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頭髮燃盡,杯中水像消失,苟梁的臉色有些難看。
畢廈從養魂玉中現身,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苟梁對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何豁掐著他姐姐的人中呼喚她醒過來,何太太為母則強,雖然驚恐但勉強鎮定道:“孟大師,我們該怎麼做才能讓黑貓原諒小嘉的罪過?”
“阿姨您先坐下。”
他讓畢廈回到養魂玉中,隨後在何豁母子三人眉心點了點,囑咐他們待會兒不管看到什麼,沒有他的允許不要出聲。
接著,苟梁從單肩包中取出畫符的工具,當場畫了三張招魂符,心中默念咒訣。三符燃盡,一陣一陣鈴鐺的聲音從遠處逼近,室內突然陰沉下來,何豁三人只覺渾身一僵,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無法動彈無法發聲,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苟梁點開的眉心天眼仍能視物。
雙尾黑貓踏出虛空,對何豁三人不屑一顧,金色豎瞳淩厲地看著苟梁,竟是口吐人言:“人類修士,你既成天師,當知因果迴圈報應不爽,為何阻我?”
苟梁見黑貓脖子上綁著度魂鈴,顯然就要修成正果,不由惋惜道:“你修行不易,已經熬過百年就要修成地仙,實不該妄造殺孽。如今,你既已殺了罪魁禍首,何苦還要為難無辜之人,平白壞了幾世功德?”
雙尾黑貓:“這對夫妻喪盡天良!”
“妻子撞死我的孩子心無愧疚,丈夫更是無德,從小沒少殺害野貓野狗,罪孽深重。只因祖輩都是土地廟供奉,世享功德,業障不加身。他沒有受過惡果,如今早已殺孽成性,完全不把動物的性命放在眼裏。我原本只想讓他與我兒道歉,沒想到他竟出手打殺我。”
“如此凶徒卻受著父母的福澤,即使下了地府也不必受罪過,來世還能投個好胎。他憑得什麼?”
“我就是要他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轉生!”
苟梁理解它的心情,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勸道:“如今高家鎮已死,魂飛魄散不入輪回,你已達成所願,為何不就此收手?”
雙尾黑貓甩了甩尾巴,雖然沒出言反駁,但抗拒的態度明顯。
苟梁再勸:“何嘉與她的丈夫不同。她本是福壽雙全的命格,如今不僅成了寡婦,兒子也叫你嚇走一魄,終生難逃恐懼噩夢,她的福壽大減也是為自己的過失付出代價。而你再造殺孽,也將連累自己永墮輪回,無法成人。”
雙尾黑貓說:“我的修為已毀,便是投胎成人也要重修十世,從零開始。如今,我已經不想再成仙,還不如用今生修為為我兒報仇。”
苟梁看向何嘉,“你自己犯的錯,自己來贖。”
何嘉聽著他們的對話早就淚流滿面,此時發現自己恢復行動自如,立即跪下磕頭後悔至極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在開車的時候分心。撞死你的孩子是我錯,後來沒有阻止我丈夫,也是我錯,可是……這些和我的孩子沒有關係。求求您放過他吧,你想要我的命我給你,求您別殺他。”
“他才五歲,還什麼都不懂。他很乖,性格像他外婆,喜歡小動物,很有愛心,平時連只蚊子都不敢打,還主動把壓歲錢都捐給希望工程。”
“求求您,您想我怎麼樣都行,只求您別遷怒我的孩子,求您了……”
何嘉的頭磕得砰砰直響,何豁何太太聽在耳裏也掉下淚來,祈求地看著雙尾黑貓。
雙尾黑貓冷冷地質問她:“同為人母,你卻為何對別人的孩子毫無慈悲心腸?”
何嘉痛哭道:“我錯了,是我錯了!”
雙尾黑貓擺動著尾巴,顯得十分煩躁。苟梁看出它已經心存動搖,趁熱打鐵說:“何太太捐過不少功德碑,與動物廣結善緣。如果她願意把身上的功德轉贈給你的孩子,他們來世也能投個好胎,免受幾世牲畜之苦。比起你殺幾個人,這樣補償對你的孩子不是更有好處嗎?”
雙尾黑貓心動了,它看向何太太,“你願意?”
