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青嵐拿著包袱,仿若有千斤之重。
暗青色的錦布,上面有暗色污漬,儼然是埋進泥土,留下來的污痕。
擱置在小幾上,動了動手指,竟是有些退怯。
“嫂嫂……”齊淺裳輕輕喚道,神色頗有些復雜。
龔青嵐眼睫微顫,伸手解開包袱,一堆大大小小的雕像映入眼簾,小像雕刻的栩栩如生,她各種的生態,都在這堆小像上展現。
一個一個的推開,目光落在平整疊在一起的鳳冠霞衣,手指微顫,緩緩的收回。
“鳳冠上的珍珠,皆是上好的深海東珠,極其的難得。這是南西國進貢的貢品,他親自一顆顆的挑揀鑲嵌在鳳冠之上。”齊淺裳指著疊得齊整嫁衣道:“選料,一針一線,都不假他人之手,親手繡制。”
龔青嵐神色復雜的看著嫁衣上繡的蹙金繡雲霞翟紋,繡技精湛,絲毫不遜於女子。難以想象,他坐在油燈下,裁剪著布料,一針一線縫制嫁衣。
血色的衣裳,刺痛了龔青嵐的雙目。他的情之重,她難以承受。
埋葬嫁衣……葬衣……葬情。
心緒翻湧如潮,伸手將鳳冠擺放齊整,將木偶一個個放回原處,包裹好,推到齊淺裳的跟前:“埋回原地。”
“嫂嫂……”齊淺裳難以置信的看著龔青嵐,就這樣?
“裳兒,你要記住,我已為人妻。即使看到他所做的一切又如何?難不成要我棄你哥,隨他而去?”龔青嵐神色漠然,旋即,展顏笑道:“他如此也好,斬斷過往,迎接新的開始。不好麼?”
齊淺裳愣愣的看著龔青嵐,若當真說忘便能忘,她又為何受情所累?
嘴角翕動,將包袱遞給身後的丫鬟,絞著帕子說道:“嫂嫂,謝謝你,我會試著忘記他,回到原來的生活。”說罷,齊淺裳起身,福身道:“祖母時刻念叨您,您若得閒,便去看望她老人家。”
“好。”龔青嵐吩咐紅玉將二人送出府。
龔青嵐回到後院,困乏的躺在床上。昨夜裡在將軍府,並沒有睡好。沾著被子,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醒來,到了晌午。
龔青嵐醒來,便見到齊景楓將公務搬到內室處理。
“這裡邊光線太暗一些,處理公務去書房罷。”龔青嵐掀開被子下床,摸了摸肚子,只是一丁點的微微鼓著的弧度。
齊景楓揉著眼角,放下賬本道:“不礙事,方才韓府來了消息,邀請咱們過府一趟。”
龔青嵐頷首,蹙眉道:“京中大多都知我們進京,宮裡頭那位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他要做什麼?”
“不急,過兩日便是太後的生辰,舟山王還不曾進京,大約是與舟山王一同進宮覲見。”齊景楓眉目淡淡,將掛在屏風上的衣裙拿下來,替她一件件穿上。“這衣裳腰身緊了些,明日裡喚布莊掌櫃的來府中一趟,你挑選幾個樣式,讓他們做幾套寬松的來。”
“嗯。”龔青嵐心不在焉的應道。舟山王是榮貴妃的兒子,京中四大家族之一韓家的外孫。方一成年,便自請去封地,退出爭奪皇位。
榮貴妃更是與世無爭,吃齋禮佛,極受皇上的尊敬。
龔青嵐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榮貴妃當真是與世無爭?而不是以退為進?以皇後的手段,皇上對四大家族的忌肆,龔青嵐反倒覺得榮貴妃是個極有心計的女人。兒子退居封地,並不代表就失去競爭皇位的機會,也有可能在封地建功立業,養精蓄銳。又能降低了皇後的注目,避開了宮中的暗潮洶湧。
而她自個與世無爭,得到皇上的尊敬,而不會因著她的出身,對她泠漠疏離。她算得上四大家族的送進宮的女人,最得寵的一位。
而今,他們並不曾與韓府有過人情往來,為何今兒個他們突然邀請去府中呢?
