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在這屋裡,輩份和王氏一樣大,她又是大夫人,照理來說此時圓場應該由她來打的,偏偏她一言不發,王氏心裡驚怒交加,卻是強忍著,不願與一個丫頭計較,失了身份不說,這蘇麗言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自己丈夫兒子還等著那救命的錢,因此她深呼了兩口氣,微微笑了笑,一雙手緊緊撰著帕子,指關節都繃了起來,咬了咬牙,勉強笑道:「麗言就是會調教人,一個丫頭,也這麼會說話。」
像是從牙縫般擠出來這句話似的,王氏雖然維持著笑,但眾人都看得出來她心情極不爽了,被一個丫頭逼到了這個說不出話來的份兒上,也實在太丟臉了些,王氏雖然沒有抬頭去看眾人的反應,但也感覺得到,當下心裡更是暴怒,暗自打定主意這事兒秋後再行算賬,卻不知連瑤早就已經決定跟著蘇麗言走了,往後又不是一家人,王氏就算要報復,也得有那機會條件才成,所以她今日才敢如此大膽,要不然,換了平日,她哪裡敢開這個口湊趣,怕是王氏隨意找個借口將她打死,蘇麗言就算是要為她討回公道,也來不及了。
蘇麗言眼皮垂了下來,看出了連瑤心裡的小心思,但卻並不在意,此時奴婢的性命就是捏在主人手裡的,連瑤最多也就是小聰明,就算是多為自己考慮了一些,但只要是沒犯到她的底線,蘇麗言也並不以為然,只要她能好好做事,這些小心她也只當不知道罷了,因此聽王氏這麼說,她也笑著開口打了個圓場:「二嬸說笑了,不過是這丫頭嘴舌伶俐而已。」
「就你會調教人!」王氏一臉慈愛的模樣,拉過蘇麗言柔嫩細滑的小手拍了拍,卻是再也不敢說蘇麗言這院子水土養人的話,就怕這丫頭當真興起要換院子的心思。自己虧大了。
蘇麗言聽她誇獎,只是做出羞澀的模樣低垂著頭不說話,徐氏看到這二人如母女一般的模樣,心裡郁悶得要死。臉上卻是笑著打趣:「瞧瞧你們二人,親熱的勁兒,若要那不知情的人看了,還當真是以為親生母女一般,二弟妹以前可沒發現麗言的好吧?」徐氏笑容滿面的,卻是點出王氏心思不純的事實,王氏氣得要死。卻是拿她沒辦法,只能咬牙擠出一個笑容來,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一整個下午,眾婦人都坐在蘇麗言屋子裡,外頭下著陰冷的小雨,坐了半日,眼見著晚膳時分了,竟然沒一個人提出要回去的。坐了這半天,她們也能忍得,東拉西扯的。一個正事兒也沒說出來,蘇麗言也不焦急,她這兩年時間都等了,也不至於連這一時半會兒的都等不得,只有元家逼得急了,她提出要求,才會更順當。
徐氏與王氏二人互相防備著對方,因此也沒說出要蘇麗言先幫自己一房的話來,兩人各打了個平手,誰也沒佔著便宜。二人都郁悶無比,到最後,徐氏終於忍不住了,與王氏說了半天廢話,她這會兒還一心系在元鳳舉安危上頭,哪裡能按捺得住。剛要開口,卻見王氏表情也是差不多,又怕她搶了先,因此也沒顧著開口,只將她的話先壓了下來。
這兩房的婦人坐了一陣,直到天黑了,蘇麗言也沒有留飯的心思,不過估計徐氏與王氏二人也沒有那個吃飯的心情,二人剛剛斗氣,估計這會兒氣都氣飽了,哪裡還吃得下?眼見著暮色漸漸籠罩了下來,徐氏等人才無奈的撐了傘,又回自己院子裡去了。