何太太也被解了禁,跪下來說:“對不起,是我沒有教育好女兒。如果我身上有能幫到你們的東西,只管拿去,真的很對不起……”
她抱著女兒,低聲哭著。
雙尾黑貓看著一道道金光從她身體裏流瀉而出,這個女人是誠心誠意在致歉,想要彌補什麼。
不過多久,兩聲稚嫩的貓叫聲傳來,雙尾黑貓喵了一聲,兩團幼小的黑貓出現在它腳邊。它舔了舔了兩個孩子,兩隻尾巴分散開將它們分別包裹起來。原本雙尾黑貓是不能有子嗣的,只是它即將修成地仙,而那片公墓還需要接引人,所以才向地府祈得福報,得了這兩個孩子。
它只盼著它們能夠繼承自己的衣缽,盼著它們能順利修行,沒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苟梁蹲了下來,撫摸著兩隻幼貓。
“喵,喵~”
兩隻幼貓親昵地蹭著他的手心。
苟梁笑了笑,五指合攏,輕輕一抓,將他們身上縈繞的業障黑氣扯出,捏碎在手心。
“謝謝。”
雙尾黑貓感激地看向苟梁。
因為它的一意孤行,它的兩個孩子也沾上了業障,就算投胎成人也是命運坎坷。而苟梁的舉手之勞,卻造福他們三生,這是大恩德,雙尾黑貓的戾氣終於散開,何嘉三人身上的鬼氣消失。遠方,圍著白色汽車的黑貓一哄而散。
雙尾黑貓脖子上的度魂鈴響了起來,它該離開了。
雙尾黑貓最後看向苟梁,“我觀你臉上有厲鬼印記,憑我百年修為可以為你抹除。如此一來,我們兩不相欠——”
“不,我這樣很好。”
苟梁連忙拒絕。
雙尾黑貓疑惑地看著他,但也沒有強行為他消除因果,一道金色的光芒從黑貓靈魂上流出,鑽入苟梁的手心,雙尾黑貓再次道謝。
它也固執,還是將自己的百年功德贈予苟梁。
苟梁莞爾,將三隻貓捧了起來,溫柔的靈力將他們包裹住,送他們最後一程:“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脫離苦海,轉世成人!”
話音落下,清脆度魂鈴聲漸漸遠去,直到再聽不見。
陰冷的房間驀地恢復光明,被擋在門外的明名終於撞開了門,因為用力過猛而慣性地踉蹌了兩步才站穩:“何豁,門壞了嗎……咦,你和阿姨怎麼哭了?姐姐她怎麼了?”
*
十日之期,彈指而至。
臨行前,苟梁平心靜氣,鄭重地給此行蔔了一卦——
龜殼裂了。
苟梁:……
他看向畢廈,微笑:“這是大凶呢,還是大凶呢?”
畢廈抬手摸了摸他臉上的印記,安慰他:“別害怕,就算別人有事,你也不會有事的。”
適合重塑魂魄的盛陰之地在首都這樣人傑地靈的地方沒有幾處,他們選擇了最佳地點蹲守。雖然認為厲鬼不會退而求其次,但還是謹慎地在別的地方也做了兩手安排,為了對付這只千年厲鬼組織幾乎傾巢而出。
張竇也參加了這次行動,持槍負責後勤保衛工作,看見了苟梁這次卻沒敢湊上前來。
他前幾天點背到了極點,幾乎是喝口水都差點被噎死的程度,後來請教了高人,去寺廟吃了幾天齋飯,又把一整年的工資薪貼都捐了出去,才算消了黴運。
苟梁看到他身上的金光回升到初見時的強盛,好笑地摸了摸養魂玉。
劉一乙看到他,招招手讓他過來,“小孟來啦,這是陳法師和林道長,此番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苟梁和那和尚與道士問了好,此二人的修為比劉一乙三人要差一點,但也是半步天師的道行,是有真本事的人。袁清的掌心躺著袖珍的司南,此時司南杓正在靈力的驅動下高速旋轉著,方雲舒則在誦經靜心,席地而坐撥弄著手中菩提子。
苟梁臉上的印記開始發熱,他抬頭看了看星辰,說:“時辰快到了。幾位前輩,我這裏有一種陣法或許可以困住他,只是我道行有限還需要各位的幫忙,才能把陣法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幾人對視一眼,袁清說:“小孟年紀雖輕,但上次他單打獨鬥都能制住那厲鬼一時,我想沒有把握他不會開口。”隨後他看向苟梁,“我需要怎麼做?”
苟梁布的是八卦陣,他們此行加上他總共是六個方士,還差了兩個,他把張竇喊上了。
“我?”