“韓府定然不像表面表現這般的與世無爭。”龔青嵐輕歎,不知擺的是什麼宴:“還邀請了哪些人?”
“齊府,盛府。”齊景楓緩緩的說道:“大抵是借著齊府的由頭,將我們給請上了。”
龔青嵐了然的點頭,這樣便能掩人耳目,不至於太過突兀了。畢竟,燕王府與韓府並無交情,若是他們一進京,便給請到府中,反倒令人起疑。若是齊府也在邀請的行列中,倒也穩妥。
只是盛府……龔青嵐擰眉道:“盛府定國老將軍是平陽郡主之父,我與平陽郡主結怨已深,他們定然知曉。”
齊景楓明白龔青嵐話中的意思:“離著他們一些便是。你有孕在身,紅玉你留給了我,我也並無多大的用處,還是回到你的身旁伺候。陸姍一個人,遇到事情,被纏著脫不了身,也很危險,我將長眉留在你身邊。”說罷,一位相貌平庸的女子走了進來。“她是長順的妹妹。”
龔青嵐微微一笑:“往日裡怎不見她?”前世裡她也不曾見過長眉。
“她一直在母親身邊,這次你有身孕,我不太放心,便將她放在你身邊伺候。”齊景楓溫和的解釋。
龔青嵐留下了長眉,收惙好,一同上了馬車,去了韓府。
韓府三間獸頭大門,兩邊蹲著兩個大石獅子。門口站列著兩排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與青布褂子的小廝,見到掛著燕王府牌子的馬車徐徐停了下來,連忙將准備好的木梯搭好,恭立在兩旁,遞上手臂,扶著龔青嵐下馬車。
打開了一間大門,將齊景楓與龔青嵐領了進去。齊景楓被小廝領著去了前廳,龔青嵐則是乘上了灰布小轎,至垂花門前落下。抬轎的小廝退出,丫鬟打起簾子,攙扶著龔青嵐下轎。
龔青嵐扶著婆子的手臂,進了垂花門,穿過抄手走廊,拐進了後方正屋大院。正面的幾間上房,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游廊上掛著盆栽,亦或是畫眉鳥兒。
正屋門口站著兩個婆子,見到龔青嵐來了,笑著迎了上來:“燕王世子妃來了,方才眾位夫人還在念叨著呢。”一邊說著,一邊掀開簾子。
龔青嵐走進屋子,炕上坐著一位老夫人,精神矍鑠,臉上帶著笑,卻依舊讓人覺得她為人嚴厲。左右兩邊,坐著齊老夫人與肖老夫人。
齊老夫人見到龔青嵐,臉上不禁露出和藹的笑,招了招手:“你這孩子進京都不去看我這老婆子。”
龔青嵐一一見禮,走到齊老夫人身邊,告了罪,才福身給盛老夫人見禮。
盛老夫人身材嬌小,與兩位老夫人相比較之年輕,性子柔弱,從她端著茶水,輕蹙的眉頭看出對細節很挑剔。
齊淺裳站在齊老夫人身後,對龔青嵐點了點頭,算是問候了。
龔青嵐環顧著四周,將眾位女眷盡收眼底。齊老夫人只帶了齊淺裳,盛老夫人帶著一個小女娃,大約三四歲。左右兩邊圈椅上坐著的是韓府的女眷,新奇的打量著龔青嵐。
韓老夫人命人給龔青嵐在齊老夫人身邊添加了一把椅子,和善的說道:“一路上舟車勞頓,身子可好?京中若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可以找我們這些個老婆子幫襯。”
“一切安妥。”龔青嵐道了謝,臉上帶著端莊得體的笑。坐久了,腰身便發酸,忍不住想要向後靠。齊淺裳見了,向韓老夫人要了一個引枕:“老夫人,我家嫂嫂是雙身子的人,這一路走來,想必累了。問您借要個引枕,給嫂嫂墊著腰身。”
“多大的身子了?”齊老夫人驚詫的詢問,眼角眉梢都堆滿了喜色。
