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母問得緊張,問完,便小心翼翼地瞥著單陽師兄的神情。
其實拿這個問題問單陽問得不算太巧,畢竟四師兄並非是神仙,關於玄明神君知道得許是不如其他人多。不過,雲母專程來問他,也並非全無考慮。
赤霞師姐和觀雲師兄離得太遠問不了暫且不論,按說師父成仙極早又與玄明神君前世今生都有淵源,他若是願意回答便能知道不少,但……
雲母想起師父當年畢竟劈過玄明神君,又曾因天帝墮凡,他在幻境中倒是曾受過玄明的幫助,但師父現在又沒有幻境的記憶……雲母有些擔心提起會讓師父覺得不快,故略有幾分猶豫。再說單陽師兄畢竟入仙門比她早上十餘年、修行認真,自是知道許多,在雲母心急如焚之時又偏離她最近,她自然就首先過來了。
況且,她若是要上仙山見師父,本來便不可能不與師兄打招呼就走。
不過,因她問得的確突然,只怕師兄覺得奇怪就是了。
故雲母忐忑地看著單陽,只見單陽微微一愕,果然露出不解的表情來,道:「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不、不能問嗎?」
「……也不是。」
單陽深深地看了雲母一眼,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良久,方才嘆了口氣,答道:「我知道得應當不算太多,不過既然是你問我,我定當知無不言。」
話完,他果然將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一遍,大多不過是那些仙界這幾年來盛傳的玄明神君的八卦,例如他如何與凡間女子私會、如何被天帝發現、如何又被白及仙君劈了一類的,其中有真有假。不過鑒於玄明神君本就是個常年隱居竹林不見外客的神仙,有這麼多事能流傳出來滿足大家的好奇之心也已實屬不易。單陽說完,停頓片刻,便道:「……我所知的大致就這些。你若是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細節,許是等回了旭照宮再問師兄師姐更好些。至於他會轉世成什麼人……」
單陽想了想,只得搖了搖頭。
「這便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了。神仙下凡的人身,哪怕在天庭也屬機密之事。」
雲母理解地點點頭,只是單陽所說的與她現在聽說的相差不多,她的疑慮也未得到解決。雲母一頓,連忙焦慮地問道:「那師兄,這樣犯了天條下凡的神君,有可能會轉世成靈獸嗎?」
單陽一楞,雲母問得這般詳細,他自然能察覺到什麼不對。單陽先是搖頭,回答道:「不曾聽聞。靈獸已屬有成仙資質的生靈,不在神仙歷凡的範圍之內,大多神仙多半還是轉生爲普通凡人……轉生爲一般動物的倒是有,但那是罪大惡極、罪孽滔天墮魔之人方才有的待遇。玄明神君不過是與凡人相戀,自然罪不至此。」
雲母聞言「哦」一聲,得到這樣的答案,終於安了心,長長地鬆了口氣,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想想自己這幾日因爲哥哥長得那般相貌自顧自地擔心了好幾天,不覺又感到有些可笑。
不過……那他爲什麼長得與玄明神君相像呢?
想到這裡,雲母又不禁露了幾分疑惑之色,可是想來想去未果,只得作罷。再說她轉念一想,其實哥哥與玄明相像大多是因爲額上那枚紅印,減了紅印也就三四分像,而那紅印她也有,是兄妹倆並生的……這麼一想,當真是巧合也說不定。
雲母釋然了幾分,儘管心裡不知爲何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像是忽略了什麼一般。但眼下還在單陽面前,她也不能發呆太久顯得失禮。雲母回過神,臉頰微微一紅,趕忙道謝道:「……原來是這樣,謝謝師兄。」
「……不必。」
單陽回應道,他本就不是巧言之人,雲母這樣認真地向他道謝,他反而有些局促。單陽抿了抿唇,有些生硬地又找話題問道:「……你先前在青丘狐仙廟中接下的機緣……如何了?」
提起這個,雲母多少又有些泄氣,畢竟她的第八尾毫無長出來的跡象,失落地低了頭,方才慢慢地與師兄說明。
兄妹倆不知不覺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大多是雲母在說,單陽坐在她對面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見她失落,雖想安慰幾句,但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閉上,竟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啊,抱歉,師兄。」
雲母說著說著,注意到單陽的沈默寡言,忽然醒悟過來自己聒噪,窘得動了動,尷尬地低頭道:「我好像打擾你太久了……師兄,我已經沒事,今日就先……」
「……無事。」
待過神來,單陽已經攔了她。話一出口,便是單陽自己也是微微一僵,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舒了口氣,不像放鬆,倒像如雲母一般泄氣……
單陽蹙眉,擡手緩緩地捏了捏鼻梁。
他近日其實壓力頗大,雖是要爲父親翻案,可打探長安如今的情況數日,卻發現情況比他先前所料還要不樂觀。
到底是日薄西山之時,朝中局勢哪裡是一句「烏煙瘴氣」可說?世人皆道善惡有報、天道輪回,可在亂世之中卻只見善人白骨。當年害他父親的奸人如今官至丞相,滿朝文武獨由他一家獨大,整個朝廷任他指鹿爲馬,便是天子,也被他牢牢控制在掌中,如此一來,縱使他恨得咬牙,他父親之仇……又要如何得報?
