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另一仙人拈杯答道,「這次群仙宴時間隔得短,我不曾看到什麼新面孔……男仙暫且不說,若是說女仙……白及仙君帶來的那個小姑娘可以算一個。」
白及仙君造臨的事鬧得也不小,不過那仙人並沒有多提這個,而是道:「我聽說……玄明神君那個兒子,成仙之前就與天兵天將大戰了一場?以一敵百,而且還勝了?」
另一仙人答:「沒錯。」
那人道:「不知玄明之子與天兵天將大戰是因何故?可是爲他父親與天庭爲敵?」
另一人答:「不曉得……不過說不定是如此吧。說起來,即便是神君之子,未成仙時就能敵上百天兵也算十分厲害了!我過去倒不曾聽說玄明神君善戰,怎麼這個孩子如此厲害?能爲父做到這般地步,想來也是個烈性的性子,不知日後他若任了仙職會如何……」
兩個仙人把酒聊得起勁,在仙酒的熏然醉意之下,他們倒沒注意到雲母就站在不遠處,已將二人的對話皆聽入了耳中。聽他們誤以爲哥哥是爲了玄明神君才與天庭一戰的,雲母無奈地微笑了下,但旋即想到如今的實情,又略帶擔憂地垂了眸。
少暄在石英成仙當日亦在場,自然猜到不少。他撞見有人議論雲母石英,也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對方除了石英性子烈什麼都沒猜對。少暄看了眼雲母的神情,一把將她往別處拉,免得她被那些正在談論玄明神君的仙人瞧見了。等將雲母拉到更少人煙的地方,他看著雲母的表情仍是不安,一楞,問道:「……怎麼了?」
話完,他又道:「他們不過就是無聊嚼些舌根子,沒惡意的,你怎麼難過至此?可是他們的話什麼地方有冒犯之處?」
雲母聽出少暄話裡的關心之意,她也感激他不僅保守秘密,待她態度也沒什麼變化,仍如過去一般,故而雲母感謝地看他一眼,搖了搖頭道:「並非如此,我只是擔心兄長……」
說著,雲母將石英似乎對玄明神君有所排斥的事同少暄說了。少暄聽完,不以爲然地道:「這有什麼?既是成年的狐狸,早晚都要獨立的。尤其你們一家都是狐狸,突然冒出個人來,你兄長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他不喜歡,你何必強求他去與玄明神君親近……他現在頂多就是煩悶,未必傷心,但你若是全然站在突然冒出的父親那裡,不爲他考慮,你哥哥才要傷心呢。」
但雲母又搖了搖頭,她停頓片刻,將自己這陣子以來只在心裡想而不知怎麼說的話理了理,才道:「不是的,我擔心的不是哥哥不與神君親近。他若是不喜歡玄明神君,只要離玄明神君遠遠的不見面就能寬心,我也願爲他去和娘與玄明神君溝通。只是哥哥並非不在意家人之人……他如果厭惡玄明,娘便會覺得是她的錯,總會想要彌補,但哥哥如今性子倔強,未必會接受。玄明神君又肯定是站在娘這邊的……我怕長此以往,會變成兄長與玄明和娘對立的關係,哥哥漸漸與家人離心……我知道他極在意我,也極在意娘,若鬧到如此,哥哥便當真要傷心了。」
說到此處,雲母抿了抿唇,稍休息了一下,才擔心地接著往下講。
「哥哥即便傷了心,恐怕面上也是要強,私底下一隻狐狸偷偷舔傷口,天長日久,我怕他會落下心結……不止是兄長,娘和玄明神君想必也會耿耿於懷……」
說到這裡,雲母已低下了頭。少暄沒想到她能說出這麼大一串來,也嚇了一跳,但腦筋一轉,又覺得哪裡不對,脫口而出道:「你還管玄明叫神君?!」
雲母原本情緒正低落著,被問得一懵,下意識地抖了抖並沒有放出來的耳朵,緊接著耳根就冒了幾分紅。
她比哥哥好些,的確是認識玄明的,對對方有些好感,也覺得親近。但是除了在天臺玄明要求的那一次,雲母也未再用父親有關的稱呼叫過對方,提起來就尊敬地喊神君……畢竟她仍覺得對方是高高在上的上古神仙,「父親」這個稱呼又太親密,叫起來著實不好意思得緊。
少暄看著雲母神態,頓時頭疼不已,感覺雲母嘴上說著擔心哥哥,但其實她自己也未必就沒問題了……說來也是,對他們兄妹來說,多出個爹的確十分突然。
少暄想了想,道:「你若如此擔心,不如好好和他談談……要不你下次去見你兄長時,我和你一起去吧。」
雲母一怔,意外地眨了眨眼,不解道:「你要同去?」
少暄淡淡地點了點頭,解釋道:「上次與你兄長一戰,還未分出勝負,我也有事想找他。既然你要去,豈不正好同路……你準備何時去?」
雲母本來並沒有想好,但少暄如此一催,卻讓她下了決心。雲母略一思索,就道:「不如就群仙宴之後——」
忽然,大殿內的一陣毫無預兆的喧嘩打斷了雲母的話。雲母一頓,下意識地朝喧嘩的中心點看去。
