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卓卓人雖不算聰明但對人的情緒感覺卻很敏銳,聽出宋連說話的語氣裏帶著一點不懷好意,他往苟梁身邊站了站,壓低聲音問:“七寧,你認識他?”
“不認識。”
苟梁不客氣地說。
他開店進門,宋連彷彿聽不出他的不歡迎一樣也跟了進來。打量了一圈一樓的裝潢,一眼掃過去宋連就判斷出那些擺放在精緻櫥窗裏的、標價高昂的“寶貝”沒有一個真正有價值。
“宋先生來此,有何貴幹?”
苟梁用一種對不速之客的語氣說道。
宋連笑道:“孟天師不用這麼防備,我對您沒有惡意。說起來,孟天師今次解了雙葉市之危,替我師叔挽回了過錯,當得我長天門的恩人。宋連應當替師父和師叔向孟天師道謝才是。”
說著,他行禮道謝。
“說完了?”
“嗯?”
正彎腰的宋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苟梁似笑非笑地說:“你的謝意我收下了,沒有其他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宋連:“……”
他完全沒料到身為有同道中人,苟梁敢這樣對待長天門的弟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快。
忍著怒氣,宋連仍然言笑自若,道:“原先聽袁清天師說孟天師您英雄出少年,我還生出幾分攀比之心,想同您一較高下。不過,得知您不僅破了移魂陣,還解救了數十萬百姓和我師叔兒孫的性命,我便知道自己與孟天師天差地別,之前爭強好勝宋連實在羞愧。此番前來,一是想當面對您道謝,二來是想和孟天師交個朋友,沒想到竟是弄巧成拙。”
說著宋連臉上的笑容終於落了下去,苦笑一聲,看向苟梁的目光充滿歉意。
一邊旁觀的孫卓卓打了一個寒顫。
搓了搓手臂,他說:“哥們,我看你和我們也大不了幾歲,說話能用點日常用語嗎?怎麼聽起來怪讓人起雞皮疙瘩的。”
宋連:“……”
他能說,物以類聚麼!
見宋連不打算坦率直言,苟梁不再理會他。以他現在的逼格,完全不需要給一個連半步天師水準都未達到的後生面子。
至於長天門?
抱歉,他一個野路子天師孤陋寡聞,不認識那號人物。
苟梁轉而問起其他事情來,“阿卓,對面如意閣怎麼回事?”
這麼好的天氣,對面的如意閣卻大門緊閉連生意都不做了,實在不符合周老闆的作風。
聞言,孫卓卓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因為在孟老爹去世後,如意閣把七藏閣的生意一搶而空,吃相十分難看的緣故,孫卓卓作為原主的摯友也對如意閣、尤其是趾高氣昂的周老闆毫無好感。
但現在說起對方來他卻心有戚戚,“不知道是幹了什麼缺德事,昨天大晚上的被人發現死在自家店門口了。”
“死了?”
苟梁詫異。
常言說禍害遺千年不是沒有道理,那個周老闆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卻是個長命相。
“是啊。”孫卓卓說,“雖然是個討厭鬼,但也是活生生一個人,你說怎麼說死就死了呢?我聽說好像是被人搶劫了,身上被捅了好幾刀留了好多血呢。”
宋連在一旁笑出聲來,“孟天師要是想知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內情。”
“哦?”
“說起來,這件事還和孟天師你有些關係。”
宋連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七藏閣的二樓方向,說道:“聽說前幾日為了消除厲鬼外泄的戾氣,孟天師在七藏閣設了兩次兩儀極陽陣法。那日之精華覆蓋了整條街,恰巧周老闆在如意閣裏養了幾隻上不了臺面的小鬼,平日沒少替他做見不得人的事,身具業障都在兩儀陣的餘威下魂飛魄散了。”
“那周老闆氣不過,不知從何處聽說七藏閣藏了不得了的寶貝。昨日趁您不在,便撬了鎖,偷跑上七藏閣來……那之後的事情,孟天師應當猜得出來吧?”
宋連微妙地頓了頓。
苟梁沉著臉沒有說話,孫卓卓聽得一臉驚悚,“七寧,那周扒皮不是因為搶劫死的嗎?”
苟梁沒好氣地說:“我又不像某些人親眼所見,他怎麼死的我怎麼知道。”
宋連被他嗆了一句也不以為意,說道:“不過是昨天出行動的時候,我恰巧在張隊長身邊,所以一起跟過來了。”
“那周老闆不知帶了什麼東西上七藏閣,想來應當是厲鬼、怨鬼之流,七藏閣內有陣法對鬼煞之物除之務盡,他最終是被自己帶過去的東西捅穿了肚子。也虧得他毅力驚人,還能從七藏閣跑出來,但最終在門口的時候還是被那邪祟吞了魂魄。”
“我們趕到的時候,鮮血一路從七藏閣流到如意閣,好在是夜半無人,否則恐怕還要給孟天師惹上一些麻煩呢。”
“為七藏閣善後的時候,我有幸觀摩了七藏閣的護店陣法,不得不說真的十分精妙。沒想到,孟家家學如此淵博,便是我們長天門也很少見這樣的陣法了。”
對於他的恭維苟梁一笑置之,“多謝誇獎,不過是祖上積德而已。”
宋連說:“孟天師看來是真的不歡迎我啊。”
苟梁沒答,卻給了個“你知道了那還不快滾”的眼神。
宋連歎了一聲,隨即道:“怪我唐突了。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守在七藏閣外,想與孟天師見上一面。”
略一遲疑,他還是把自己真正的來意說出口:“聽說孟天師有一尊祖傳的九重魂歸塔,十分了得。我曾在師門的典籍裏看過這個法器的一絲記載,傳言它能號令九重神兵,收復世間一切魂靈,甚至扭轉陰陽使死魂還陽。如此神兵利器,宋連心中一直嚮往。不曾想這次下山竟然有幸聞得九重塔的存在,一時好奇,所以才冒昧前來打擾。不知孟天師能否讓我看上一眼?”
