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將軍妖魔化了。
士兵們常常遇見他背著吉他在營地裏漫無目的地閒逛——自從苟梁升職之後,他現在手握重兵卻又不需要他親自負責操練一事,只需巡視即可。
要是有人關心他的情緒,他就把吉他解下來,放在膝蓋上愛撫著琴弦,看著那人不說話。他彷彿下一秒就要張口唱出他們曾經聽過的,題詞為“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這一類的撕心裂肺的傷心情歌,把對方嚇得什麼都不敢再打聽了。
提心吊膽了幾天,眾將士已經達成了失戀的人不能惹,但又不敢當面詢問韓戰,便轉移目標找上了牧杭和韓毅。
找牧杭的人這樣說:“將軍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放著我們老常不管啊?好歹給個明白話,讓老常徹底死心啊。”
牧杭一律回答:“將軍的事,豈容我等置喙。”
那人不滿:“你沒看見老常失魂落魄的模樣嗎?好歹去勸勸將軍,讓他把話說開了。”
牧杭提醒他:“將軍已然婚配。”
“誒,要不說事情難辦呢。你也知道老常那個人,就他那一條路走到黑的脾氣,肯定就等著將軍和魏家那公子哥兒和離的那一天呢。就算等不到,這一輩子大概也就這麼耗著了,讓人看著怎麼忍心啊……”
那人很是操心。
“哎,要我說也是,將軍回京才幾天,和那魏家公子也沒幾日感情。老常好歹癡心不悔地跟著他這麼多年了,人品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將軍怎麼就看不上他,偏就和別的男人看對眼了?”
牧杭忍笑忍得把自己的大腿都掐青了,木著臉,眼角掛著可疑的濕潤說:“魏公子乃京城第一美男子是也。”
那人張張嘴,得,啥也不說了,唉聲歎氣地走了。
牧杭總算被解放,回頭學給韓戰和苟梁聽,又笑了一番。笑完了,見韓戰和苟梁一個賽一個冷淡地看著自己,面上不見半點笑意,不由僵著笑臉訕訕地走了。
苟梁這才和韓戰說:“以前沒發現這大老粗也挺逗的,茶樓沒聘他當說書先生真是屈才了。”
韓戰:“在你面前,他只能甘拜下風。”
苟梁捏他的臉扯出一個笑容,哼聲說:“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這是損我呢。”
韓戰連道不敢,苟梁鬆開他,趴在他肩膀上說:“他們找上你那個呆弟弟了,讓我看看他什麼反應。”
原來,真不怪牧副將這個說客笑得太蕩漾,苟梁早就給韓戰現場直播過了。
“小少爺啊,那魏家大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來人問,十分好奇的模樣。
韓毅認真地想了想,誠實地說:“我大嫂是京城第一公子,不僅身份高貴,相貌英俊,而且才高八斗,十八歲就是禦封的狀元郎了。哦,我大嫂的武功還特別高,那日西莽派出百餘數決定殺手,但完全都不是我大嫂的對手。”
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韓毅捏緊拳頭,還是滿臉的贊佩。
“不過一首曲子的功夫,都不必我大哥出手,他就這麼閑閑地在人群中穿過,那些殺手連躲的機會都沒有,全都被一劍斃命。以前還當我大嫂只有七步成詩的本領,原來還是一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本事。也不知道,大哥的武功與他相比如何……誒,你們怎麼都這麼看著我?小弟所說,絕無半句虛言!”
生怕他們不相信,韓毅急急地睜大眼睛,眼裏的真摯放大了無數倍。
來人聽一句面色就凝重一分,最後,心都涼透了。
有人咬住牙關,垂死掙扎地說了一句:“武功再高又如何,要打戰可不是武功好就行的。”
他堅信,至少行兵打仗的能力,常將軍絕對不會輸給京城裏的那個小白臉。
韓毅這老實心眼的瓜娃子還沒有聽出他們的來意,又往他們心裏捅了一刀:“話雖如此,但我大嫂師從夏侯老將軍門下,我便聽他老人家親口說過,魏家大哥是他畢生最得意的弟子,若單論行軍佈陣,老將軍已經沒有什麼可教導他的了,反而他時常有良策讓老將軍受益匪淺呢。”
說這話的時候,韓毅一臉的嚮往,“雖然我從未見過,但便是大哥都贊許過大嫂的不世之略,算無遺策,真乃當世之奇人也。”
來人默默地站起來,那滿臉頹喪的樣子讓韓毅滿臉的疑惑。
苟梁笑得不行,直說很久沒看見像韓毅這樣只說實話的孩子了,實在討人喜歡。
韓戰正在破棋譜上的殘局,低頭親了親窩在自己懷裏的苟梁,說:“喜歡他,就欺負他,嗯?”
