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赤霞他們本就沒有定好住的地方,既然富商盛情相邀,自然沒有推辭的道理。今日他們共收回了妖獸一隻,奇獸七隻,但這個縣中或許還會有尚未發現的奇獸妖獸,得再檢查一下附近,因此他們可能要住上一陣子。在這種情況下,比起人來人往還要付費的客店,自然是直接住在富商家裡好些。
經過這麼一戰,富商已經確信他們有真材實料的遊方道士,並非渾水摸魚的假貨,故師兄妹四人受到的待遇極好,只是他拉著幾人說話的時間太久,直到單陽臉色發白了才意識到應該讓他們休息。
「單陽,你今日做得非常不錯。
待回到房間之後,觀雲一邊用法術幫他療傷,一邊欣慰地贊賞道。
「你瞧,像這樣幫助別人,然後接受對方的感激,不也挺不錯的?師父希望你在凡間能夠看到的,也就是這些罷了。」
好歹也和師弟共處了十來年,觀雲自然知道這個四師弟看著沈悶,其實臉皮薄得很,想到他今天被富商拉著感謝到尷尬的樣子,觀雲就忍不住有幾分想笑。他熟練得用仙法清除了入侵單陽體內的妖氣,雲母見觀雲師兄那裡完工,趕快用事先準備的仙藥幫他包紮,大概是她手法太笨拙了一些,單陽抽氣了一聲,皺了皺眉頭。
「對、對不起……」
雲母趕緊道歉,同時放輕了手上的動作。
她是因爲白天被單陽那一劍所救,聽說師兄受傷需要治療,便主動要求過來幫忙的,畢竟若不是爲了救她,單陽也不會打破和師父的約定和妖獸交手。只是她人形活動才剛剛習慣沒多久,又沒怎麼幫人包紮過,或許反而幫了倒忙。
「……沒事。」
看小師妹一臉羞愧之色,單陽反倒不知該說什麼,頓了頓,便只好僵硬地移開視綫,不敢多看,繼續面對觀雲師兄。見他這樣的反應,雲母總算鬆了口氣,繼續仔細地著手包紮。
然而單陽的心情卻仍然沒有恢復,觀雲師兄依舊在誇贊他今日忍住了殺氣,沒有對拿妖獸下殺手,只是這誇獎到了他耳中卻只讓他覺得窘迫,其他人或許沒有看出來,可他自己卻是對事實最清楚不過。
他並未按捺住自己的殺意,揮劍的手法完全與往常相同。若說那妖狸子爲什麼沒死的話,原因大概是……
他沒用慣左手,劈歪了。
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次失手,卻莫名其妙地被師兄師姐當作了心智上的成長而受了許多誇獎,單陽著實心情複雜,只得深深地擰著眉頭,望著他受傷的手,還有隨手放在床邊的劍不說話。
「對了,那個……師兄。」
忽然,旁邊小心翼翼的女聲喚回了他的單陽,他下意識地擡頭,卻不想對上小師妹的那一雙杏眼,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一下,又愧疚又感激地道:「那個……其實我也有話想說。今天,謝謝你救了我。」
單陽微微一楞,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在雲母已經熟悉了單陽的性格,本來也沒希望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特殊的反應,只是想把之前在庭院裡沒說完的道謝說完而已,現在總算把感謝的話說出來,她整隻狐立刻就精神了,要不是在人間不能變原型,她都能追著尾巴跑兩圈。
「觀雲師兄,單陽師兄,那我回去啦。」
雲母笑著道。妖狸子的妖氣深入傷口之中,對凡間的生物來說或許是足以致死的很嚴重的傷,但對仙門弟子來說卻不是什麼大事,觀雲已經用法術做了處理,雲母這邊也包紮好了,見單陽應該沒什麼事了,她便告辭離開。
觀雲笑著對她道了別,等雲母捧著藥物離開房間,他才忽然想到了什麼,微笑著隨口道:「說起來,真沒想到你能那麼快反應過來去救小師妹。她年紀還小,要是被妖狸子撓到了,情況怕是要比你現在還嚴重得多。」
「……師父交代過讓我照顧她。」
單陽頓了一下,神情倒是未變,只輕聲地解釋道。
這個時候,雲母已經走在了回她自己暫住的房間的路上,她向單陽師兄道了謝,今日又順利解決了一個妖獸和幾個奇獸,心情已經變得頗爲不錯。只是走著走著,不知怎麼的,她腦內忽然浮現出師父的樣子。
……好像有些想師父了。
雲母索性在走廊裡停下腳步,心不在焉發呆似的望著廊外漸漸變成紅色的天空。
儘管師父上一次收拾彘看起來非常輕鬆,但她卻並不是完全不擔心師父的。尤其是在北樞真人反覆強調彘手中握有令妖牌之後。
正是由於缺了令妖牌,這次收復妖獸奇獸的任務才會格外艱巨。
受令妖牌的控制的妖獸和奇獸除了強行收回,不會再聽從其他的指示,若是彘的命令強硬,甚至在其本身並不想作戰的時候,都會不顧自身性命地攻擊凡人乃至仙人。從這個角度來說,令妖牌無論是對凡人、出來追緝妖獸的仙門還是對這些會被彘控制的妖獸奇獸來講,都是十分危險的東西,甚至於,它對偷走它的彘本身都存在危險——
雲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們離開道觀前,她聽到北樞真人最後對師父說的、最爲鄭重的話——
「等找到彘後,仙君請務必要將令妖牌尋回來。此事,甚至比將彘帶回來還要重要得多。」
那時北樞真人唉聲嘆氣地道。
「令妖牌在仙界本不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許多養坐騎的仙門都有類似的法寶,雖然好用,但畢竟爲使用者自身的修爲所限。彘縱然再怎麼天賦異稟,也只不過是初開靈智的妖獸,拿著令妖牌也無法發揮其全部效力。我所擔心的……是他有這個東西被凡間的其他妖獸知道,從而引發搶奪,這個東西在彘手上還不算是大的災禍,可若是被那些心術不正而無法上天的千年老妖得到……」
雲母緊張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師父現在在做什麼,找到彘了嗎?
