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青嵐躺在榻上,拿著一支朱砂筆,在掛在牆上的一個不同標記的序列號,畫下了幾筆。
紅玉至今都看不明白,那些個圓圈圈裡的東西是什麼。至從寶兒來了後,大少奶奶便會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大少奶奶,慕思雨是您動的手?”紅玉問出了心底的疑惑,她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見。
龔青嵐但笑不語,慕思雨不全是她動的手,不過她也有觸成罷了。
伸手捂著肩膀,她得感激成翔那一撞,否則,她又怎會將他的玉佩攥來,禍水東引呢?成國公府在燕北的地位舉足輕重,她已經樹敵夠多,沒必要莫名其妙的多一個強勁的敵人,不如給閒著沒事兒,想著算計她的人一點事兒做。
根據醉月的消息,貌似太妃在每個府中,都安插著眼線,不知她此舉是為了什麼!
奪位?
雖然是,可又仿佛不單是如此。她能暗中密布一個查探消息的據點,便足以證明她不是能隨意拿捏的人。
“紅玉,待會子給你見一個人。”龔青嵐淡淡的說道,紅玉還是莫要知曉太多的好。
紅玉知大少奶奶在轉移話題,也沒有繼續追問。
不一會兒,邊有個身著勁裝,梳著高高馬尾的女子,眉宇間隱有一抹英氣。握拳作揖道:“陸姍。”
龔青嵐頷首,側目打量了一番:“暗一,我信得過。他選的人,斷然是最優秀的人。”
陸姍動了動眉心,沒有說話,身子筆挺的候在一旁。
龔青嵐挑高細致的柳眉,這樣英姿颯爽,像婢女麼?
抬眼看向暗一所在的方向,暗一別開了頭,這是鳳鳴的意見。
龔青嵐歎息,又多看了陸姍幾眼,名諱很女子,性子倒像是男兒。
“日後,你穿紅玉這樣的衣裳,可好?”龔青嵐攏了攏散落的頭發,指著紅玉道。實在是她的衣裳,太像行走江湖的俠客。一眼,便能瞧出是暗衛有武功!
陸姍擰緊眉頭,想也不想的要拒絕,卻在接收到暗一的警告,默默的接受。
暗一舒了口氣,主子的命令,不得違背。
紅玉打量著陸姍,覺得沒有呂寶兒好,冷冰冰的,心裡想著:改日叫大少奶奶去侯府走一遭,她要去與呂寶兒通口氣。
這時,管家進來通傳道:“大少奶奶,晉陽王世子妃遞了帖子,可要見?”
龔青嵐略微沉吟,便頷首道:“請她進來。”
不一會兒,徐百惠便被丫鬟領著進來。面色蒼白,削瘦了不少。見到龔青嵐,便是捧著肚子跪了下去:“嵐兒姐姐,妹妹來給你賠罪了。”
龔青嵐眼皮子也不抬,悠閒的喝著茶水,待這一杯飲盡了。似乎才注意到徐百惠還跪著,淡淡的蹙眉道:“世子妃這是做什麼?行如此大禮,豈不是折煞了我?”龔青嵐這樣說,沒有叫徐百惠起來。
徐百惠咬了咬唇,她也知龔青嵐心中怨極了她。本來想等她消消氣再來,可她手中握著攸關她生死的把柄。一日沒有拉攏了龔青嵐,心裡頭便慌得坐立難安。便也顧及不了身份,對一個比她身份低下的龔青嵐下跪。
“你是惠兒姐姐,受得起惠兒一跪。”徐百惠為今之計,只有裝軟弱,博得龔青嵐垂憐。
龔青嵐唇角翹了翹,含著一抹諷刺。
徐百惠見龔青嵐不屑與她做戲了,心底‘咯登’一下,這是代表著撕破臉了?
心裡的不安逐漸的擴大,四肢冰涼,淚珠成串的滾落下來:“姐姐,妹妹這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被慕思雨給要挾。倘若不按照她的說法去做,妹妹性命不保。當事情做成了定局,妹妹這心裡頭,也如針扎一般,時時刻刻都似在火上煎熬。”
龔青嵐困頓的看著徐百惠,她不如別的女子那般剛烈,能屈能伸。慕思雨的死,與她也是脫不得關系。當時太妃命人去找慕思雨,她臉變了色,眸子裡蘊藏著驚疑不定的害怕,似乎是害怕某件事情被揭穿!
