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青嵐聽到魏太妃的傳喚,猛然驚醒,那衣裳是給太妃做的。
不過一瞬,便恢復如常。沒有耽擱,命人備了馬車,稍稍收惙了一番,便去了燕北王府。
魏太妃的屋子,坐北朝南,光線極好。
龔青嵐掀開簾子而入,屋子裡點著檀香,裊裊輕煙繚繞不散。秋末的陽光,並不強烈,暖暖的曬在身上,格外平靜寧和。
魏太妃靠在臨窗的青鸞牡丹團刻紫檀貴妃榻上,微闔著眼,神色祥和。
龔青嵐恭敬的見禮,魏太妃讓身邊的康嬤嬤給龔青嵐賜座。淡淡的嗓音,隱含著一絲溫和:“自打寺廟回來,便沒有見你了。上次在魏國侯府,出了一些事兒,沒有好好與你聊聊。恐怕如今,心裡頭還在怨懟我們強逼著楓兒娶雨兒麼?”
“沒有的事,近來府中許多瑣事,抽不開身,便也沒有來拜訪您。”龔青嵐神色淡然,唇畔凝著一抹淺笑,絲毫沒有怨氣。
魏太妃眼皮不掀一下,似乎累極了,緩緩的說道:“你也有心了,給我縫制了一件衣裳。”說罷,睜開了眼睛,蘊含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深意。
康嬤嬤連忙攙扶著魏太妃坐起身,在她腰後塞了個煙灰紫色團花引枕,捧了杯茶水地上。
龔青嵐眼觀鼻,目光並沒有四處顧盼。眼底的疑惑一閃而逝,細細柔柔的說道:“嵐兒何時給太妃縫制衣裳了?近來身旁得力的幫手給魏國侯府世子妃給要走了,嵐兒忙著對看賬本,闔眼的時間都沒有,哪裡能擠出時間做衣裳?等嵐兒有空閒了,便為太妃做件衣裳。”
魏太妃目光陡然銳利,微瞇著雙眼,銳氣逼人的說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本宮!”說罷,抄起邊上的衣裳扔在龔青嵐的面前:“誰人不知,你雖不識得幾個大字,在針線上的造詣,燕北的女子無人能及。更別說雙面繡,與一百個不同的針法繡制!除了你,還能有誰?”
緊隨著龔青嵐而來的紅玉,聞言,心中一驚,臉色霎時慘白。
龔青嵐看著地上的衣裳,渾身一顫,眼底閃過慌亂,強制的鎮定下來,目光閃爍的說道:“嵐兒不知太妃說什麼,這燕北出色的繡娘很多,怎得就只有嵐兒會?”
魏太妃見她眸光閃爍不定,儼然是心虛,愈加肯定了:“你可是在怨恨本宮降你做妾?便用毒害死本宮?”
“我……”龔青嵐張嘴欲解釋,似乎想到了什麼,慌忙住了嘴。
見此,魏太妃冷笑道:“好!當真是好!不賢不孝,心胸狹隘,怎得能擔任未來燕王妃?”
龔青嵐面色微白,眼底有著委屈:“不是的,我沒有做。”語氣顯然底氣不足。
魏太妃眉宇間隱有厲色,凌厲的說道:“你便自請休去,到靜心庵禮佛,本宮便饒你一命!”竟然是龔青嵐對付她!
好大的膽子!
龔青嵐眼底盈滿了晶瑩,委屈的說道:“太妃如此獨裁,難道不聽嵐兒解釋一二麼?”
魏太妃似笑非笑道:“本宮從不曾與人結仇,你出身門第低也罷,也是看不清楚身份的人。本宮不予追究,讓你繼續做楓兒的妻子,卻不想你心懷怨恨,用如此上不得台面的醃臢手段對付本宮,你還要如何解釋?”
“太妃向來只聽片面之詞麼?從不肯求真?”龔青嵐撿起地上的衣裳,撫摸著上面的針線,陣腳細密,繡工是一等一。收斂去了委屈,微微淺笑道:“太妃若是細看,定然能發覺不同之處。嵐兒雖然會繡不同的針法,但是一百個不一樣的壽字,便就是出自嵐兒的手。天下間,並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相同的是每個人也會有不同的繡法。您看,每個針法的起頭,收尾都是不同,熟知針線的師傅,一眼便能瞧出這是出自不同之人的手筆。”
魏太妃一怔,臉色依舊染有怒火。坐直了身子,讓康嬤嬤把衣裳拿給她看,細細的端詳,果真如此。斜睨了龔青嵐一眼道:“你說這是出自一百個人的手?那你當時為何不解釋?”