好想被師父摸頭……
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師父,她便不由得有些沮喪,不過想想沮喪也沒用,還不如努力多幫師兄師姐收些妖,早日將北樞真人的事情了結說不定還能早點見到師父,雲母便又重新振作起來,理了理衣袍,便捧著傷藥繼續往屋子走去了。
……
這個時候,白及仙君順不順利沒有人知道,不過彘這邊,卻正出了些事。
黃昏夕陽西下之時,桂陽郡深山老林之中,彘斜靠在手下們給他搭的披了毛皮的石椅之上,皺著眉頭看著剛才被他的手下從草叢中帶出來的少年,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他印象中從未見過這樣的少年,卻莫名地覺得對方眼熟。
只見眼前的少年樣貌大約十四五歲,容貌卻極爲俊秀,身上穿著一身簡單的粗布衣服,卻掩不住氣質超群。尤其是他額心有一道鮮艶的紅色印記,極爲醒目,使得整個人都平白填了幾分氣勢。
不過,他明顯不是個人類,這倒不是什麼妖氣不妖氣的問題,而是彘用肉眼就能看見,這個漂亮的男孩身後,拖著三條白色的大尾巴。
彘頓了頓,問道:「你是靈獸?」
拖著尾巴且沒有妖氣,又開了靈智,考慮到在這種地方遇到神獸的可能性極低,那麼大概就是靈獸了。
少年果然遲疑地點了點頭,只是他拿不準眼下的狀況究竟是怎麼回事,頓了頓,環視周圍一圈,又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誰知話音剛落,不但沒有人答他,奇形怪狀的妖獸反而全都詭異地笑了起來。少年本就緊張,這一下愈發毛骨悚然,他原本只是爲母親跑腿采藥才會路過此地,根本沒想到會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禍事,頓時十分懊惱,一時摸不清對方的意圖。
「做什麼?」
這時,爲首的彘止了笑,滿眼皆是放肆的殺意。
「整個天界都覺得靈獸高我們一等,我們已經忍了許久了。不過如今我們已是自由之身,不必再在意這些白眼,只是我人吃了不少,靈獸倒是還從未嘗過,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們靈獸到底是不是特別滋補——」
話音剛落,彘便化了人形怒吼一聲朝少年撲了上去。
那少年看到彘的原型就嚇了一跳,原本只以爲是奇怪的妖獸,沒想到居然還是見過的。當初害自己和妹妹分離的可不正是這傢夥!而且對方話裡話外分明都是要吃他的意思,少年一驚,連忙施術應對,只是他才剛升上三尾不久,連人形都是不把尾巴放出來就保持不了平衡不舒服,哪裡能打得過連北樞真人都認爲是妖獸中天賦異稟的彘,沒一會兒就落了下風。
周圍的妖獸紛紛叫好,他們已經全都受了彘的蠱惑,個個都認爲自己過去是在成爲靈獸被真人收爲弟子的前輩壓迫下生活,此時看到靈獸被彘壓制,立刻也覺得暢快,高興地鼓起掌來。
聽到掌聲,彘愈發得意,他本就是想借打壓靈獸還給自己立威,見效果比想像中還要好,自然十分高興,卻沒注意到眼前的少年已經隱隱有些急了。
石英當然急了,他只是出來采個藥,母親還在附近暫住的山洞裡等他呢。想到母親如今已經很難見到入了仙門的妹妹雲母,若是他又在這裡出了事,娘不定會怎麼傷心,他頓時感到一陣胸口氣悶,也不知是不是急火攻心,張口居然吐出一大團火來。
彘沒想到這靈獸居然還能吐火,亦是吃了一驚,不過他當年被天雷劈了那麼多道卻大難不死,早已不怕一般的凡火,躲也不躲還準備嗤笑:「吐火?你也不看看本大王是什麼——」
誰知話未說完,石英吐出的火剛一迎面撲來,彘立刻就變了臉色,剩下的話生生卡在喉嚨中說不出來,只能變了口:「你、你怎會——」
彘一雙虎眼瞪得老大,只可惜他沒機會將話說完了。眼前這小靈獸吐得並非凡火,他的靈智是天雷是劈開的,被這天火一燒,當即毀掉了大半契機,還燒掉了修爲,憑著最後一絲神智,彘慘叫一聲,扭身便跑。
其他烏合之衆見首領的原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水,幾乎變得只剩貓兒大,還跳走了,立刻便曉得眼前的少年不好惹,頓時一哄而散,片刻之後,連根妖毛都找不到。只剩下石英還在原地大喘氣,他也沒弄明白自己怎麼會吐火,只是驚魂未定來不及多想,腦袋尚且一片混沌,他擦了擦汗,下意識地看向那彘跑走的地方,忽然「咦」了一聲。
「……這是什麼?」
石英從地上撿起那彘落下的東西,自然地拿起來翻了翻。
只見那是一塊石牌,兩面都有字,一面是「令」,一面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