當時她以為是徐百惠害怕慕思雨的到來戳破她,後來她得知慕思雨的死,並沒有多大的情緒變動。見太妃沒有追究,便舒了口氣。那時候的時宜不對,便猜測她也是凶手!
“你恐怕早已知慕思雨死了,又為何將衣裳呈了上去?心中也是存了害我的心思罷。”龔青嵐覺得既然已經撕破臉,便不要浪費情緒,扮演姐妹情深。
不但浪費感情,還浪費了時間!
徐百惠面色微變,坦誠道:“當初我有想過告訴你,但是理智制住了我。可以反悔取消的時候,我動了歪念。”
龔青嵐不得不贊她,人的心思揣摩得如此精准。她若隱瞞不說,反倒是沒有活路。若是劍走偏鋒,興許還能險中求勝。
“你求也是無用,要哄的太妃開心了,可能會答應放走你的同伴。”但是,會在半路被魏太妃給誅殺。
龔青嵐說半句,留半句。徐百惠被她從朋友中除名。斷然不會幫助一個時刻記掛著你性命之人,給她任何提示!
徐百惠似乎也認識到這一點,龔青嵐變了。她不再是笑面虎,而是所有的情緒,冷酷的擺放在臉上。然後你對她這種毫不掩飾的行為,嗤之以鼻的同時,深深地震撼。
因為,即使她不與你虛與委蛇,你也是拿她莫可奈何。
徐百惠後悔了!
這一刻,她深刻的明白,到底招惹了怎麼樣的一個人。她就是淡淡的,輕飄飄的掃你一眼,便如芒在背,冷汗涔涔。
她不狠,因為心底保留著一份柔軟。可她卻也手段狠辣,因為眼底揉不進沙,容不得半點背叛。
“嵐兒姐姐,惠兒錯了,您救救我!”徐百惠深刻的明白,被東窗事發後,她會淪落到何種的境地。
龔青嵐目光落在她微隆的腹部上,淡淡的笑道:“說什麼話呢,你可是雙身子的人,這樣跪下去。不小心小產了,我這不就罪過了?”心中冷哼,心思還是如此的惡毒,怕自個拿她肚子裡的孩子要挾她。她便永絕後患的將孩子跪死在自個的跟前。
若在她這屋裡頭小產,反倒被她反咬一口。
徐百惠面色一變,訕訕的說道:“妹妹這就起來。”身後的丫鬟,立即上來攙扶。
龔青嵐笑道:“孩子還有六七月便要臨產,按說這月份,該是成型了。若是有個閃失,那便是虧損了陰德。”
徐百惠眸光微閃,心裡有些發毛,慌忙說道:“是惠兒不懂事兒。”
“好好養著吧,好給晉陽王府生個大胖嫡孫。”龔青嵐笑意吟吟,似乎對她屏棄前嫌了。
徐百惠微微一愣,對她突然的轉變,有些不適應。旋即,猛然想到什麼,雙手死死的捂著肚子,驚恐不安的盯著龔青嵐,再次跪在地上哭喊道:“嵐兒姐姐,惠兒求求你饒了我肚子裡的孩子,他是無辜的!求你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我說了自是也做不得數,得看你自個的造化。”龔青嵐疲憊的闔上眼,謝客。
徐百惠聽出她話裡暗藏的玄機,沉默了半晌,眼底閃過掙扎,艱澀的說道:“我當初嫁入晉陽王府,挑好了日子,開祠祭祖,登入族譜。在中間出現了一些波折,至今還沒有上族譜。”說罷,徐百惠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轉身離開了。
龔青嵐緩緩的睜開眼眸,閃過一抹深思。
轉眼間,便到了燕北王府擇的吉日。並沒有多鋪張,程序卻是極為繁瑣,一絲一毫都沒有疏忽,體現了王府的重視。
龔青嵐與齊景楓穿戴好,便打算坐著馬車去燕北王府,在院門口,看到了一個稀罕的人。
老夫人有些不自在,訕訕然的說道:“你們這一去,便是與齊府毫無瓜葛。過去的事兒,也是我做的過份了些。嵐兒入門,我也是沒有給見面禮,今兒個便補上。”說罷,便是掏出了一個匣子,遞給了龔青嵐。
龔青嵐微微一怔,沒料到老夫人突然轉變了性子。
接過隨手給了陸姍,道了謝,二人上了馬車。
齊景楓並沒有按照燕王府的規矩來,依舊是一襲白色的錦袍,寬大的雲袖與襟口,金線滾邊,逶迤在地。
溫潤清雅,卻又隱隱從骨子裡散發著泠漠與疏離。坐上馬車,便是一言不發。
陸姍將盒子遞給齊景楓,齊景楓睨了眼,拿著放在小幾上,打開盒子。裡面是幾塊金片鎖。這鎖片一般都是給孩子戴的,旁人都是洗三禮才給。老夫人在她沒有動靜的時候給了,難不成以為他們真的與齊府斷絕關系了?