張竇詫異。
能幫上忙他當然願意,只是他什麼都不會,若是因為自己壞了全局那就糟了。
苟梁點了點頭,“此陣唯一的生門在乾位,屆時我會在那裏放置法器據守,其他七方位都是死門。張竇守在震位上沒問題,他一身罡氣,震又主雷霆,最為兇險,就算厲鬼要闖這個門,也不會傷到他。”
如此,由張竇守震,袁清位坎,劉一乙據艮,劉雲舒處巽,林道長占離,陳法師護兌,苟梁自己則守在較為薄弱的坤位上。
陣眼的乾位上,苟梁請了法器——一尊從系統購換的九重寶塔,這可是比養魂玉更貴重的、價值4444積分的收魂法器。
劉一乙眼力不錯,驚歎道:“竟是九重魂歸塔!這等天級法器我雖曾聽師門提過,卻就是我師祖也從未見過。沒想到今日竟有幸見到傳說中的法器,真是死而無憾。”
“呸呸,老劉我們這還沒開始幹活呢,什麼死不死的?”
方雲舒啐他。
劉一乙笑著賠禮,目光癡迷地看著九重塔。
苟梁說:“這是孟家的傳家寶,因威力過剛烈,祖訓有言不可妄動,已經有許多年不曾面世了。今次,若不是為了對付那千年厲鬼,我也不敢動這法器。”
孟家家學淵久,還出過幾位天師,他如此解釋九重塔的出處合情合理。
這時,袁清的司南杓猛地停了下來,指向東北。
“他來了!”
袁清肅然。
七人立刻就位。
方雲舒和陳法師念起金剛經,聲音不大,穿透性極強,方雲舒上方懸著泛著金光的金剛菩提子,而陳法師則持法杖,一聲接一聲的鳴杖之響在天地見蕩開。
劉一乙的法器則是一枚三清鈴,素有“擲火萬裏,流鈴八衝,振動法鈴,神鬼鹹欽”之稱,與林道士同誦殺伐除魔的金光神咒,威力十分了得。
袁清的法器則是她的司南,此時放大了數倍,統陰滋陽,純正心靈,用以防禦之外還能加持其他人的攻擊。
苟梁臉上的印記泛出一絲黑氣,隨即一個陰冷的聲音迫近。
“阿寧,你如此盛情,當讓我如何回報你,嗯?”
厲鬼不復初見時的一團黑氣,他果然重塑了身體,此時的容貌和畢廈一模一樣。只是他嘴唇青黑,目光陰冷,半張臉上還烙印著一道業障留下的符咒刺青,讓他整個人顯得陰詭邪肆。
苟梁勾起嘴唇,“你我既已結冥婚,我自然該盛情待你。”
在一聲聲的吟誦中,道道金光符咒圍繞厲鬼身邊旋轉,厲鬼身上本就不穩固的魂魄開始消散,被九重魂歸塔吸收。厲鬼彷彿感覺不到自己用秘法練成的身體開始從內部腐壞,面不改色地踏過對他來說猶如刀刃的金光靈力,一步步走到苟梁身邊,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他笑著說:“阿寧,你既知自己是我的人,為何還要阻止我。若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同我逍遙自在,豈不更好?”
他抬手想要摸苟梁臉上自己留下的印記,一隻手突然從苟梁胸口的位置伸出,扣住他佈滿業障刺青的手!
畢廈從養魂玉中衝出,一腳踹開厲鬼。
厲鬼敏銳地向後一翻,單手按在地上半跪著穩住身形,兇狠地看向畢廈。
畢廈護在苟梁身前,皺眉看著厲鬼:“別碰他,髒。”
他一身白色廣袖長袍,端的公子如玉,與厲鬼宛若雙生又彷彿雲泥之別。
厲鬼站了起來,冷笑道:“原來是你壞我的好事。我髒,你有什麼資格說我?我這才殺多少人,一百,還是一千?哪比得上無戰將軍。生前一將功成萬骨枯,死後連屠十城,所殺之人不知凡幾,我可不敢在無戰將軍面前班門弄斧。”
畢廈皺了皺眉,“你說的這些,我已不記得了。”
厲鬼說:“那還真是恭喜了,你的記憶被封印在我身上就可以擺出一副偽君子的模樣教訓我,莫非那些過往也全是我一人所犯,與你無幹了?”