“兩個多月。”龔青嵐臉上洋溢著微笑,被這麼多人注視著,臉頰泛紅,羞赧的垂著頭。
“這孩子臉皮子薄,咱們莫要取笑她了。”盛老夫人溫溫柔柔的說道,隨即,慈祥的笑道:“待會我兒媳來了,你可以與她做伴,年紀相當,又都是有身子的人。”話落,便有一個女子,逆著光走來。看著她嬌美的容顏,龔青嵐愣了愣,轉瞬恢復如常。
穿著淡黃滾邊白底印花對襟褙子的沐水嫣,挺著滾圓的大肚子,一手扶著腰進來。看著端坐在椅子上的龔青嵐,微微發怔,隨即笑著給各位長輩見禮。
龔青嵐沒料到沐水嫣回了江南,嫁到了京中盛家。方才盛老夫人說是兒媳婦,盛家最小的老爺,也有三十好幾,想來是做繼室了。
盛老夫人身旁的小女娃,見著沐水嫣怯怯的喊了聲:“母親。”
沐水嫣眸光微閃,溫柔的摸了摸她的小臉兒,與龔青嵐默契的裝作不熟識。
“我們這些個婆子說會子話,裡面年輕些,便四處轉轉。”韓老夫人說罷,揮了揮手,眾人紛紛告辭。
龔青嵐走得緩慢,在游廊轉角處,看著站在那裡的沐水嫣,便知是在等著她,索性靠著憑欄坐了下來。
見狀,沐水嫣張望著,見四處無人,便開口說道:“真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
龔青嵐笑了笑,也感歎圈子夠小,繞了一圈,終究還是再次相遇了。
“你幸福麼?”沐水嫣忽而看著龔青嵐的肚子,方才她的婆母說龔青嵐腹中有了孩子。臉上的神色有些怪異,摸著肚子說道:“你也不必防著我,我想給肚子裡的孩子積德。”
龔青嵐失笑,並沒有說話。
沐水嫣見此,冷哼一聲:“惠貞皇後便是沒有積陰德,產下一雙怪物,生生將自己給嚇死。呵呵!你可要當心哦。”嘴角上揚,目光有些古怪的說道:“日後見著,你權當不認識我。”說罷,轉身就離開了。
龔青嵐面色一變,沐水嫣竟是詛咒她的孩子。看著她的背影,眸子裡閃過一道暗芒。尋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閉上眼休憩。
陸姍與長眉在暗中護著。
突然,花架後面,傳來了一陣爭執聲,龔青嵐微微轉醒,聽到女子的聲音,是齊淺裳的。方一坐直身子,聽到男子說道:“裳兒,本王這些日子尋你好苦,你怎得不願見本王?”
睿王?
龔青嵐來不及深想,便聽到睿王繼續說道:“裳兒,你看這是我小舅給的玩賞,這可是極為稀罕的東西。是從西域王室裡出來的,若不是如今的西域太子曾經是本王小舅的奴才,也是拿不到的。”
宮陌鑰?
龔青嵐心神一動,做了個手勢,示意長眉、陸姍不要輕舉妄動。
“睿王,小女子並不曾出閣,你莫要三番兩次的來尋,損壞我的清譽。”齊淺裳面色清冷,看都不看一眼睿王手中的物件。
睿王連忙拉著齊淺裳的手臂,不許她走:“裳兒,你聽本王說,那個鳳鳴有什麼好?他如今是本王的妹夫,你與他斷然是沒有指望了。為何不能跟了本王?你不是極喜歡西域的風情麼?待他們的王上駕崩了,太子繼位,西域便是大越國的附屬小國。到時候本王讓父皇將西域劃為本王的封地,本王拿它來做聘禮求娶你,可好?”
齊淺裳冷笑:“睿王,你怎知太子繼位,西域便是大越國的附屬小國了?”
睿王不以為然的說道:“這有什麼?那個太子事事聽本王小舅的命令,讓他拱手相讓,他焉能拒絕?倘若不識好歹,大越的鐵蹄便橫踏了西域。”
龔青嵐嗤之以鼻,但凡沒有能耐的人,便喜歡在自個喜歡的女人面前吹捧。想到皇後那樣精明的人,生下這樣一個兒子,不禁搖頭。
不過……宮陌鑰聽薄黎希的話麼?