大殿內喧嘩過後就飛快地安靜了下來,氣氛活像是從門口進來了第二個白及仙君。不過雲母望那兒一看,才發現進來的不是第二個白及而是天帝。天帝踏入了殿中,自然要等他說話。雲母話雖未說完,但也無法再開口,她與少暄對視了一眼,少暄對她略一點頭,算是同意了群仙宴後去找石英的安排,就閉口不再言,而是同其他仙人一般看向了天帝。
天帝泰然地坐到了主位,他仍是同往常一般嚴肅沈穩得很,先是說了些希望衆仙能享受宴會、與天同樂的場面話,繼而又簡明扼要地交代了玄明神君的處罰進展和原因,那公事公辦的語氣任誰都不能懷疑他有私心。天帝說完,便請衆仙隨意,大殿內不久就重新熱鬧起來。
大家都知這場只隔了二十年就再辦的群仙宴是因玄明神君,縱使天帝那番話並未說出多少新消息,但許多仙人仍是忍不住談論起來。於是玄明神君與凡人相戀的故事又一口氣被提了許多次,他在刑場要將女兒介紹給白及的事也一再被提起。尤其今日白及難得在場,他們不敢當著他面說,視綫卻頻頻飛了過去,哪怕只能遠遠地瞧見一抹皓白的影子,都算是了卻了些許好奇心。
如此一來,倒沒多少人再注意天帝。
這個時候,天帝已然在主位上坐好,他與周圍的神仙寒暄了幾句,便在手指間凝了個不讓旁人聽到聲響的法術,然後看向他身邊始終淡著臉安靜的白衣上仙,道:「白及仙君。」
稍稍停頓,又道:「好久不見了。」
白及早知今日會與天帝碰面,但即使如此,到了此時,仍是不禁猶豫了一剎。他擡手轉了轉手中精巧的杯盞,應道:「的確如此。」
天帝道:「當年之事,你想必已記起來了吧。」
「……嗯。」
「果然……難怪這般。」
天帝輕輕舉起酒杯抿了一口。仙界仙品在上仙的仙人本就不多,白及原就位列第一,故而旁人感到白及身上的氣息雖會感到極爲純淨強大,但並不會再往別處想,過了這麼久,竟是無人察覺到他身上的仙氣已經又破了一境。
天帝察覺到了,但同時也覺得到了這般地步,境界幾何其實早已沒什麼意義。他打量了一下白及,問:「是有了進展?」
白及又「嗯」了一聲,他閉著眼沈思了片刻,腦內飛快地掠過種種畫面,再睜眼,便道:「我成仙時便已立新道,前些時日機緣到了,就入幻境斬了執念,了卻前塵往事。」
天帝亦點了點頭。
不過,即便兩人了卻前塵後算不得有什麼仇怨,但氣氛終究尷尬得很,彼此都有些沒話說。他們互相沈靜了片刻,天帝的視綫不知不覺就落在白及身邊空著的座位上。那處席墊雖是空著的,可上面還留著一個淺淺的凹痕,顯然不久前還有人在上面坐過。
白及注意到天帝的目光,解釋道:「雲兒外出去了。」
天帝淡笑了一下,道:「我那侄女,倒是的確可愛。」
白及:「……」
天帝問:「她隨你修行,天資品行如何?」
白及想了想,應道:「心境極佳,善感善悟,心思純善。修行上稍有笨拙之處,但勝在一顆赤子心,天性靈,便可迎刃而解,且她……」
天帝笑著打斷他,道:「不必往下說了……你比從前,變了不少。」
比起朔清神君之時,周身的氣息溫和了許多。
白及一頓,擡眉看向天帝。
天帝的指節輕輕在桌案上扣了扣。玄天當年聽說了玄明轉世過世時有白狐徹夜哀鳴,之後又聽聞白及仙君門下有個額間帶紅印、原型又是狐狸的弟子,故而從那時起他便關注著白及這個小弟子,雲母成仙後又與她見過一面,就確定下來。此時天帝知曉的,倒比旁人要多上很多。
於是天帝停頓片刻,看向白及,問道:「所以……你們準備何時成親?」
……咣噹!
聽到這一問,便是白及也不禁一時失手一晃,將原本捏在手中的杯子不慎落到了桌案上。
天帝先前隱了兩人的說話聲,但白及這一失手卻沒有藏住,一時間附近的仙人都下意識地被吸引過了視綫——
他們早就看到天帝在與白及仙君說話,只是礙於法術聽不見,此時見白及仙君失態,不由得愈發好奇。
可惜天帝的法術在,即便他們拉長了耳朵,也是偷聽不到一分半毫的。
天帝滿意地看著白及仙君一貫清冷的臉上流露出的慌亂色,還有他長髮間隱隱露出的冒了點紅色的耳尖,淡淡道:「何必如此吃驚。」
白及堪堪穩住了身形,儘管儘量面不改色地一展長袖扶起了杯子,裝作是偶然的樣子,可自己也能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些發熱。
他當然是吃驚天帝居然會有此一問的。他並非是未曾想過,但並未與旁人說起,便是對雲兒也沒提過,怕她嚇著。此時被問及,白及略微頓了一下,這才答道:「雲兒近日心亂……總要等到她家人歸來再議。」
天帝聞言動作一滯,道了句「原來如此」,然後剛想說什麼,他擡頭看了眼兩席之間的過道,話到嘴邊又停住。
這時,天帝突然道:「不談了,雲兒回來了。」
白及怔了怔,即使曉得他與天帝的對話雲母聽不見,還是心臟不覺一提,止了口,回頭朝雲母跑來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