更令她驚訝的便是,老夫人居然沒有鬧,不過是思慮了片刻,便點頭應允了。
“扔了。”
忽而,齊景楓淡淡的開口,透著徹骨的冷意。
龔青嵐不用想,斷然是裡頭有問題。她不指望老夫人當真能夠改頭換面,起碼也不要在她面前整蛾子。
到了燕北王府,府中的白綾,全都換成了紅綢,一片喜氣洋洋。門口便是鋪著十裡紅毯,一直至祠堂。
府裡頭的丫環奴僕管事,夾道相迎。
四五輛馬車緩緩的停在門口,王府的奴僕,自發的去將二人的箱籠搬到竹閣。
紅玉攙扶著龔青嵐走下馬車,齊景楓接過她的手,牽著她一同去了祠堂。
魏太妃、燕北王、燕王妃全都在祠堂候著,見到他們二人來了,臉上露出笑意。
龔青嵐一一見禮,目光落在魏太妃身上,不過幾日,憔悴了不少。鬢角都生了白發,用烏黑的發套遮住。見龔青嵐看著她,微微頷首。
龔青嵐回了個笑,便與齊景楓斂神磕拜燕北王府的列祖列宗。
魏太妃點燃香火,嘴裡念念有詞,三叩首後,將香插在了香爐裡。
一系列程序過後,拿出族譜,將齊景楓登入族譜。當寫龔青嵐時,突然間,點燃的香,‘卡嚓’自中間斷裂。
眾人面色一變,都是極為的信奉神佛。驟然間,全都齊齊看向龔青嵐。這是不詳的象征!
龔青嵐這才明白徐百惠她所說的‘波折’,她被判定是不詳之人,斷然是不能夠入族譜,怕給整個家族帶來厄運。
齊景楓淡淡的說道:“寫吧。”
族長看向燕北王,征詢著意見。
燕北王猶豫了,本來就不中意龔青嵐做世子妃,不過是勉強答應了安如意。如今,龔青嵐是個不詳之人,齊景楓與安如意也是尋不到借口了。
“楓兒,我們不能冒險。”燕北王直言不諱的拒絕。
魏太妃適時的說道:“燕北王府如今禍事連連,斷然不會給任何一個不詳的征兆,使燕北王府承受厄運。楓兒,我們已經答應嵐兒是你的妻子,入族譜這一事,暫且緩緩。”
齊景楓面色不變,清清冷冷,對周遭的一切變故,都置身事外。可觸及到了龔青嵐,他便不能不管:“夫妻本是一體,既然嵐兒不能入族譜,我也沒有登入的道理,給移除罷。”
“你——”燕北王哪知齊景楓油鹽不進,絲毫不懂退讓,一口惡氣堵在了嗓子眼。
齊景楓與龔青嵐並立,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冷嘲。好端端的,香火怎得會斷了?不用想,也知有人動了手腳。即是不願接納嵐兒,又為何要虛偽的應承?
“這香火斷,不一定便是單指嵐兒。燕王府不就是斷了香火,今兒個才有過繼一說?”齊景楓絲毫不留臉面的冷嘲。
燕北王與燕王妃齊齊變了臉色,青白交錯。
“楓兒,你太過無禮了!”魏太妃板著臉,眼角堆積的皺紋,因神情肅穆,伶人覺得份外嚴厲。
齊景楓淡淡的笑道:“事實罷了。”
“楓兒,你怎得變成這般模樣?”燕王妃對齊景楓莫大的改變,痛心疾首。當年那個事事乖順,聽話懂事的人,怎得一夕間,變得如此嘴惡?
“你若一意孤行,我們便將她登入族譜。”魏太妃歎息,退讓一步。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急匆匆的走來,神色慌張的說道:“不好了,王爺。祖墳那邊被人給刨了!”