想到此,便聽見睿王怒吼聲:“齊淺裳,你別不識好歹!”說罷,拖攥著齊淺裳朝僻靜的小徑走去。
“啊——放開我,你快放開我。”齊淺裳拳打腳踢的掙扎。
龔青嵐面色一愣:“陸姍。”
陸姍立即閃身出去,將齊淺裳從睿王的手中搶了回來。龔青嵐施施然的走出去,冷聲道:“睿王如今愈發出息,欺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倘若皇後知曉,不知會如何。”
睿王見到是龔青嵐壞了他的好事,怒火滔天,心底升騰著濃濃的仇恨的火焰。母後說皇妹給德妃害死,可他卻清楚的知曉是眼前這個女人下的毒手。
“本王定要瞧你能得意到幾時。”睿王一甩衣袖,便轉身怒氣沖沖的離開。
齊淺裳眼圈發紅,雙手揪著自己的衣襟:“嫂嫂……”
“陸姍,帶著小姐進去休憩,壓壓驚。”龔青嵐思緒依舊停留在睿王方才的那句話上,看著地上掉落的七彩琉璃石,上面刻著突厥文。眼底閃過深思,陷害齊景楓的事情,薄黎希可有插手?
但是他與鳳鳴是極好的盟友,為何要鏟除了鳳鳴的心腹?這儼然是撕破臉的舉動!
“長眉,你去調查。”龔青嵐心中有事兒,便坐立難安。好不容易挨到了散宴,與韓老夫人說了一會子話,賞了她一副頭面,叮嚀她時常走動,便將她送出府外。
齊景楓已經在馬車上候著,喝了一些酒,玉白的面頰酡紅,似雲蒸霞蔚。一雙眸子漆黑而明亮,炯炯有神的望著她。
“你怎得先出來了?”龔青嵐一上馬車,便被他抱入懷中。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脖頸間,龔青嵐伸手擦了擦。回頭,看著他眼底的興致,驚呼:“你醉了!”
齊景楓抱著她躺在馬車上,輕啃著她的嘴角,似乎想到嘴裡有酒味,將臉埋在她身上磨蹭。修長的手指在她身上來回描繪勾勒,龔青嵐身子輕顫,咬著唇嚶嚀道:“別,孩子。”齊景楓手中動作一頓,歎息了一聲,摸上她的腹部,閉上眼,睡覺!
龔青嵐呼吸有些絮亂,想問他發生了何事。又怕她一動,重溫方才的事。也閉上了眼睛,睡在他的懷中。
迷迷糊糊間,聽見他說道:“沐水嫣尋上了我,她說她腹中的孩子,是二弟的。”
龔青嵐一怔,瞬間清醒了過來:“你說什麼?”