“這件衣裳,可有說繡了多久?嵐兒日以繼夜,也得不少於十天。至於不解釋,嵐兒自有苦衷。”龔青嵐面色不變的說道,至始至終,都是淡然處之。
魏太妃並不疾言厲色,不溫不火的說道:“惠兒將布給你縫制衣裳,可有這回事?若這件衣裳不是你給惠兒,那便是惠兒送來毒害本宮,栽贓與你?”
龔青嵐難以置信,似乎沒想到這件衣裳是徐百惠拿給魏太妃的,驚愕的說道:“惠兒給太妃的?可是……”欲言又止,這般更引人猜忌。
想了想,避開了話頭道:“她有給我。但當時說一個月繡好便可,嵐兒如今只繡了十幾個壽字。至於這些事兒,嵐兒並不知曉。”
“你撒謊!”這時,屏風後晃出一抹淡黃色的身影,赫然便是徐百惠。臉頰因怒火燒得通紅,因急促的呼吸,胸口不斷起伏。“這件衣裳是你府中的丫鬟給我送來的。”
“你可有瞧清楚她的樣貌?重要的事兒,我不假他人之手,都是紅玉親力親為。惠兒,姐姐方才還以為是有誤會,便沒有將你說出來,沒料到,反倒是你……陷害我。”龔青嵐眼底閃過一抹冷芒。徐百惠與她說話時,目光躲閃,多次欲言又止。她給過徐百惠機會,她卻是不肯說。
她知道布料有問題,卻是查不出來。直到石頭死了,她也同樣以為是肉骨頭所致。當她夜裡拿來繡的時候,看到布被咬破了一個洞,顯然是尖利的物件兒。她便大膽的揣測,是不是石頭咬了這塊布,便中毒的?安插在府中的眼線,怕東窗事發,便在牆角扔了一塊帶毒的肉骨頭?
於是,她便拿著布詢問齊景楓。稀奇的是齊景楓認識,這是毒箭木纖維,她便找了三十位繡女,趕制衣裳,命人送了來。看背後之人,有什麼作用。
卻不想,是給魏太妃!
“這……我沒有陷害你。”徐百惠語塞,她確實沒有注意看,只得蒼白的辯白一句。眼珠子一轉,忽而問道:“那妹妹給姐姐的那匹布呢?”
龔青嵐給紅玉使了眼色,紅玉便跑到馬車上去拿了。龔青嵐笑道:“從齊府到燕北王府要半個時辰,嵐兒不想耽擱了去,便拿到馬車上繡,權當打發辰光。”
徐百惠臉色發白,她這是早有預謀!
若是龔青嵐撇清了罪名,豈不是成了她陷害人?這毒箭木不是一般人都看不出來麼?怎得如今,輕易的就被龔青嵐察覺了?
不一會兒,紅玉便將布匹抱進來,上面確實繡了十幾個壽字,針法精妙繡致,比之方才的百壽衣,有過之無不及。
魏太妃吩咐康嬤嬤給在碧紗櫥候著的陳府醫,隨後,走出來,沖魏太妃搖頭:“沒有毒。”
魏太妃眸光暗沉,不是龔青嵐,便是徐百惠了?
徐百惠顧不上肚子裡的孩子,連忙跪在地上,背脊上滲出冷汗,陽光打在她的後背上,毛刺扎著一般的癢,忐忑不安的說道:“惠兒給嵐兒姐姐的布匹在嵐兒姐姐的手中,那般是惠兒也遭人陷害了!”
魏太妃聽著徐百惠的解釋,臉色稍有緩和,還不待開口,便聽到門衛來報:“魏太妃,齊府大少爺命人來傳消息,有賊子潛進海棠苑的繡房偷盜,讓大少奶奶回府清點,可有少什麼。”
一番話,別有深意。串聯起來,便是徐百惠陷害龔青嵐,轉眼,讓人去齊府將沒有毒的布匹偷來,龔青嵐便是百口莫辯。
“不!不是的……怎麼會?”徐百惠心裡慌亂,有些語無倫次。
“太妃,想來有人以為你不會這麼早發現衣裳上的問題,便事後再去嵐兒那兒偷盜布匹。”龔青嵐清冷的一笑,帶著徹骨的寒意,睨著徐百惠,緩緩的說道:“這是少數民族的毒箭木,我們這邊極少有人知曉,即使知曉,斷然也沒有毒箭木。如今攤開了說,嵐兒便想起以往與夫君談論的事兒。聽說徐家老太爺在彝族擔任布政使參議,死於這種毒箭木。”
徐百惠臉瞬間雪白,這件事是他們家族裡的密事,對外宣稱的是暴斃了。這件事情,龔青嵐怎麼知道?
