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阿維德給他的是假藥?
——不應該。
藥劑經過藥理測試後, 被確認確實是有效的, 這次他提高了警惕, 研究院出來的結果應該沒有造假的可能。
可現在,這瓶藥的效果確實發生了一些偏差。
他的精神體和他融合了, 然後沒過兩分鐘——又擅自出現了。
但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看著自己精神體那股頭也不回的架勢,奧德羅塞心中一跳, 抬腳快速追了上去。
龍一路在花叢間撲騰著, 它不是以完全體出現的,但饒是如此,體型也非常巨大, 把路過的花叢踩得東倒西歪,偶爾骨翅的翅尖碰到花樹的樹幹, 就會在上面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跡,碰的特別厲害的, 整棵樹都被從中間撞斷, 身體淒涼地到下。
簡直像是大型災難現場。
奧德羅塞踩著自己精神體留下的一路狼藉, 在後面緊緊地跟著。
他沒空去批評精神體隨便破壞環境的舉動, 因為越往前走, 他的心就跳的越厲害, 心臟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搏動著, 每一下都像是重重落下的鼓點一般, 全身的血液流速也跟著加快。
隱隱地戰慄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他的精神體在極度興奮著, 在和精神體融合了一次之後,他們之間的共感能力似乎比從前穩定和清晰了許多,那股全身的每一寸血液都在沸騰的心情清晰地傳達到他身上,讓他的呼吸也逐漸變得急促起來。
他隱約有了一些預感,他們這次前進的終點,也許就是他一直在找尋的——
可是,那……怎麼可能呢?
宇宙裂縫內充滿著殘暴的能量區,即使是他的身體素質,也無法在那裡待上太久,更不要說他的小奴隸了。
而且宇宙裂縫極度不穩定,有確切地研究表明,它們每隔20個小時就會隨機跳躍一次開口的位置。
他在醫務室清醒的當天,就曾經帶著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在MX星系附近搜尋那道縫隙入口,但是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他們用了最先進的探測儀,不眠不休地幾乎將整個星系都犁了一遍,都沒有發現任何疑似宇宙縫隙的波動。
所以,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呢……?
在心情反覆的期盼與質疑中,龍最終停在了一片開闊的花田前。
它深深地低下頭,將龐大的腦袋埋在花田中左探右探,骨翅關節也抵在地上,時不時在花叢中輕輕撥弄著。
因為將腦袋探的很低,所以脊背上的骨節突兀地朝上突起,顯得有些勉強。
——這麼低矮的花田,是藏不了人的。
看著面前最高才到自己腿根的花田,奧德羅塞忍不住有些失落。
就好像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希望,卻又很快被告知這一絲希望不過是他的幻想一般。
龍還在奮力找著,一片地方找不到就去另一片地方,骨翅上沾滿花粉和泥土,一副找不到不罷休的架勢。
奧德羅塞在那裡兀自站了一會兒,看著自己精神體的動作,忽然控制不住地往前走去,彎腰和它一起找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做這麼蠢的事,也不能清晰地知道它到底要找什麼,但是有一股急切的心情無聲地催促著他。
——一定要找到。
就這樣翻找了大概十分鐘後,當奧德羅塞放開又一捧花枝、用手背輕輕把自己臉上沾到的花粉擦掉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急促的咕嚕聲。
緊接著又是好幾聲斷斷續續的這種聲音。
這是龍在極度愉悅的時候才會發出的響動,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內心的不斷湧出的滿足和喜悅。
像是終於找到了丟失的寶物一般。
他回頭看。
背對著他的龍正低著頭,腦袋很輕微的動著,拖在身後的帶著尖利骨刺的粗壯尾巴興奮地甩來甩去,將身後的花叢抽的花枝亂飛,殘破的花瓣流出汁液。
奧德羅塞遲疑了一下,才緩緩走到自己的精神體旁邊。
這一看卻愣住了。
他的龍正低著頭,對著一顆植物熱情地舔來舔去。
那顆植物根莖是扁圓的球形,表皮顯得黑而粗糲,腦袋上卻生著兩片柔嫩的軟葉,怯怯的蜷縮著。
這顆植物應該是剛剛才被挖出來,旁邊都是翻開的濕潤泥土,根莖只露出了一半,剩下的還好好地埋在土裡。
他的龍一點兒都不嫌髒,伸出舌頭熱情地用口水細緻地給那顆黑漆漆的植物露出來的部分洗了無數次澡,連已經害羞地捲成筒狀的小葉子也沒有放過,用舌尖捋直了,將葉面仔仔細細地舔了一遍又一遍。
這不是——他夢見過的那顆奇怪植物嗎?
……
在元帥陛下理直氣壯地跑路後,整個首都星的公民都陷入了懵逼中。
按照正常程序,不是應該先在星網上歌頌一番,等到氣氛熱烈到頂峰的時候,再召開一個正式的戰事匯報發佈會,雖說不指望沉默寡言的元帥能擔起匯報的重任了,但是能在發佈會上露個臉,簡單地說兩句也是好的啊!
