並非是正服,反倒是一般仙人打扮,甚至比一般仙人還要低調簡單,故而看起來不太起眼。但畢竟是天庭之主的長相,且距離兩人上一次見面的時間還隔得不遠,雲母如何能不認得?她視綫閃了閃,都有些不敢看對方,低了頭便要小幅度地行禮,誰知天帝卻主動止了她的動作。
他淡淡地道:「你與你兄長已不受天條所束,若是不介意,便喚我一聲伯父吧。」
雲母一驚,倒有些不敢真喚。她小心地擡頭瞧了眼天帝的臉色,他肩寬個高而神情威嚴,即便刻意換了常服仍有種不怒自威之感,不過仔細看看,雲母倒並未從他臉上覺出生氣的感覺,這才壯著膽子喊道:「伯父。」
雲母到底還不是很確定,這一聲喊得細如蚊蠅。幸好天帝卻是並未介意,見她喊了,就略一點頭,他放目瞧了眼宴席中,問:「你是同你師父一起來的?」
雲母也下意識地朝白及的方向望過去,然後點了點頭。
天帝又問道:「你兄長未來?」
雲母微怔,又點了點頭,只是答完這個問題,她便擔憂地垂了眸。
群仙之宴邀得是群仙,請帖一處仙宮便有一帖,石英既然已位列仙班,自然也收到了邀請。不過據雲母所知,石英回了凡間之後就沒有再上來,她儘管提了建議,卻不知哥哥到底是如何決定的。
現在天帝特意問起,竟是不太好回答。
然而出乎雲母預料,天帝似乎並未因此而生氣,只是嘆了口氣,道:「又是一個這般的。」
說著,雲母再擡頭看他,竟是從天帝臉上看出了幾分無奈來。如此一來,在這三言兩語之間,雲母心裡的畏怕倒是散去不少。她又謹慎地看了眼天帝,在心裡組織語言,終於還是猶豫地問:「伯父,我娘……」
此時距離玄明回天那一趟一轉眼已過去了兩個月,因天條網開一面的條件之一,便是她與兄長不可干涉,而這干涉的條件定得極爲嚴苛,他們連母親的面都不得見上。若說擔心,這世間恐怕沒什麼比一無所知更令人放心不下的了。雲母本也是想從仙宴中得知些許關於父母的消息,此時天帝正在眼前,這裡肯定不會再有更好的機會。
雲母定了定神,方問道:「我娘那邊……現在有什麼進展了嗎?」
天帝一頓,微微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腦海中思索了什麼,才終於道:「玄明已在歷第四世,你母親現在即便尋到了他也無法立刻化情爲道……但是,凡事自有定數,玄明重返天庭最早能在何時,還要看她的造化。你要是擔心,不妨做些自己能做的。」
雲母一驚,覺得天帝話裡像是在暗示什麼,她心跳有些快了,張嘴還想再問,但天帝卻已移開了目光。他目色空然,看不出什麼,目光卻是放到了白及的方向。他道:「你若是對宴席滿意,自是最好不過,我也差不多該入席了……雲兒,你自己逛吧,我今日還有話要同你師父談。」
話完,他便當真離開了,但並不是往宴席的方向,而是往外。雲母楞了楞,覺得他多半是要回去換衣服,不過她儘管還想知道更多些,卻沒法攔著天帝,只好作罷。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滿腦子都是天帝丟下的那句「不妨做些自己能做的」,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發呆,直到——
「雲母!」
雲母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猛地回過神來,差點以爲是天帝去而複返,誰知一轉頭,在自己身後看到的卻是少暄。
少暄在這裡碰到雲母亦是意外,他本來是同青丘的人坐在一起,中途受人調侃惱羞成怒便出來透氣,哪兒曉得走了幾步就碰上雲母。要曉得天庭之宴能容納神仙上萬,來來往往的天宮宮娥都數不清有多少人,這樣還能碰上著實算是運氣,少暄驚喜道:「你怎麼會在這兒?對了,還有——」
他輕輕蹙了眉,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
少暄如今曉得雲母應是對誰動了感情,也得了回應,但上回他和石英較勁了半天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他雖說已不再提過去那些渾話,可雲母究竟是心慕何人,仍是撓心撓肺地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問雲母,只好自己觀察。
可惜觀察也沒觀察出什麼結果來。白及仙君造臨群仙宴的事早在整個殿裡都傳遍了,少暄自然清楚雲母是她師父帶過來的……所以還是沒什麼綫索啊!
少暄煩躁地摸了摸脖子,又問道:「還有你兄長呢?沒來嗎?」
雲母見了少暄亦是驚訝,更是沒想到今日連著兩人都會問起她兄長,不過對少暄說話卻可比對天帝要來得隨意些。她想了想,正要張嘴說話,然而耳中卻忽然進了最近一側桌案邊兩個仙人的議論,他們話中帶了「玄明」二字,雲母的思路一不小心就被打斷,將那兩人的談話聽了進去。
一位仙人似是已經喝醉了,臉上掛著笑,感興趣地問道:「——說來,玄明那一雙兒女說是俱已成仙……按說剛成仙的新來者,應當是顯眼得很。今日在宴席中,你們可有看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