“不能。”
苟梁仍然笑眯眯的,語氣卻不容質疑。
宋連訝然,“這是為何?孟天師,我只是單純好奇,絕對沒有窺探寶物的意思!”
苟梁不笑了,他冷淡地看著宋連,“你這人真是奇怪,我認識你嗎?你說好奇我就得把我的傳家寶給你看?你以為我是你爹還是你師父,你想要什麼我就得給你什麼?”
宋連聽他說話難聽,甚至連自己的父親和師父都攀扯上了,一直以來溫和有禮的神情終於變了。
“孟天師不願意便罷,何必說話這麼難聽?”
他氣憤極了,彷彿苟梁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一樣。
苟梁還沒說話,一旁的孫卓卓就聽不下去了,“欸,你這人怎麼回事啊。剛才聽你給我算命,腦子還挺清楚的,怎麼現在就這麼腦殘了?我們七寧是欠你的人情了還是欠你錢了?他給你看是給你臉,不給你看那才是理所應當,別說的好像他欺負了你似得。好好一個男的,什麼不學,偏學娘們搞公主病,以為全世界都得圍著你轉啊。”
“你放肆!”
“哎喲喲,爺還就看你不順眼了,你想怎麼著?”
宋連雙眸一沉,眼中閃過一絲陰冷。苟梁上前擋開孫卓卓,將宋連身上洩漏出來的向孫卓卓打來的戾氣揮散,替孫卓卓擋了一劫。
人說口業,很多時候都是無心之語但卻冒犯了比自己高修為的人而吃的暗虧。但他們這些修為之人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不得對平凡人出手,但這個宋連卻是個沒有原則的人。
孫卓卓不知道其中利害,還跟一邊嚷嚷著:“七寧你讓開,爺今天非得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不可!”
店裏正熱鬧著,便有人踩著歡迎光臨的電子音走進店內。
見狀,劉一乙驚訝道:“喲,這在幹什麼,唱大戲呢?”
他手上還提著一籠喜鵲,剛從古玩街隔壁的花鳥市場逛出來,算得苟梁旗開得勝已經回來,這才特意過來和他打聲招呼的,沒想到居然撞見這場面。
“喜鵲臨門,劉天師您這是給我送喜來的啊?”
“劉天師。”
苟梁和宋連向劉一乙問了好,後者對苟梁點了點頭,隨即看向宋連,一雙常年笑眯眯的眼睛彎了彎。
他說:“原來是宋賢侄啊。聽說這次惹事的是長天門的人,宋賢侄這是來和小孟道謝的?”
劉一乙對剛才店內的劍拔弩張視若無睹,提著嘰嘰喳喳的喜鵲走上前來,邊走邊說:“小孟,你大概還沒聽說過長天門吧?那可是咱們華夏幾千年最珍貴的文化遺產,但凡國家有難的時候,他們都會毅然決然地出手,解救炎華子孫於危難之中。那可是大功德的道友,就是平日裏太低調了,就是我這次也是有幸見到宋賢侄這才知道長天門並非傳說。”
“原來如此,倒是我失敬了。”
苟梁忙順勢說。
劉一乙擺擺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
“不知者無罪,想來宋賢侄也不是那等心胸狹隘的人,對吧?”
宋連除了點頭還能如何?