蘇麗言陪坐了半天,聽這幾人你來我往的,好不容易這會兒人才都走完。幸虧她這人耐性好,忍耐力極佳,再者空間中多余的生活,給她養成極佳的心理素質,王氏等人的吵鬧不止沒讓她覺得煩悶異常,反倒是晚膳胃口倒還好了些,像是絲毫不受影響的模樣,連瑤這會兒還頭昏腦漲的,卻是看她不受影響的模樣,心裡暗自佩服,今日午時徐氏等人爭執了起來,蘇麗言穩坐著沒動彈過,也沒露出焦慮之色,倒是連瑤等下人,依舊是覺得提心吊膽,多少還是心裡有些犯怵,連瑤強撐著服侍了蘇麗言洗沐睡下了,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安排了值夜的丫頭,自個兒才回了房去。
今日徐氏等人依舊沒提要求,倒也算沉得住氣。但那日余氏給人要求的,不過是三日寬限時期,徐氏等人就算是再沉得住,明日應該也是忍不住了,因此晚上蘇麗言也沒再進空間裡頭,上了床自個兒就閉上了眼睛,養著精神,准備明日再與徐氏等人過招。
果不其然,第二日大房與二房的人又過來了,這回徐氏沒有再與蘇麗言打馬虎眼,直接一上來就掏了帕子哭起來:「麗言哪,母親也知道不該如此逼你,可是咱們元家當年從京中回來時,都是身無長物的,如今欠下這許多銀子,明日人家就要過來收債,母親也是沒法子了,還得你幫幫忙才成。」徐氏是頭一回在蘇麗言面前自稱母親,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以前蘇麗言喚她母親時,她既不反對,可也不應承,直到後來蘇麗言失去了孩子,喚她大夫人,她也並不在意,到了如今有求於自己,才頭一回如此自稱。
蘇麗言臉上瞧不出表情來,只是一味的為難:「大夫人,並非兒媳不肯出銀子幫助大老爺與二老爺和叔伯們,但麗言不怕大夫人笑話,當初麗言嫁過來時,祖父給的嫁妝是直接交到了太夫人的手裡,麗言至今只是在蘇家時看過嫁妝單子,到了元家,從未碰過這些東西分毫,兒媳母親心疼兒媳,私下裡是送了一些珠寶首飾等,但太夫人過生辰時,麗言已經變賣得差不多了。」蘇麗言說完,又將懷裡那張早已經准備好的當票拿了出來。
徐氏一看她動作,嘴角不停的抽搐,她也是經歷過大風浪的,這會兒蘇麗言是說實話還是說謊,徐氏自認還是看得出來,更何況蘇麗言的家底她也是知道的,蘇家幾乎掏空了整個府裡的財富給元家送了過來。可惜余氏那老不死的,一直緊緊捏在手裡,自己生病連藥都舍不得給自己喝一口,卻是豐滿了自個兒的腰包。要不然,如今哪裡可能落到這樣兩難的局面。徐氏幾乎要崩潰了,她這輩子壞事做得不少,但對兒子元鳳舉可是真心疼愛,更何況她下半輩子還指望著元鳳舉,如果他出了事兒,元鳳鳴又病歪歪的。她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這些,就算是強勢如徐氏,也忍不住真切抹了兩滴淚珠,王氏更感絕望,臉上一片死青之色,她的兩個兒媳這會兒早已經嚶嚶哭了起來,王氏平日潑辣,這會兒卻是冷靜了下來。毫不拖泥帶水,一下子站起身來,板著臉道:「哭什麼哭?這哭頂用嗎?若是頂用。我即使是哭死也甘願,少擺出這副喪門星的嘴臉了,還不趕緊給我走!」王氏這會兒語氣裡帶著絕望與火氣,再已無之前看蘇麗言的親熱,冷著一張臉,頭也不回的先讓人撐了傘出去了。