“她說咱們齊家欠她的……”齊景楓話不曾說完,便被龔青嵐捂住了嘴:“咱們是安家。”
齊景楓一愣,忽而低笑出聲,在她紅而瑩潤的唇上輕啄一口:“安家。”
龔青嵐心中卻沒有這麼輕松,思索著沐水嫣為何要刻意找上齊景楓說這件事兒?既然是齊少恆的孩子,她為何要生下來?她失貞,有孕。盛家又為何要娶她?一個接一個的疑問,接踵而來。
龔青嵐只感覺有一張大網,慢慢的編織,朝他們覆蓋而來。
——
鳳鳴自新婚夜後,便一直將自個關在龔青嵐住過的屋子,一步不曾踏出。
安平公主穿著一襲桃紅色碧霞羅衣,頭上綰著如意發髻,左右兩邊,斜插著三支金簪,溫文端莊。身後跟著四個丫鬟,每人手中端著膳食、洗漱用品。
叩叩
安平公主親自敲著門扉,許久沒有人開門。輕輕的推開門進去,目光掃過四周,落在躺在榻上沉睡的男子。抿著的嘴角微微上揚,做著收拾,讓旁邊的丫鬟喚鳳鳴起身。
“駙馬、駙馬,今日要進宮。”丫鬟跪立在軟榻邊上,清脆的喚道。
鳳鳴微微睜開眼,窗外照耀進來的白光,刺得他眼睛微痛,並沒有閉上眼睛適應光線,而是睜開了眼,看向了窗外。眼睛裡的痛楚消散,微微勾唇,沒有什麼痛苦是永恆。如這強烈的光束,刺痛雙目,迎接而上,他便能適應而不痛。
猶如心口的傷疤,痛著痛著,便習慣了。
安平公主見他起身,福身行了一禮,伺候他洗漱更衣。
鳳鳴擺了擺手,讓身旁的長隨伺候更衣。洗漱好,對安平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坐下。
目光深沉的望著安平,她目光清澈如水,一眼便能望見了底。清麗的面容,並沒有多出色,卻因臉上那淡淡的笑容,平添了一抹亮色。
拿著紙筆,寫著一句:“日後莫要伺候我,身旁都有丫鬟奴才。”頓了頓,鳳鳴加了一句:“府中庶務一直是龐叔打理,你便不用操心,有事尋他便是。”
安平看著幾句話,臉上的笑容不變,溫婉恬靜,寫下一手娟秀的楷體:“凌兒身體不便打理庶務,多謝夫君好意。”絲毫沒有新婚被冷落的幽怨。
“這是皇上賜婚,你若日後有中意的人。我便給你玉如意,你另尋夫家。”鳳鳴將紙遞給安平。
安平看著上面的內容,面色微微發白,拿著紙的雙手,微微發顫。提著筆,似乎在極力壓制心底的某種情緒,寫出來的字歪斜:“好女不嫁二夫,安平這輩子為夫君是從。”
鳳鳴淡淡的掃了一眼,目光微沉,推開筆墨紙硯,起身朝外走。安平立即緊隨著起來,尾隨著鳳鳴離開。
“駙馬,公主問您何時進宮。”安平身邊的乳母,急急的詢問。
鳳鳴步伐一頓,回頭說道:“皇上免了請安,不用進宮,你若無趣的緊,便出府走動,看可有用得上的物件。”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
乳母面色一變,做著手勢給安平。
安平半垂著眼睫,緘默不語。
乳母心疼的邊說邊打著手勢:“公主,駙馬太過份了。下回進宮,斷然要與皇上說說。新婚夜便冷落了您,如今回宮的日子裡,他更是撇下您出府。”
安平怔怔的看著那一抹紅走出視線,捂著耳朵,揮了揮手,轉身回了院落。
鳳鳴進了酒樓,薄黎希已經在裡面等候了多時,見他進來,戲謔道:“溫香軟玉在懷,三番四次的請你,適才赴約。”
鳳鳴懶得理他,自斟自飲,道:“你這次從燕北回來,便留在京都罷!宮陌鑰是你的人,你縱容他對付齊景楓,意欲為何?”目光銳利,楊將軍是他的心腹,如今關在大牢,稍有不慎,便是要折損了。
“我與他不過是互利互惠,他的能耐你不會不知,我又豈能約束得了他?”薄黎希邪魅的勾唇一笑,看著憔悴不少的鳳鳴,微微搖頭:“你何苦將自己折騰成這模樣?那女人就是沒心沒肺,就算你將心挖出來,剁碎了揉成餡,包著餃子給她送去。她斷然面不改色的吃下去,還要評點肉質太糙,口感太差。”
“這件事情,你沒有半點私心?”鳳鳴冷笑著盯著薄黎希,緩緩的說道:“你當真以為她不知?”齊景楓死了,就能得到她麼?鳳鳴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若當真如此,也就輪不到薄黎希動手!
薄黎希深幽的眸子裡,有一絲變幻。不以為意的說道:“我什麼都沒有做,她又能怎得對我?”
“你這次逾越了,若有下次,咱們便沒有相聚的必要。”鳳鳴淡淡的笑開了。
薄黎希心裡沒底了,他究竟知道了一些什麼?“她有對你說什麼?”見鳳鳴沒有說話,靠在椅背上說道:“我也沒有料到,會牽扯到楊建偉身上。”
呵!承認了?