“老太爺確實是死於毒箭木,我們家族,恐懼毒箭木的毒性。自然是敬而遠之,怎得會收藏?”徐百惠雙手死死的絞擰在一起,骨節泛白。
“那你這匹布是如何得來?既然懼怕,你還敢穿它做的衣裳?”龔青嵐咄咄逼人。
徐百惠死咬著唇,眼底水光閃爍:“這是……這是……”
龔青嵐見她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沒有耐性,淺抿一口茶水,淡淡的說道:“妹妹不能說,那我這個做姐姐的便要照拂一二,替你說了。當年你們老太爺是布政使參議,上級是慕老太爺擔任的布政使。”
話落,魏太妃霎時變了臉色,慕思雨的祖父,便是在彝族擔任過一段時日的布政使。龔青嵐不提,她倒是差點忘記了。“你的意思是雨兒?可她為何要這麼做?”
龔青嵐笑道:“太妃還不知麼?她這是怨恨整個燕北王府與我呢。相比燕北王府,她更恨你。是你將她拖進這個漩渦,給了她做王妃的希望,最後她沒有利用價值,便給你一一腳踹開,她自是不服氣。”
魏太妃心裡微亂,當真是如此麼?不然為何她會離開燕北王府?
“那你又是如何篤定是雨兒?”魏太妃目光凌厲,似要將龔青嵐給看透。方才她擺明了可以在她質問的時候辯解,卻是沒有,在最後她定她罪,適才說了出來!
是故意為之,還是當真顧念著與徐百惠的情誼?
似乎想到什麼,魏太妃冷冷一叱。
“慕姑娘早已對嵐兒下了殺手,太妃不信,可以看紅玉,她便是被慕姑娘引到了狼窩,差點被咬死。”龔青嵐說罷,紅玉自發的掀開手上的衣袖,都是大片大片深黑色的痂,極為可怖。
“妹妹還不打算招麼?”龔青嵐對著面無人色的徐百惠說道,當真是好計謀,她刺繡的時候,若是稍微不注意,繡花針扎刺在手指頭,她便會瞬間斃命。就算她小心謹慎沒死,也是陷害了她毒害魏太妃。心思如此毒辣,她又豈會罷休?
徐百惠眼底閃過掙扎,閉上眼,重重的點頭:“是她威脅我。”
龔青嵐微瞇著眼,威脅?
目光落在了徐百惠的肚子上,徐百惠察覺到龔青嵐的目光,心驚的下意識用手遮掩一下。
魏太妃怒火攻心,沒料到殘害她的竟是一手帶大的慕思雨!
“嬤嬤,你讓人將她給找來!”魏太妃面如覆霜,手大力的拍著桌子,失了往日的鎮定。
龔青嵐垂頭,斂去嘴角的冷笑,對魏太妃來說,慕思雨已經相當於她的女兒,被親人背叛,想來心底很難受,很痛吧?
一顆心泡在冷水裡,是不是滿身寒涼,如身置冰窟?可你們這一點懲罰,怎麼比得上齊景楓所承受的萬分之一?
康嬤嬤出去尋找,徐百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雙手緊緊的扭著帕子,擰成了麻花兒。
龔青嵐心中冷笑,豈是這麼容易找?當初她可是在成翔的身上,塗抹了一種香料,洗也洗不掉,能維持一個月。隨後給石頭聞了,適才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所。後來,醉月從魏邵天的口中,套到了消息。
慕思雨根本就沒有死!
搗毀了他們藏身的據點,根本就沒有抓到慕思雨和成翔二人。她也不急,反正不管成翔藏身在何處,只要與慕思雨在一起,她都能找到!
暗中做了手勢,暗一閃身離開,給康嬤嬤引路。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康嬤嬤一行人適才匆匆回來。
“人呢?”魏太妃見只有康嬤嬤他們,並沒有慕思雨,厲聲問道:“沒有抓到?”
“太妃,慕小姐死了。”康嬤嬤臉色灰白,雙腿如今都還是軟的,渾身止不住的哆嗦。她趕過去的時候,慕思雨倒在木板上,受過了梳洗的刑罰,鮮血侵染了她身下的木板,整個人只剩下一堆骨頭。
魏太妃承受不住打擊的跌坐在貴妃榻上,雙目無神,難以置信的說道:“你說什麼?”
“這是在慕小姐身邊找到的東西。”康嬤嬤將帕子包裹的玉佩,遞給了魏太妃。隨後俯在耳邊嘀咕了一句:“據點被毀。”
魏太妃雙眼漆黑,濃郁的似要滴出墨來。心中大恨!她建造的據點,花費了數年時間,居然一夕被毀,她竟是不知!看著刻著火麒麟,前面印著翔字的玉佩,驟然收緊了手中的玉佩。
成國公府——成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