徐氏見此,也嘆了口氣,不過她好歹比王氏好一些,她沖蘇麗言笑了笑,又溫言安撫了她兩句:「你二嬸就是這麼一副脾氣。麗言別與她多心了,你身子不好,自個兒歇著就是,若是想吃些什麼,短了什麼東西,只管與下頭的人說就是。」她一邊說著。一邊任由郭氏侍候她穿上了外頭的斗蓬,眼睛似是不經意意掃了一眼蘇麗言這屋內的擺設,頓時抿了抿嘴唇,像是笑過一般,只是極快的這絲笑意又隱了下去,卻是讓人像看錯了似的,也跟著轉身出去了。
王氏原本是對蘇麗言死了心的,她原本憂心仲仲著明日的要債事兒,心裡愁得簡直像是一團化不開的墨跡般,誰料下午就出了事兒。那縣丞家的公子哥兒被打了,歇了兩日,估計是在家養傷,今日午時後卻是找上了門來,帶了大批的衙門捕快過來,一副囂張無比的樣子,守在元家大門口前,叫囂著要他們將打人凶手交出來,那股子凶悍勁兒,當下將元家守門的小廝嚇得不輕,屁滾尿流回來報的信兒。
原本這事兒該是男子較好處理一些,誰知大老爺平日看著凶悍,又有打女人的狠辣氣質,面對這樣的事情,竟然出乎蘇麗言意料之外的,極沒骨氣的躲在了內宅裡,任由外頭的侮辱謾罵,外頭的小廝苦頭臉進來回了無數回,大老爺卻是裝著聽不見,直到這事兒都傳進內院了,連蘇麗言都得了消息,那廂大老爺與二老爺等人卻依舊未出去,不止是他們,就連元家諸郎也如同死寂一般,徐氏得到消息時,氣了個半死,不過這事兒卻是自己兒子惹下來的,她也沒法子置身事外,只能強忍著心中一口惡氣,命人強硬的將原本躲著的王氏拖了出來,一塊兒朝外院行去。
蘇麗言在屋裡刺繡,上回元鳳卿發話要屋裡穿的寢衣,她平日閒著無事就拿了針線活兒在手上,這會兒花式已經完成大半了,連瑤出去了一趟回來時,看她恬淡安靜的美麗容貌,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蘇麗言卻仍舊是聽到了,頭也沒回,咬斷了手中緞子上的線頭,想了想,從籮筐裡又以撿了一根淡藍色絲線出來,她動作嫻熟的穿針引線,沒一會兒,那原本就繡了花式的領口處,頓時華麗了許多,蘇麗言自個兒看了看,也覺滿意,手上動作不斷:「回來了?」
連瑤點了點頭,隨即省悟過來蘇麗言還低垂著頭,連忙道:「外間那縣丞家的公子帶了好多人來,這會兒大夫人與二夫人已經出去了,奴婢躲在人群中看了一眼,那縣丞公子十分凶狠的模樣。」平日內院的丫頭是不准與外院的小廝男子斯混的,若被發現私下行為有礙,一律是打死也沒人管的,除非是在有婆子等人以及得了主子命令的前提下,今日連瑤悄悄摸出去一趟,也覺得新鮮,不過想到徐氏等人的臉色,想到自己私下背議主子終歸不妥,因此仍舊是閉了嘴。
蘇麗言倒是毫不覺得意外,甚至這只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不論元鳳舉等人是為何與那縣丞家的公子打了起來,如今形勢比人強,就算是有理的,地位不如人,也就變得沒理了。有句話是怎麼說的,衙門朝銀子開,有理沒金銀莫進來。元家如今只剩空架子,名頭雖然能唬些人。但也不是萬能的,更別說元鳳舉等人又不是正義的一方,搶姐兒,傳出去也不光彩,因此如今被人圍著門罵,大老爺等人雖說沒有男子氣概,不是個東西。但好歹還知道丟不起這個人,只能將這些事兒推到婦人頭了!