燕北王怒極攻心,祖墳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動不得的。這會子,竟然給人挖了!
“可有抓到賊人?”燕北王臉色陰沉,恨不能將人給挫骨揚灰!
丫鬟在燕北王的震懾下,雙腿發軟的跪在地上,語無倫次的說道:“奴婢不知,奴婢是聽到通傳,求王爺饒命……”
燕北王目光如刀,祖墳被壞,燕北王的運勢自然是會遭到破壞。莫怪近些時日來,燕北王府禍事連連。目光陰鷙的看向龔青嵐,莫不是因著她這個不詳的人而起?
“今日入族譜之事,下次再說。”說罷,燕北王便闊步離開。
魏太妃嘴角微勾,將手中的族譜合攏。驀然,看到紙張上金色光芒大盛。好奇的打開,齊景楓名字旁,幾個金光燦燦的‘龔青嵐’三字。
“啪!”魏太妃驚愕的失手將族譜掉落在地,燕王妃心中怪異,便連忙拾起來,看到這詭異的一幕,連忙喚道:“王爺,王爺,祥瑞!”
燕北王本是被烏雲籠罩,聽到祥瑞二字,連忙疾步走來。奪過族譜,看到那幾個字,眼底閃過復雜。
昨日裡他遇到一位高僧,會有一女子身帶祥瑞之兆,化解王府滅頂之災。
難道,是龔青嵐?
想到此,心裡即使有一百個不願意將龔青嵐記入族譜。卻有一萬個將她記入族譜的理由!
魏太妃見燕北王如此,便知他心意無法撼動。攏在袖中的手指,緊緊的收攏。半垂著眼簾,笑道:“王爺,這是好事兒。斷然是有那些個奸惡之人,動手腳要毀了燕北王府的風水。幸而,楓兒有福氣,娶了個祥瑞滿照的女子,定能扭轉燕北王府的運勢。”
龔青嵐抿唇一笑,看著身側的男子,不知他是怎得動的手腳。別人費盡心思,連祖墳都給刨了,阻止她登入族譜。誰知這男人,不過使用一計,讓他們所有布置的一切,成了泡影。
齊景楓嘴角微微上揚,眼底蘊含著淺淺的笑意,他都捨不得欺負的人,怎能讓旁人欺壓了去?
“王爺,祖墳要緊,這事兒以後再說。”齊景楓牽著龔青嵐的手,打算先行離開。
燕北王心中一急,什麼都沒有王府興盛重要!何況,要成大事,祥瑞之氣,必不可少!
“楓兒,我已經命人去修葺,登記個名字罷了,不費事。”燕北王冷硬的說道。
“嵐兒不舒適,我且帶她下去休憩。不過就是入族譜罷了。不妨事,日後擇選個好日子再來。”齊景楓臉上有著淺淺的擔憂,將龔青嵐抱入懷中,臉埋進他的胸膛,憋得她臉色通紅。垂目,急切的說道:“燒得太厲害了。”
不等燕北王阻止,齊景楓便是帶著龔青嵐快速的離開了祠堂,去了竹閣。
龔青嵐沒好氣的說道:“你做這麼多的事兒,不就是為了給我上族譜。為何他們改變了主意,你反倒是變卦了?”
齊景楓失笑道:“你若登記了,他們便不會將你看得太重。你若越讓他們求而不得,便越是對你極好。”真是個傻丫頭,那上面不是有她的名字麼?
龔青嵐了然的點頭,突然,靈光一閃,眼底閃過狡黠,道:“不對,你太狡詐了。在他們沒有轉過彎來,你用言語帶跑他們的思路。忘記我的名字在族譜的事兒,隨後你拿喬了。只是,你怎麼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動的手腳?”
“在原屬於我排名的地方,後面用金粉寫了你的名字,隨後,用一層白粉掩住。當他們寫下我的名諱時,那粉被他們用衣袖不經意間拂去,便露出溶有金粉的字。”齊景楓早料到今日之事,不會太過順利,果然,如他所料。
看著她明艷的容顏綻放著清淺的笑,如珍珠般,流轉著如皎月白的光芒,滿室生輝。身上一件白色的錦裙,銀絲勾繡著精致的梨花。被微涼的風吹拂,裙擺悠悠飄卷,宛如梨花綻雪,潔白晶瑩,風骨清新。
“卻也不是完全作假,你本就祥瑞高照。”齊景楓眸子一暗,嗓音微啞,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側,酥酥癢癢,龔青嵐忍不住嬌笑出聲,忙伸手將他的推開,搓著泛紅發熱的耳根。
“成翔已經回了國公府,不輕易的出府。太妃尋不到機會,我猜想,大約今夜會是個好時機。”齊景楓復又將她抱回,下頷抵在她的肩上,低啞的說道。“你可要有其他的准備?”