鳳鳴目光晦澀的落在緊閉的門扉上,果然,下一刻,便被推開,一抹裙裾搖曳著進來。
“她說要你拿出西域在大越暗樁地圖。”龔青嵐推門而入,薄黎希聽到她的聲音,面色微變,轉瞬便是陰邪的笑道:“你這女人怎得神出鬼沒了?”
鳳鳴見到龔青嵐,眸光微閃,垂著眸子,斂去了眼底復雜的神色。
“你若交出來,這件事情我便既往不咎,否則,別怪我拿你頂數。”龔青嵐早早的在心底記下了薄黎希的這一筆賬,他與宮陌鑰交往甚密,不可能不知宮陌鑰的心思。他卻絲毫口風沒有透露,還在暗中推波助瀾。篤定的說道:“那幾個將士,是你殺了滅口。”長眉調查了,線索被人刻意的抹去。卻依舊留下蛛絲馬跡,隱隱指向薄黎希。
薄黎希原本悠然自得的神態,在聽聞她這句話後,眸子裡布滿了陰霾,陰冷的看著龔青嵐說道:“有些話,可是亂說不得。”
“我有沒有胡說,你心知肚明。”說罷,龔青嵐摔下一封信:“我倒不知原來長寧侯世子如此高深的城府算計。”
薄黎希看著宮陌鑰寫給他的信,如今出現在這個女人手中,斷然是她早已讓人在暗中攔截:“你想怎麼樣?”
“宮陌鑰的勢力分布。”龔青嵐眼底閃過冷意,宮陌鑰斷然不會輕易的饒過她。恰好,她也記仇的很。
新仇舊賬,一同算!
薄黎希久久凝視著那封信,半晌,適才笑道:“我若說不呢?”
“那麼附帶在信中的東西,明日便會落入皇上的手中。”龔青嵐沒料到薄黎希早已與宮陌鑰勾結,這些原不關她的事,可他參與陷害齊景楓的行列中,就怪不得她將他拉入仇敵隊伍中。
薄黎希立時變了臉色,宮陌鑰給他的東西,是仿造的大內禁軍的令牌。龔青嵐篤定他會妥協,再過兩日太後的生辰,他這個當口拿到禁軍令牌,恐怕有事要做,斷然不會洩漏出去。若是自己將令牌上交……
“長寧侯世子,可要想清楚了!”龔青嵐優雅的落座,得知消息時,她並沒有多少意外。薄黎希與她開始便是敵對,不過是因著取血救他,關系適才改善。可,世間並沒有長久的敵友,不過是因著一個‘利’字,將人牽系在一起。
薄黎希目光陰沉的掃了龔青嵐一眼,冷聲笑道:“我至今都不明白,你又是為何將這件事與我牽連在一起。”
“從你讓齊少恆放出齊景楓中的是西域寒毒開始,那時候心中不過是懷疑,你誘我入局。直到宮陌鑰提出三個條件開始,心中便漸漸明朗。卻一直沒有確定,直到昨日裡,我才確定了。”龔青嵐沒有想到,薄黎希從這麼長遠,便開始布局。皇上在明,他則在暗操縱這一切。
她有些看不懂了,皇後是他的姐姐,皇後並沒有要除掉燕王府的心思,反而要利用燕王府與皇上相斗。他為何沒有順從皇後的意思,反而幫助皇上,鏟除了燕王府?
那麼,他偽裝成紈褲浪蕩,究竟是給誰看?
薄黎希看了眼鳳鳴,鳳鳴依舊風輕雲淡,並沒有因著薄黎希與他對著干,而隱有薄怒。
“宮陌鑰這樣的人,又豈會屈居人之下?”龔青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當初掛念著齊景楓的病情,並沒有多想。西域王的幾個兒子,全都是被他謀害了,又算准了西域王給他的任務,才會在接到西域王的密信時,宮陌鑰從她那裡收回兩個條件,輕而易舉的達到目地。
薄黎希從袖中掏出折疊齊整的牛皮,推到龔青嵐的面前,攤手道:“令牌!”