外間的混亂與蘇麗言無關,反正她已經是打定主意,不到最後關頭不松口的,而且就算是要松口,也要徐氏等人求著她開口,元家眾人才會閉嘴。對付這樣的一群人,若是只一味的任求任取。他們永遠也不會感覺到滿足,只會覺得理所當然,倒不如讓他們求著。反倒彌足珍貴,傳說中的人的劣性根賤模樣,在元家身上體現了個淋漓盡致,也就是人家給的,他接著卻不稀罕,恨不能人家骨血都剁碎了喂他,還覺得不飽,而他們只要求著,哪怕得到的不是好臉色,也會覺得歡喜。
蘇麗言心裡不屑。但面上卻依舊平靜,傍晚的時候,果然徐氏與王氏等人急匆匆的過來了,二人臉色都有些不好看,王氏嘴裡罵罵咧咧,徐氏也是滿臉鐵青。早沒了平日慈愛溫和的模樣,二人都有些狼狽,滿頭的大汗,目光躲閃,一進蘇麗言的院子,王氏就掏了帕子開始抹起眼淚珠來:「我這一輩子,還未有過如此受辱之時,那小子家裡不過小小的八品官,竟然也敢如此辱我。」她這會兒氣得聲音都有些變了,胸脯不住的起伏。
連瑤無奈的看了蘇麗言一眼,卻是手腳麻利的親自端了茶送到徐氏與王氏二人面前,蘇麗言等她們坐定了,才做焦急的模樣,放下了手中幾乎已經快成形的衣裳,連忙上前問道:「大夫人,到底事情是如何了?二嬸怎麼氣成了這般模樣?」
「那張家得勢不饒人,非要咱們將府裡幾位郎君帶出去,讓他親自打一頓才好!」徐氏說到這話時,面色也極不好看,她當初也是在京中做大員夫人的,誰見了她不陪著小心端著笑,誰料今日竟然被一個自己以前瞧不起的破孩子指著鼻子罵,心裡的郁悶自然是可想而知了,偏偏她還只能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因此自然更加的難受,這會兒看到蘇麗言,她罕見的,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麗言,那張家小郎君說咱們不能交出你大伯叔叔們,就要賠上一筆銀子……」她說完,作勢就要給蘇麗言跪下來:「麗言,算我這個做婆婆的求你了,先將這事兒給府裡幾位郎君解決了,你看可好?」
徐氏滿臉絕望哀求之色,看起來倒當真像是一個擔憂兒子的母親,蘇麗言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再無平日笑意吟吟的模樣,聽徐氏這般哀求,竟然冷笑了兩聲:「大夫人竟然與兒媳耍這樣的小花招?今日你跪了下去,恐怕兒媳倒當真是千夫所指了,您如今嘴裡求著兒媳幫忙,卻又一邊算計著兒媳,兒媳可當真是擔待不起呢!」這是多年來頭一回,蘇麗言在徐氏面前露出這般不客氣的模樣,徐氏愣了一下,只覺得自己膝被人拖住,低頭卻見連瑤趴在她腳邊下,雙手死死托住了她的膝蓋,難怪她覺得剛剛用力跪不下去。
這會兒徐氏被蘇麗言這麼一說,也覺得臉上掛不住了,她心裡確實打著這樣的主意,卻沒料到蘇麗言竟然直接就說了出來,心裡窩火,臉色也沉了下來,這兩日她也是耐心用盡了,這蘇氏卻總是不肯開口答應,她一邊吃不下睡不著的,今日還被一個黃毛小子指著鼻子大罵,丟盡了臉面不說,還窩了一肚子的火,而這蘇麗言竟然悠閒如廝,躲在房裡做著女紅!兩相比較之下,徐氏心裡的火氣一下子就被點燃了起來,但她臉厚心黑,這會兒被蘇麗言這樣指著說,若是換了旁人,估計早已經羞煞了,可偏偏徐氏卻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來,驚慌的站直了身子,後退了兩步,有些無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麗言,就當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求你了。」
「大夫人既然說不是,那就不是吧!」蘇麗言抿了抿嘴唇,拿帕子掩著嘴,那模樣簡直怎麼看,怎麼都是滿眼譏諷之色:「不過大夫人倒是將兒媳說糊涂了,這縣丞家的公子,可說了是要多少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