龔青嵐斂眸沉思,成翔他大約也知曉慕思雨死的詭異,心中存了幾分謹小慎微。卻尤不知他已經無形間,與魏太妃結了仇。
“自然要做。”龔青嵐坐在他的腿上,輕輕撫平整他微散的發,觸及他詢問的目光,微微別開視線,並沒有打算將心裡頭的算計說出來。想要岔開話題,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眼角落在他的衣擺上,伸手撩起他的袖擺,上面繡了一圈如意暗紋,痕跡極淡,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只是揮袖間,流光揮灑,如玉珠滾落。“我只以為你衣裳,不過是滾了一圈金線,倒不知還繡有暗紋。”
“我以為你早已知曉。”齊景楓自是知曉她轉移話題,也不點破。清雋的臉上笑容四溢,如波光浮曳,暖了她的心頭,每一寸被風吹冷的肌膚。面容熏紅,有些不自在的說道:“我以為你高風亮節……”
“高風亮節便不許衣裳印紋?”齊景楓挑高濃墨揮灑的眉,打斷她的諂媚奉承。
龔青嵐干笑了幾聲,不知如何應答。本想轉移話題,卻不知又落入另一個深坑。卻也意識到,對他終究是疏忽了,做得還不夠好。
齊景楓似乎看出她所想,輕歎道:“這也好,我們也是心意相通的。”說罷,起身拿出一個包袱,慢條斯理的拆開,裡面是一件折疊整齊的衣裳。
齊景楓抖開,月白的錦袍,與他身上的並沒有什麼不同。袖擺處,同樣有一圈銀線繡制的如意暗紋。
龔青嵐一怔,隨即了悟,這是她給他做的衣裳。
“你從哪裡找出來的?”龔青嵐斜睨了齊景楓一眼,這都沒有送給他,就私藏起來了。
齊景楓一本正色道:“昨日裡收拾箱籠,瞧見裡頭有一件我的衣裳,便放入我的箱籠。”
龔青嵐就不信這男人不知這衣裳不是他的!
狠狠的瞪他一眼道:“你豈會不識得自個的衣裳?這是我給……”
“嗯?”
龔青嵐輕哼道:“這原本是要給我家石頭做的。”
齊景楓眉頭抖了抖,臉色倏然陰沉。將衣裳放在桌上,拿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間玉扣上。
龔青嵐疑惑的看他一眼,齊景楓淡淡的說道:“解開。”
“自己來。”龔青嵐推開了齊景楓,轉身欲走,被齊景楓抓住了手腕:“我試試便知,這衣裳是給誰的。”
僵持不下,龔青嵐只得為他解開,脫下了外袍,將自己做的衣裳,給他穿上,剛剛合身。只是袖口處,有些窄。“先脫下來,尺寸不對,我修改一下。”
齊景楓任由她脫衣,轉身自背後摟住她道:“成婚幾月了,你都不知我喜好,尺寸,著實該打。”話落,輕如羽翼的吻,落在她的臉頰。
龔青嵐也自覺失職,可看著外邊的天色,將衣裳扔給他,道:“府中要宴請燕北名門大族,你少不得要露臉,趕緊的過去,莫要遲了,授人話柄。”
齊景楓仿若未聞,抱著她耳鬢廝磨一番,適才眷念不捨的離開。
——
燕北王府選擇過繼的人選,讓整個燕北等著看戲的名門望族,都大跌眼鏡。
原本以為是從哪個旮旯裡選一個旁支的人過來,卻不曾想,是齊府大少爺!
眾人心底滿是疑惑,齊府與燕北王府早已撕破臉,又怎得會將家主過繼給燕北王府?連帶著偌大的身家!
非但沒有看到笑話,反倒是讓他們自心底油然而起的危機。
燕北王府本就是不能撼動的存在,如今,與龐大財富的齊家大少聯合,不是誰都能輕易動得。甚至,從今往後,皇上動手,都要三思!