以他的修爲,殺了對方自然容易。可師父當初已替他擔了張六的業果,他又有何顔面以師父所受之術去報私仇?再說,這本是他在凡間之事,自該以凡人之身報償。
再睜眼,單陽又不禁嘆了口氣……他心事重重,可眼前小師妹藏不住事的模樣卻讓他莫名地覺得放鬆。頓了頓,單陽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忽然道:「小師妹,你可否……爲我彈琴?」
「彈琴?」
雲母先是一怔,面有不解之色,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單陽的請求。
單陽點頭,因他自己也覺得這個請求突然而無禮,耳梢略紅了幾分,方道:「許久不曾聽你彈琴,倒是有些想念……不行嗎?」
「當然可以,師兄不嫌棄就行。」
雲母聞言,連忙點頭。她其實自認彈得還不好,這兩年熟練是熟練了,可琴音並不是熟練就行的,不要說同即使在神仙中也是極爲善琴的玄明神君比,便是觀雲師兄有兩回撥弄了兩下也頗有情韻……雲母知曉自己還有許多地方要學,但既然單陽師兄如此說,她便也沒有推脫。
她隱匿身形後,凡人便也聽不見她的琴音。雲母無所顧忌,直接將琴取了出來,試了試音,腦子裡有點亂一時想不出什麼曲子,不知爲何在幻境中玄明神君於竹林裡彈給她聽的調子卻不知不覺浮現了出來,雲母一楞,都未等她自己反應過來,手指居然已經循心而動。
不久,琴聲裊裊,風皆感其靈,只可惜普天之下,唯一人能聞此音。
……亦或許不是一人。
華美的亭臺樓閣之中,玄明本是懶洋洋地躺在室中讀書,因他本就看著懶散隨性,雖是手中持卷,倒也看不出他讀進了多少、盡了多少心。
室中宦官宮女皆垂首而立,個個面如死灰了無生氣,滿室從室中到長廊外共有數十人,竟是靜若無人。
忽然,玄明放下手中書卷,微怔片刻,笑著問身旁之人道:「……你們可有聽到琴聲?」
那宦官一抖,卻不敢看他,只深深埋著頭道:「不曾,陛下。」
話完,便一語不發。
說來也是,新帝後宮無人,朝堂早散了,又誰會在離宮殿這麼近的地方彈琴?
玄明自也是想通其中關節,倒不再爲難那宦官,揮手讓他退下,只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似的道:「……也不知彈琴者是何人,莫不是……」
他話到此便頓住,不曾再說下去,只心中默默記下。
既然有了心事,無聊之書便也沒什麼興致再看下去。玄明擡手將他早已背下的書卷往地上一丟,旁人連忙匆匆跑來替他收拾,只聽玄明笑道:「今夜也如往常一般,你們不必入室,在門外守著便好。」
隨從們紛紛低頭乖順地稱「是」,新帝不喜睡覺時有人在場,他們都早已知曉。
……
是夜。
白玉如以往一般悄無聲息地入了玄明屋室之中,兩人相處自有默契,坐下聊了一會兒便來了氣氛,不久衣衫褪盡,一刻千金。
然而,當他正將貌美佳人壓在床榻之際,美人香腮勝雪、媚眼如絲,玄明卻不知怎麼地停住了動作,忽然擡手摸了摸下巴,笑著問道:「對了,玉兒,今日在我殿中彈琴之人……可是你?」
他這話雖是詢問,語氣卻又六七分篤定。然而白玉柳眉輕蹙,不解道:「我不會彈琴。」
一頓,語氣略有不滿:「……你哪裡來的閑情逸致說這個?」
玄明得到答案一楞,倒有些意外,良久卻仍是在意,感興趣地笑道:「……奇怪,那會是何人?」
下一刻,玄明身子一歪,已經被推到一邊。還未等他反應,只見白玉已經攏了衣衫站起,背對著他走了好幾步,快到門口了方才回頭,語調清冷還似有幾分不高興,道:「許是更懂你心之人。」
說罷,擡腳便走。
玄明險些失笑,卻不敢笑太多,趕緊追過去將人抱回來,重新摁回床上。
「哪兒有這種人。」
他道,再低頭,嗓音已是沙啞。
「你便是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