畢廈抿唇不語,苟梁說:“畢廈,時辰差不多了,別中了他的緩兵之計。”
厲鬼歎息,“阿寧這麼說,可真叫我傷心。”
話音未落,他主動出擊,手中黑氣化成長劍先發制人,畢廈手中同樣持劍,黑色戾氣所化的長劍與厲鬼如出一轍。兩人殺在一處,難分上下,都奈何不了對方。然而三千年的凶煞之氣衝撞爆發出的陰氣非常厲害,兩人不過交手數招,劉一乙幾人已經滿頭冷汗,漸漸露出不敵之態。
再放任下去,輕則他們修為盡毀,重則當場喪命。
苟梁將他們拖入局中,自然不能讓他們枉送性命,不再看畢廈和厲鬼的交鋒,盤膝掐訣吟誦道:“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
隨著他的聲音揚開,一道道紫金色的金光流轉在劉一乙六人身上,讓他們混沌的腦中恢復清明,身上的不適減輕,全心投入地開始施法,相助苟梁。
劉一乙五人對於畢廈和厲鬼而言都是無差別攻擊,但畢廈在養魂玉中待了數月,氣息已經完全可以矇騙過罡正之氣,不受其擾。
這樣一來,厲鬼就吃虧多了。
原本和畢廈勢均力敵的他,在刺耳的吟誦和金光的攻擊下漸漸露出敗勢,他兇狠地要攻擊其他幾人,但都被畢廈擋住。怒火熊起,厲鬼的眼睛霎時全被染黑,爆發出更暴虐的殺伐之氣,毫無理智地朝苟梁所在的最薄弱的坤位攻擊而去。
“阿寧!”
畢廈一時竟都攔不住他,朝苟梁狂奔而來,想要以身相護。
然而厲鬼已經先一步欺近苟梁,他一手掐住了苟梁的脖子,就要用力——
苟梁睜開眼睛,忽然朝他一笑,“夫君,你要殺我麼。”
厲鬼眼中的黑氣抖得一散。
理智回歸他下意識地收回手,就這麼一遲疑的功夫,畢廈一掌劈在他的天靈蓋上。他這一手毫不留情,厲鬼煉製的身軀在他的鬼氣中灼燒成灰,失去固魂之軀,魂魄頓時四散開去,苟梁趁機祭出九重魂歸塔,厲聲道:“九重神明,聽我號令!去偽存真,魂歸魄返,急急如律令!”
被厲鬼吸收的魂魄尖叫,被九重塔吸進第一層,而畢廈的幽精之魂、非毒之魄則被魂歸塔的第九重吸入。
苟梁抬頭望天,星辰即將相合,重塑魂魄的最佳時機就要到了!
“畢廈,快!”
畢廈應聲衝入九重塔中,與厲鬼同處第九重——今夜也是他收回魂魄的良機。
九重塔浮空而起,逆轉而行,苟梁施法道:“今祭九重塔,敢請星辰助我一臂之力,融魂合魄,敕!”
天空中兩顆星辰重疊,同一時間,一束星芒降下,覆蓋在九重塔上,九重塔散出斑駁灼目的光華,不斷吸收星辰之力。而苟梁卻沒有就此收手,就連畢廈也沒想到苟梁竟是在此天時地利之時,逆天施法為自己肅清業障!
只聽鞥苟梁口稱:“琳琅振響,十方肅清。河海靜默,山岳吞煙。除我汙魂,去我濁魄。清我業障,存我本真!”
星辰短暫相合,擦身而過,再又分開,澆灌在塔內的星辰之力化作無垠的星光散開,九重魂歸塔掉在地上,逆天行事的苟梁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臉色霎時慘白。
業障加身竟要將他渾身功德吞噬,千鈞一髮之際,苟梁臉上的厲鬼印記迸發出冰藍鬼火,覆蓋他全身,將降落在他身上的業障之火吞沒。
九重塔的最後一絲光澤散去,八卦陣破,劉一乙幾人這才能恢復視聽之力。
“小孟,你如何了?”
劉一乙幾人也受了不輕的傷,但都沒有苟梁來的嚴重。
苟梁對他們搖了搖頭,擦了擦嘴邊血,撿起九重塔站了起來。“厲鬼已經被收,事不宜遲,我這就帶他回去鎮壓。”
“可要我們相助?”
“不用,把他放回七藏閣即可。”
苟梁迫不及待地回了七藏閣,將二樓第三間房間封鎖住,他立刻拿出九重塔,打開第九重塔樓的門,放出畢廈。
“畢廈,你感覺怎麼樣——”
一身白衣的畢廈轉過頭來,苟梁才綻放的笑臉陡然僵住。
畢廈長手一伸,捏起他的下巴,撫摸著他的嘴唇,邪魅一笑:“阿寧,見到是我,很失望,嗯?”
*
【叮!目標好感度更新,當前好感度: 90!】
作者有話要說: 午好!寫得超爽,你們看得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