龔青嵐站在王府中央,眺目遠望,紅牆高瓦,亭台高閣如山巒延綿不絕,瓊樓玉宇,淡金色的陽光下,金光爍爍。
成翔尾隨著龔青嵐而來,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發髻隨意綰起,幾縷散發,黏貼著她的臉頰,迷離了她明艷動人的面龐。冷風漸起,吹卷著她拽地的長裙,如迎風怒放的玉蘭。
似有清淡迷離的香氣,隨著清風,吹拂到他的鼻端,竟是隱隱有幾分醉意。
看著龔青嵐的目光,不由變了幾變,正欲走上前去,卻見她朝一旁的廂房盈盈而去。
成翔食指擦拭著鼻端,上面似乎還縈繞著她的幽香,身體某處,竟是有些躁動。腳步,不由自主的追隨了上去。
穿過羊腸小道,來到一排小矮房,只見她閃身進去,門扉便被啪的合上。
成翔打量著四周,一排一排的小矮房,圍成一個正四方形,中間庭院裡栽種一顆高大的靈犀樹。樹下有一方石桌,上面散落著針線簍子,飄零的幾片落葉。並沒有一個丫鬟奴僕,處處透著寧靜清幽。
目光灼灼的盯著龔青嵐所在的屋子,再次四顧,沒有異常後,闊步走去,推開門扉,徑自閃身進去,闔上了門扉,落了栓。
——
燕王府宴客的大廳,依舊是男左女右,中間用屏風隔開。
龔青嵐淺笑吟吟的落座在燕王妃的身旁,替燕王妃布菜。
燕王妃眼角堆積著笑容,按住龔青嵐的手說道:“不興這些個規矩,我有丫鬟伺候著。你們有這份心,我就心滿意足。”
龔青嵐也不勉強,放下筷子,端著茶水淺啜。
席間其他人,目光在燕王妃與龔青嵐之間打轉,氣氛極為的微妙。在座的都是內宅主母,都是人精。自是知曉燕王妃先前打算將她的侄女,下嫁給齊景楓,不惜反目相逼,最後雖不知怎得和好如初。但是根據她們的經驗分析,燕王妃斷然與龔青嵐有隔閡。
平陽郡主最是興奮,當初也是共坐一席,被燕王妃與龔青嵐兩人落了她的臉面。一個女兒因著龔青嵐殘了,一個女兒不知死活。心裡怎麼會不怨恨?
摸著身上粗糙的布料,劣質的首飾,更是恨毒了龔青嵐。若不是她吹枕邊風,齊景楓不會與李庸撕破臉,也不至於窮困潦倒,天天清粥小菜,吃得嘴裡寡淡無味。
如今,看到他們二人撕破臉,心裡笑得直打跌,面上控制不住的兩頰肌肉抖動,猙獰可怖,她卻是一無所覺。
“當初瞧著燕王妃與齊少夫人有婆媳緣,這不,倒真的印證了本郡主的想法。”平陽郡主心裡痛快極了,兩個仇家住在一起,不得天天斗個你死我活?她恨不得兩個都去死了,可苦於沒有出手的機會!
平陽郡主一開口,席間便是鴉雀無聲,沒有人應承,權當她是空氣。
當初她得勢,心胸狹隘不說,且喜歡挑撥是非,這裡的人大多不會與她有交情,不過是因著她的身份,給幾分薄面。如今,李庸上調無門,反倒因受賄而被貶官,他們壓根不將平陽放進眼底。
平陽郡主似乎後知後覺的發現,緊緊的捏著筷子,眼角看到滿桌的山珍海味,將方才的不愉快拋擲腦後,直接斷過一個盤子放在眼前吃。
龔青嵐眸光微閃,看著平陽郡主這般落魄,呵呵一笑,不知是誰將平陽安置在主席。以她現在的身份,配不上這個位置。
燕王府眼一眨,便招呼著諸位道:“這是龔青嵐,景楓的妻子,燕王府的世子妃。”
龔青嵐端著一杯酒水,敬了眾人一杯。齊景楓在族譜上改了姓氏,大約是改了姓氏名字不大好聽,他便不許人連名帶姓的喚。
除非,依舊是喚他齊景楓,便是沒有異議。
她卻是惡作劇的,趴伏在他的身上,一聲一聲的喊著安景楓,當時他的臉就黑了,隨即轉白,變青,漲紫。
想到此,嘴角流瀉一抹笑意,燕王妃有些不明所以,卻聽見平陽郡主嘴裡塞著食物,含糊不清的說道:“喲,聽說你們入族譜的時候,祖墳給人刨了,這是真是假?那這族譜入了麼?京都曾經也出現過這樣的事情,那媳婦可慘了,當即被休趕出夫家。”
話中的深意,卻是暗指龔青嵐是個災星,你們不休了,還當寶捧著,沒瞎吧?