龔青嵐勾唇道:“我怎知你有沒有騙我?”說罷,將手中的東西,遞給陸姍:“送到御史府。”
薄黎希眸子微閃,緊了緊捏著袖口的手指,輕笑了幾聲,似有些自嘲。
鳳鳴把玩著手中的香囊,紅色的底,已經慢慢的褪色。龔青嵐眼睫顫了顫,那個是當初因他篡改了她寫給齊景楓的書信,適才在裡面放了癢癢粉,讓呂寶兒繡的,送給了他。卻不曾料到,他至今留著。
那夜裡,他難道沒有見到她繡了一半的小衣麼?若是見著了,斷然是會發現那個香囊不是她繡的。
鳳鳴仿若沒有察覺到龔青嵐的視線,指骨分明的手指,夾著香囊,忽而道:“說來,這是你給我的第一件物件,可有幸得你親手繡制的香囊?”
龔青嵐定定的看著他,一時失言。想要狠心的拒絕,腦中卻是浮現了埋在姻緣樹下的嫁衣。
“我是你表哥,得你繡制的香囊不為過。你若覺得曖昧了,送我一雙鞋罷。”鳳鳴淡淡的說道,故作不在意。
良久,就在鳳鳴以為會被拒絕時,龔青嵐頷首:“將你的尺寸給我。”
鳳鳴目光一緊,有些難以置信。
見他如此,龔青嵐失笑:“既然你以為不可能……”
“暗影,將鞋給表小姐。”鳳鳴生怕龔青嵐出爾反爾,當即截斷了她的話。
就在這時,陸姍眼底凝結著寒霜進來,冷冷的看著薄黎希說道:“有詐!”轉頭對龔青嵐說道:“皇上派出去的幾百士兵,有去無回。”
龔青嵐臉瞬間冷沉,寒聲笑道:“長寧侯世子,果真了不得。”說罷,起身打算離開。身後傳來薄黎希慵懶的嗓音:“你只說據點,並沒有讓我告訴你,裡面有什麼人,或是機關暗道。”
龔青嵐拿著令牌在手中打了個轉,遞給身後的長眉:“給四王爺送去。”
薄黎希面色霍然一變,突然看到龔青嵐從袖中摸出與方才一模一樣的令牌:“給睿王送去。”
陸姍立即奉命前去。
薄黎希打了個手勢,隱在暗處的人,攔截住長眉與陸姍。鳳鳴衣袖揮動間,四名穿著紅衣的暗影從暗處躥出,與薄黎希的人打斗在一起。
“鳳鳴!”薄黎希憤怒的低吼,指著龔青嵐,面色鐵青的說道:“你該知她這樣做的後果!”大內禁軍的令牌,第一鑄鐵大師做造,真假難辨,落在兩個皇子手中。對他們的計劃,很不利!
“這是你違背規則的代價。”鳳鳴話落,陸姍與長眉突圍離開。
薄黎希沒料到他維護這個女人如斯!不惜毀了大局!冷哼一聲,滿目陰霾的瞪了龔青嵐一眼,甩袖離開。
——
鳳鳴與薄黎希兩個斷了利益糾葛,處於了敵對。
龔青嵐將兩塊令牌分別送到了兩個王爺手上,睿王心胸狹隘多疑,對皇上忽而召舟山王進京,頗為不滿。若是他動了念頭,必定會引皇上側目,這件事兒斷然會徹查。薄黎希插進皇宮的暗樁……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從袖中掏出第三枚一樣的令牌,即使睿王不動,她也有法子讓他動!
她得感激,外祖父給她留下一支精湛的暗衛,打造出來的與宮陌鑰送來的那塊令牌,一模一樣。
看著齊景楓從內室走出,龔青嵐收好令牌,迎上去,替他整理衣裳。
“昨日裡皇上損失慘重,震怒下,派了幾千禁軍圍剿。卻是人去樓空,大約今夜裡風雨欲來。”齊景楓眼底一片冰寒蔓延。
龔青嵐的手一頓,這就要看誰今夜撞刀口了!