天知道他們多久沒有聽元帥說過話了!
怎麼現在——他們還沒回過神來,主人公就已經不見了?
在民眾不斷的詢問下,最終軍隊給出的公告是,先前元帥工作太過繁忙,在職的十幾年裡僅僅修過總計不足半個月的假期時長,如今邊關戰事穩定,元帥決定卸下重任,暫時休假一年。
然而民眾們對於這個公告並不買賬。
騙誰呢!
整個帝國誰不知道元帥就是個工作狂!根本沒有什麼私生活!他休假一年能幹什麼?
要是休假半個月一個月的話,倒是還能解釋成暫時休息休息。
可這是整整一年啊!空缺一年的時間,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心腹都已經被換了一遍了,四捨五入和被革職有什麼區別?
剛剛為帝國立下了巨大功勞、還完成了精神力進化,成了如今的唯一一個精神力在超S級別的元帥,竟然被這麼明目張膽地穿小鞋!
於是星網上一時間竟有些暴動起來,不斷有人陰謀論著奧德羅塞休假一年背後的真相,試圖找出給元帥穿小鞋的人或勢力。
然而事實上,奧德羅塞在身為軍部最高統領的同時,還是當今帝國的兩位王儲之一,無論是地位和權勢,都位於帝國的頂峰,從合理性的角度分析,能有權利給他穿小鞋的,大概整個帝國中也只有皇帝一個人了。
於是之前就已經廣泛流傳的皇帝和自己的大兒子不和的傳言再次被人提起,在星網上越傳越烈,到了後來甚至出現了大量指責皇帝的言論。
然而皇宮方面彷彿聾了一樣,對這樣大面積傳播的不利傳言根本沒有打壓和刪除的舉措,只是任憑它們發酵。
事態持續發展,甚至連皇帝在民間的支持率都開始下降,直到半個月後,奧德羅塞足足已經兩年沒有過動靜個人主頁發了一條動態,才終於戛然而止。
[奧德羅塞]:休假申請是我自己批的,有大概率會續假,外出旅行中,一切安好,不必掛念。[圖片]×1
配圖是一扇簡單的格子木窗,裡面緊挨著的是一扇書桌,外面是開到絢爛的花海,每一片花瓣都柔軟的讓人心底熨帖,但是經過了專業的模糊處理,讓人看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條動態一出來嗎,評論區瞬間就炸開了。
「等等大概率會續假是什麼意思???元帥你不要忘了家裡還有皇位要繼承的啊!!!」
「自己給自己批假條這個操作我是很佩服的……話說元帥怎麼感覺字裡行間透著一種佛系……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窗戶上有個花盆你們看到了嗎?剛剛我放大處理了一下,發現裡面種著一個黑乎乎圓溜溜的東西,跟目前已知的任何植物都對不上,那是什麼?」
「……難道元帥轉行去做新種植物研發了?」
……
奧德羅塞發了動態後,很快收到了弟弟的騷擾簡訊。
【阿維德】:哥哥現在在幹什麼呀?去哪裡玩了?[可憐.jpg]
他動用權限屏蔽了自己的位置信息,所以即使是皇帝,也查不到他的確切位置。
想了想,奧德羅塞言簡意賅:養土豆,讀詩。
【阿維德】:???
【阿維德】:哥你發生了什麼了??
【阿維德】:哥你冷靜一下!
【阿維德】:哥!!!!
【奧德羅塞】:別多想,什麼都沒發生,我現在生活的很好。
【阿維德】:哥你文藝的讓我害怕QAQ不過養土豆是什麼鬼……自己種菜吃嗎?
【奧德羅塞】:算是吧……藥劑的效果很好,我的記憶已經完全恢復了,不過副作用倒是沒有發生。
【阿維德】:誒誒誒這樣嗎?唔,可能是你的基因發生變異後自我修復能力增強了,我也不能確定,等你回來再做個基因分析唄……話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阿維德】:……我很想你,父親也很想你。
【奧德羅塞】:可能很久都不會回去,你做好繼位準備。
【阿維德】:???不不不劇情不應該這麼發展啊!我覺得研究員這個職業挺適合我的真的!
【阿維德】:哥——!
【阿維德】:你……理……下……我……
然而仍憑他怎麼轟炸,奧德羅塞已經不回他了。
阿維德有些癡呆地放下個人終端,心中充滿憂鬱。
——他要怎麼解釋,才能讓兄長相信他是真的、發自內心地不想繼承皇位?