龔青嵐也不計較,與平陽這樣的人較真,沒得失了身份。
平陽見眾人不理會她,正欲開口,便聽到有人驚呼道:“太妃,不好了,康嬤嬤要自盡。”
魏太妃霍然站起身來,康嬤嬤是她陪嫁的丫鬟,自小便是在與她一同長大,極為的親疏。為了伺候她,至今都不曾出嫁。
怎得沒事兒,便鬧著自盡了?
“發生什麼事了?”魏太妃冷靜下來,詢問著奴才。
奴才看著成國公府的位置,吱吱唔唔的說道:“康嬤嬤今日身子不適,便半道轉去了下人房休憩,成……成二公子,摸進了嬤嬤的屋子……”後面半句話,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
魏太妃臉色大變,就連成國公與成夫人都變了臉色,一同疾步朝下人房走去。
眾人面面相覷,也跟著去看熱鬧。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下人房,便聽到康嬤嬤撤著嗓子嘶喊不要活了,這麼大的年紀,遇上這等醃臢事。
魏太妃讓人架住跪倒在地,不斷磕頭的康嬤嬤,厲聲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康嬤嬤一見到魏太妃,傷心欲絕,哭喊道:“太妃,您可要為奴婢做主啊,奴婢累得心慌,便在屋子裡休憩,迷迷糊糊間,有人……有人摸上奴婢的床,奴婢以為是哪個賊子要偷盜,可……可這登徒子,竟是要毀奴婢的清譽!”
眾人看著臉上布滿皺褶的康嬤嬤,看了眼氣宇軒昂的成二公子,嘴角都忍不住抖了抖,這也下得了嘴?
魏太妃陡然間目光凌厲的看向成翔,眼底深處似有火焰燃燒,不過片刻便是散去,布滿了怒火:“嬤嬤品行端正,潔身自好。伺候本宮,便是一生未嫁,你竟是……竟是……”太妃閉了閉眼,後面的話,也是難以啟齒,卻更加讓成國公府羞憤不已,無地自容。
成翔雙手握拳,眼睛紅的似要滴出血來,陰鷙的盯著隱匿在人群中的龔青嵐,篤定這件事,是她陷害他。
心中大恨!竟是又中了這個女人的毒計!
看著年老色衰,比他養母都年邁的康嬤嬤,成翔猶如吃了蒼蠅,心裡惡心,卻是吐不出來!幾乎要憋成了內傷!
“我沒有輕薄她。”成翔斷然是要否認,在場的人,誰會相信他會對一個做他祖母的人下手?
康嬤嬤一聽,嘶喊的嗓音,能震碎了眾人的耳膜,悲憤的怒罵道:“老奴……老奴只求一死,以護清白!”雙手捶胸,微散的衣襟敞開,露出松弛,堆積著層層皺褶的脖子上,一點刺目的玫紅。
成翔如遭雷劈,他根本就沒有親上!
那會子他以為是龔青嵐,便爬上了床,抱著人,正要親吻下去,卻看到花白的頭發,與身上的一股子老年人的氣味,便發覺不對。可為時晚矣,當即被康嬤嬤踢翻在地。
“成國公,你們有何話說?人贓俱獲!”魏太妃滿臉的厲色,一副不打算輕饒的表情。
成國公與成夫人心中也是難為,康嬤嬤是魏太妃的心腹,遇到這等齷齪事,又豈會罷休?
看著滿臉狠色的成翔,又不忍心將他推出去,只得說:“康嬤嬤說是犬子輕薄,可有證據?興許這其中有誤會。”
證據?
康嬤嬤指著成翔,諷刺的說道:“他被我踢翻到床下,當場捉住還不能夠斷罪?他爬上我的床,抱著我是找錯乳母了麼?”