“今夜莫要離我身邊。”齊景楓揉了揉她的頭頂:“今夜是宴請我們與舟山王,定然有一番不太平。”
龔青嵐頷首,知道有人借風起浪。
兩人一同坐著馬車進宮,在宮門口,龔青嵐與薄黎希碰了個面,薄黎希已經不在裝,在龔青嵐的身旁站定:“今夜,我等著你。”
龔青嵐寬大的衣袖,被寒風吹卷,與薄黎希的糾纏在一起。淡淡的掃了一眼,笑道:“長寧侯世子說什麼呢?我為何聽不懂?”
薄黎希哼哧一聲,招搖的進了宮。
齊景楓與龔青嵐坐上轎子,到了宴請的大殿。裡面已經來了不少的大臣,見到龔青嵐與齊景楓相依偎的進來,眼底有著驚詫,這女子不是國師的表妹麼?才多久,就嫁人了?
拿著拂塵的公公,見到二人,扯著尖細的嗓子喊道:“燕王世子、燕王世子妃到——”
眾人神色霎時古怪起來,這就是燕王世子與世子妃?
龔青嵐神色坦然,含笑的坐在屬於他們的位置上。不到片刻,睿王、四王爺逍遙王、賢王一同進來,齊齊掃了眼二人,分別落座。
這時,皇上與皇後相攜而來,走上了高座。眾人起身跪拜,隨即落座。
即墨擎天視線落在龔青嵐身上,隨即,一轉便看向沈將軍身邊的秦姚,有些意味深長。
“朕今日設宴為燕王世子與世子妃接風洗塵,各自得盡了興致。”即墨擎天端著酒杯,哈哈大笑了幾聲,豪邁了飲了一杯。
諸位大臣慌忙飲盡杯中酒。
龔青嵐抿了口茶水,看著皇後,大約上了歲數,有了身孕,格外的憔悴。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強打著精神坐著。
她身旁坐著暗色樸素宮裝的榮貴妃,梳著如意發髻,只帶著幾朵銀釵花。面容妍麗,身上散發著清清冷冷,幽幽淡淡的泠漠,仿若與大殿隔了開來,自成了一個世界。越是如此,便越引人探究。
當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龔青嵐想到韓老夫人叮嚀的話,嘴角上揚。就在這時,大殿之外,傳來急促的鐵甲聲,一個侍衛跪立在大殿中央:“啟稟皇上,大內禁軍在宮門口圍剿舟山王。”
榮貴妃面色發白,霍然站起身來,失去了方才的淡定。滿面慌色的看著皇上說道:“皇上,您若如此待他,為何傳召他進京?臣妾懇求皇上饒了璞兒一命,讓他一生在封地,不得進京。”
即墨擎天面色鐵青,怒火驟升:“混賬!是誰調動大內禁軍?統領呢?將他速速帶來!”
侍衛領命而去,大約半個時辰,舟山王一身風塵,略有些狼狽的踏入大殿。看了一眼皇上與榮貴妃,跪在地上:“兒臣自請去封地,今生不踏入京都一步!”
龔青嵐將榮貴妃與舟山王的互動收進眼底,好一個以退為進。皇上傳舟山王進京,卻被大內禁軍以他不得召擅自入京為名斬殺,這等於打皇上的臉。
即墨擎天面色漲紫,一手拍在龍椅上:“楊順,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剿殺舟山王?”
“皇上,有人拿了大內禁軍令牌,授命微臣。”楊順跪在地上,如實回稟道。“是一個內侍公公,給微臣傳遞口信。”隨即,抬頭掃視大殿,指著薄黎希身後伺候的內侍公公說道:“是這位公公傳遞的口信。”
即墨擎天目光冷厲的看去,內侍公公嚇得連滾帶爬的跪在大殿中央:“皇上饒命啊,皇上饒命,奴才是得了長寧侯世子的命令。”
薄黎希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感受到一道凌厲的殺氣自背後襲來,下意識的閃身躲過,躲閃間,自身上甩出一物。
‘啪嗒’掉落在地上。一時間,大殿寂靜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