雖然進入研究院的初衷確實是為了治好兄長的病,但是長久的工作下來,他已經習慣甚至愛上了這份工作。
他對政治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在一旁的皇帝皺眉看向他:「你哥哥……還是不肯回來嗎?」
阿維德撓撓臉頰:「是啊,他說可能要很久才會回來。」
皇帝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啞聲說:「是我對不起他,你有時間,就多和他說說話。」
同為親人,他的小兒子還開辦了一個實驗室來幫奧德羅塞治病,而他身為本該負責的父親,在這麼多年卻一直冷眼旁觀,現在實在沒有顏面面對奧德羅塞。
「嗯嗯……其實我覺得哥哥現在狀態挺好的。」阿維德小聲說。
和他聊天的時候,奧德羅塞的話多了很多,憑藉著他對哥哥的常年觀察和瞭解,他覺得現在哥哥的心情還不錯。
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聽清小兒子的嘟囔,皇帝垂眼沉思半晌後,忽然遲疑地開口道:「阿維德,你和你哥哥比較親近,現在我有什麼能做的,可以……彌補一下嗎?」
阿維德想了想,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從自己的個人終端中拉出一份長到看不到盡頭的賬單,小心翼翼地地遞到皇帝面前:「爸,這是我實驗室這些年的流水,能……報銷一部分嗎?您看,四捨五入也相當於這個實驗室有您的一半功勞了。」
身為一個高薪研究員兼皇儲,他窮的簡直對不起列祖列宗。
皇帝:「……」
在小兒子滿懷希望的眼神中,沉默地勾選了「全額支付」,然後連接了自己的個人個人終端。
嘩啦一聲,阿維德彷彿聽見了自己被錢砸暈的美妙聲音。
……
時間過得很快,奧德羅塞言出必行,說不回來,就真的整整十年沒有回過首都星。
在這十年間,皇帝在奴隸制度的改革上表現出了非一般的強硬,不顧大貴族們的強烈反彈,甚至數次動用了軍隊,終於在第十年的尾巴上,將代表著野蠻的奴隸制度在帝國史上畫上了一個句號。
然而奧德羅塞依舊沒有回去的意向,他偶爾才會更新一次動態的個人平台上,擠滿了請求他回首都星的評論。
但是他顯然不是會被外界言論所打動的人,依舊不緊不慢地在瑞尤涅上種土豆。
相對於現在人類三百年左右的壽命,十年其實並不算長,但也不算短了。
這十年間奧德羅的生活過的很簡單,定時進行機甲訓練、養土豆,以及讀書。
他在這裡建立了一個簡單卻結實的木屋,那天被精神體從花田里刨除來的像個黑不溜秋的土豆卻還帶葉子的奇怪植物最終被他挖了出來,帶回家種在了花盆裡。
他查遍了帝國全部的植物資料,也沒有查到關於這種植物的信息,於是所有照料都只能摸索著嘗試。
好在這顆黑土豆的生命力好像特別頑強,在他出於謹慎不敢使用任何肥料只敢澆水的情況下,依舊精神的生長著。
雖然十年過去也沒怎麼長個頭,但至少小葉子一直都是精精神神的立著,被他用指尖磨蹭還會害羞似的抖一下。
那本《神曲》被從家裡帶了過來,在閒暇的時候緩慢地讀著。
但是即使讀的再慢,十年的時光過去,這一本書也已經被他翻看了不下十遍了。
這一次是他第十一次讀這本書。
他坐在書桌前開始看書的時候,一頭有手掌大的小小龍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出現,沿著花盆邊緣爬了進去,用自己細長的身軀把整顆黑土豆盤繞了起來,瞇著冰藍的獸瞳,仰著腦袋在表皮上輕輕地蹭著,有時會伸長脖子去舔舔小葉子。
——自從他精神體學會改變體型後,就儼然把那個花盆當成自己的窩似的,整天都要抱著裡面的植物睡覺。
時不時伸手摸摸一旁的小土豆,奧德羅塞就這樣安靜地看了一下午的書,一直到日頭將落了,才出門去做飯。
寬闊的書桌上,在他掀開的那一頁上寫著:
「我是從我願意返回的地方來的,愛推動我,讓我開言。」
……
奧德羅塞用了十五分鐘的時間,在廚房裡做了一道簡單的蘆筍炒咕嚕獸肉,盛在保溫盒裡,朝著木屋的方向走去。
他通過在宇宙中遊蕩的商店購買了一些植物性的主食原料以及它們的種子,開墾了一塊地方種了起來,配合著這顆星球上的一些小型動物,倒也能做出許多美味的菜餚。
他已經學會了做飯,這樣,到了他等的人回來的時候,就可以做飯給他吃了。
輕輕推開木屋的門,奧德羅塞手中的保溫盒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一聲。
但他卻無暇顧及——
在十五分鐘前還只放著一本書和一個花盆的書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有些纖瘦的身影。
他有著柔軟的黑髮和同樣漆黑的眼瞳,全身光裸,白皙細膩的肌膚被從窗口撒入的落日餘暉渡上了一層柔潤的金黃,正有些無措的敞著膝蓋、撐著手臂坐在書桌上,對上他視線的時候,像是水洗過一般的眼眸中閃出亮閃閃的光芒,身體卻害羞似地蜷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