噗呲——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笑聲。
龔青嵐眼底藏不住笑意,這康嬤嬤是個潑辣的,當即落了成國公的面子,連帶奚落成翔沒斷奶,這才爬錯床。
不管是哪一種,對成翔來說,都是屈辱。
成國公穿著灰青色的錦袍,國字臉,濃眉大眼,長相一般,卻又違和的透著幾分儒雅。聽到這番話,亦是氣的臉色漲紫。
“翔兒,當真是你輕薄了康嬤嬤?”成夫人眼前陣陣發黑,差點昏厥過去,可一想到重要的事兒沒處理好,便掐著人中清醒過來。
成翔進退維艱,咬牙飲恨的指著龔青嵐說道:“母親,兒子沒有。是她陷害兒子,將兒子引到這裡來!”
龔青嵐失笑道:“成二公子真會說笑,我雖然自今日後,便是燕王府的世子妃,可對府中卻極為的陌生,連自個居住的院落到府門,都是不認得路,如何將你引到這裡來?”
“對呀!我們翔兒也是初次來燕王府……”成夫人話不曾說完,便被人打斷。
“我方才在亭閣裡,見到屋頂有人飛來飛去,當時也沒有在意,如今看來……”說到這裡,似乎察覺到失言,連忙住嘴。
眾人細細一琢磨便清楚了,成翔是將帥,自是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功,站在屋頂,輕而易舉。而這恰好堵住了成夫人的話,站在屋頂,可以將燕王府的全景,盡收眼簾。
“我與成二公子無冤無仇,不知你為何要陷害與我,挑撥我與燕王府的關系。”龔青嵐眼底有著疑惑。
成國公府卻是心中一震,她話裡藏話,淺白的就是說成翔個人的恩怨,往深處說,便是連帶著,牽扯到了成國公府,受了他們的唆使。
“世子妃,是犬子無禮,你莫要計較。”成夫人也意識到這一點,連忙賠禮。
龔青嵐也不為難,她要對付成國公府裡的人,也就不會繞一大圈,若她不依不饒,倒真的會得罪了二人,那便得不償失。
“你胡說!當時你在荷塘邊,閃身來了下人房。”成翔被激怒,如同一頭狂暴的野獸,恨不得將龔青嵐給撕碎了。
龔青嵐嚇得失色,朝後退了幾步道:“我開宴便是在大廳,何時在荷塘?成二公子莫要如此含血噴人,辱了我的清譽。”頓了頓,龔青嵐繼續說道:“成二公子,我就算在荷塘,來了下人房,與你來此輕薄康嬤嬤沒有任何的關聯吧?難不成你說是我將你打暈了,下了藥,將你送到康嬤嬤的身側?”
成翔啞然失語,他不能說是對龔青嵐起了不軌之心。
成國公卻是從中品出味來,他知曉成翔對冉兒的感情。可冉兒墜樓,與龔青嵐無關,她也是被人陷害。柳傾□已經死了,他以為這段恩怨算了了。
誰知,這臭小子,如茅坑的臭頑石一般,固執的要對付龔青嵐,這下可好,中了對方的計,又能怪得了誰?只能自食苦過了!
“成國公,令公子輕薄康嬤嬤不認賬,反倒是怪罪我們世子妃,這樣的缺失品性教養,沒有任何擔當,如何能做好將士統帥?康嬤嬤是本宮的心腹,放她出嫁,心裡萬份難捨,可若是留下來,她如何苟活?如今,只得讓令公子娶了康嬤嬤。本宮自會是康嬤嬤的娘家,准備一份豐厚的嫁妝。”魏太妃安撫的托著康嬤嬤起身,目光銳利的看著成翔道:“嬤嬤,你隨在本宮身邊四十年,本宮也不會讓你委屈了去。”
成翔當即就傻眼了,娶她?
一個年紀大,又身份低賤的奴婢?
成國公也不曾料到是這樣的後果,看著夫人哭的淚人兒,也是無奈,就怕別人就是等著他栽進陷阱。
“魏太妃,可否賣我一個人情,看在過往的交情上,這件事情……”成國公想要爭取一下,畢竟對付不是有身份的人,只是一個奴僕。
魏太妃毫不留情面的打斷,目光堅毅,不容置喙:“本宮會拿出空白聖旨,給康嬤嬤與令公子賜婚。”頓了頓,說道:“本宮會請旨替康嬤嬤請封,認作義姐。”一語定下了成翔所有的退路,且要恭敬的伺候康嬤嬤。不能娶回去,偷偷的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