劉天師的話卻還沒說完,他滿含感慨地說:“哎,話說長天門一門清正,胸懷若谷讓人佩服,只是到底女人比男人多些牽累,心太軟,這做了母親的就更是這樣了。一念之差,差點害死了整個市區的人,真是……幸好是小孟你有法子,否則要是換了老頭子我,也只能在一邊乾著急呢。”
他三兩句話,先點出苟梁不知道長天門的底細,而後又點出長天門人犯下的重大過失,倒是讓宋連倨傲的表情變了變,囂張的氣焰頓時被撲滅了。
苟梁謙虛地說:“我也不過是仰賴祖宗的遺澤,要是沒有九重塔,我哪有什麼本事。這不,剛才這位宋先生上門就找我要九重塔,說是好奇想拿去玩玩。我心想著裏面鎮壓著厲鬼不說,這次又在雙葉市吃了不少怨鬼之氣,沒得衝撞了他,好心拒絕了,倒是讓他不高興了。”
他滿臉笑容,但字字句句語含譏誚,宋連張口要辯駁,劉一乙卻已經皺著眉頭說:“宋賢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九重塔是孟天師的法器,莫說裏面有惡鬼,就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你也不能張口就問一個天師討要法器褻玩吧?哼,若是誰覺得好玩就問我要三清鈴,這哪里來的不懂規矩的臭小子,我非得打得他爹都不認識。”
宋連憋著一口氣,屈辱地低下頭:“抱歉,是我失禮了。”
見兩人漫不經心的模樣,宋連沒再自討沒趣,開口告辭:“劉天師前來想必找孟天師有要事,我便不再叨擾了。再次謝過孟天師對我長天門的恩情,待我回到山門,一定對想師父稟明您的厚情。”
說罷,他轉身就走。
孫卓卓見狀,也怕自己在這裏礙事,便也說要走。
劉一乙渾不在意地說:“我閒人一個,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和小孟說的?就是過來打聲招呼,見你平安也就放心了。”
苟梁領情,真心道謝:“讓您記掛了。”
劉一乙不興客套虛禮,只是剛才宋連記恨的樣子讓他看在眼裏,也有些不痛快地說道:“因為這宋連師門特殊,之前袁清還特意讓我和老方過去和他見了一面。到底年輕氣盛了些,先前就一直在打聽你和九重塔的事,想知道你是如何收服的那厲鬼。我本以為你給長天門送了這麼大的人情,他好歹會收斂點,沒想到這就上門來找你的不痛快了。”
“應該是我給他找不痛快了。”苟梁笑著說,“您也知道,我比他還年輕氣盛呢,對這種看不順眼的人一向嘴上不留德。”
劉一乙哈哈笑起來,只說他率性而為,滿是欣賞之意。
隨即,劉一乙又說起另一件事來,還是關於對面如意閣老闆夜闖七藏閣反遭其殃,在自家店門口暴斃的事情。
他說:“聽說那姓周的家屬還當那賊子是被你害死的,想找你的麻煩。上頭為你擋下來了,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背地裏搞些小動作,小孟你之後出入還是得小心點。”
苟梁忙答應下來。
劉一乙見他知曉其中利害,便沒再逗留,說是家裏還煲著湯,提著他的喜鵲又走了。
孫卓卓擔心地說:“要不七寧你上我家去住幾天?這裏治安也太差了,半夜那姓周的都能摸上門,還說不準他家裏人會做出點什麼事情來呢。”
“他摸上門,結果呢?”
苟梁完全不將這些跳樑小丑放在心上,孫卓卓想到那周老闆自食惡果的下場,也不再多說了。
倒是苟梁問他:“你守在我門外,不會也是為了周老闆那事吧?”
“一半吧,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孫卓卓從兜裏摸出一張請帖來,“邱依依,咱們系花,你總還記得吧?她過陣子結婚,特意托我給你送請帖來的。”
“邱依依?隔壁班的?我和她話四年都沒說過幾句,怎麼結婚這麼大的事會請上我?”
“我也納悶呢,所以就問了我爸。他說是她嫁的這老頭,特別迷信風水之說,還是個古董商,應該是聽說了你的事,知道他小老婆和你有點淵源,才扯上你的。”
孫卓卓把請帖一放,說:“他家裏和我爸也有點交情,生意場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沒法不給你送。至於要不要去你自己做主,不用給我面子。”
苟梁失笑,“說的好像你臉有多大似得。”
孫卓卓嘿嘿直笑。
等他走了,苟梁將在養魂玉中的畢廈放了出來,“就是他嗎?”
畢廈搖了搖頭,“孤陽子沒有奪舍他,只是利用一縷鬼氣操縱了他。”
苟梁了然,笑說:“我還當他老而成精了,演技這麼厲害,原來真是那個宋連本色出演啊。不過,他怎麼就這麼自信憑一個小嘍囉可以對付我,或者對付你?”
畢廈笑道:“他沒有這麼蠢,我想他一定就在附近。所以我在那姓宋的身上留了一脈氣息,我們盡可守株待兔。”
而宋連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從古玩街出來後就來到一家五星級酒店。
“師父,那個塔里確實有厲鬼的氣息,但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一隻,您給我的法器也沒有起反應。”
宋連姿態謙卑,完全沒有面對苟梁等人時的傲慢。
宋連的師父,也就是神秘的長天門現任掌門獨孤陽,此時身穿一身西裝坐在沙發裏,正吸著一口雪茄,吞雲吐霧好不愜意。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靜靜地抽了一會兒煙,這才看向自己的徒弟。隨即,他眉頭一皺,手中的雪茄投擲而出就要打散宋連身上留下的厲鬼氣息——
虛空中一隻佈滿業障刺青的手伸了出來,夾住了雪茄,捏碎了煙氣所化的業火。
畢廈踏出虛空,對獨孤陽邪氣一笑,他道:“孤陽子,三千年不見,你便是如此迎候本將軍麼?”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麼麼噠~~今天有沒有很速度?嘿嘿嘿~~記得誇誇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