苟梁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除非他傻才去回答這種喜歡和不喜歡的千古難題,親弟弟怎麼樣,普通的喜歡怎麼樣,男人吃起醋來從來是不講道理的。
他探手拿了一杯酒,邊喝著邊去看那些為他的終身幸福憂心的糙漢子們。
其中一人正說道:“依我看我,咱們老常是沒有機會了。要不,咱們給老常尋摸一門親事,咱們戍陽城內可都是好兒郎,不愁找不到下家啊。”
眾人紛紛應和,覺得此計可行。
又有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撓頭,說:“你們看,我怎麼樣?”
噗——
毫無防備的苟梁看到那說完話害羞得黝黑的皮膚都蓋不住臉紅的真•大鬍子,一口酒噴在了棋盤上,笑臉差點扭曲了。
韓戰忙給他擦嘴巴,問他:“看到什麼了,嚇成這樣?”
苟梁眼神一飄,呵呵笑說:“沒啥,啥都沒有。”
韓戰笑了笑,忽然捧住他的臉說:“小坑兒,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現在也能看到系統直播,嗯?”
“……現在坦白,還從寬嗎?”
苟梁眨眼睛。
韓戰親親他的嘴唇,寬宏大量地點頭。
苟梁把酒杯丟開,揪了揪自己的鬍子,說:“你說老胡怎麼會看上魏宣明這傻缺,難道是嫌日子過得不折騰?還是說他審美奇特,就好這一口?”
韓戰的笑臉一下子落了下去,執棋的手指一用力,黑子頓時裂成了兩半。
“老胡,原來是他啊。”
韓戰慢聲慢調地說,聲音像是冰渣子似得透著一股冷氣。
被主神大人的智商玩弄了的苟梁默了一瞬,抓狂說:“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親?”
韓戰笑著說:“沒騙你。只是比起直播,我更喜歡聽你說。”
苟梁一下子被安撫住了,樂顛顛地把剛才沒有發表完的對魏宣明這個逗逼話的私人評價,一個不帶髒字地把魏宣明從頭髮絲兒到腳趾頭批判了一遍,最後說:“活該他兩輩子都只能和自己的左右手過,哼。”
韓戰張了張口,沒忍心告訴他魏宣明其實是他魂體碎片的真相,忍笑拍了拍他的手臂說:“來,和我下完這一局。”
苟梁往盤面上看了一眼,韓戰已經破了殘局,黑子和白子重新走進了九死一生的膠著之境,興沖沖地坐到了韓戰對面,說:“要是我贏了,你就繞著戍陽軍跑一圈,說你愛我,讓全軍都聽到。”
韓戰黑子先行,落子道:“如我僥倖贏了呢?”
“聽你的。”
苟梁豪邁地一揮手,白子入局。
韓戰想了想,黑子反擊,而後道:“那我今晚就……在你臉上,可好?”
“啊?”
苟梁執棋的手一頓,一臉苦相地看著他:“你講真的?”
他的美食啊,就這麼浪費在臉上,他會哭的!
韓戰透過他的大鬍子,看著他俊美無暇的真容,手指微微一動收攏起來,壓下了心中的蠢蠢欲動,微笑道:“若不願,贏了我便是。”
但不知道是韓戰認真了,還是苟梁實在捨不得拒絕他難得提出的要求,總之,苟梁最後一敗塗地。
這一晚上,不僅是臉上,韓戰連他胸前和雙股都沒放過,苟梁看著誘人的美食在身上急速地流失魂力,失去香味,簡直欲哭無淚。
韓戰擁著他親吻,哄著他說:“別哭,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已經累得喘氣的吃貨苟重新燃起無限動力,這次不給韓戰浪費的機會,他自己取食。只不過,韓戰再次用事實證明,男人在床上的話信不得,最後關頭還是被韓戰交代在了脊背上。
看他含情脈脈地撫摸自己的背部,苟梁恨恨地咬他胸口。
系統體貼地翻譯他的內心彈幕: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的,鏟屎官!
*
西莽國度。
大軍出征在即,西莽王暗中召見了自己的大王子,對他如是交代道:“贊布已經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把國之利益放在了他的殺父之仇之後,已經算不得是一個合格的領將。你此去,務必要看管住他,切莫讓他衝動行事。此戰,為的是拖延戰局,以守為要,切記切記。”
現在才到播種時候,離收成的時間還早著呢。
他們要搶糧草都無從搶奪,況且西莽的底蘊比天陽差的太多,昨年顆粒無收國庫堪憂,這一戰他們除了武力和戰馬的優勢,別無其他。
但靠蠻幹,實非長久之計,兩國若真的交戰,他們立於必敗之地,到時候少不得割地賠款上交駿馬良種平息事態,而天陽皇室也早有收服他們為從屬國的野心,西莽王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到事情走到這一步。
大王子抱拳貼在胸前,信心十足道:“父親放心,兒定不辱使命。”
西莽王滿意地點點頭,末了,又一次和他說起:“雖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你也要多留一個心眼,不要萬事都聽凡莫的主意,也要適時聽聽別人的建議。一味的寵信寬容只會助長他人的野心,切不可讓你手中的刀有自己動作的權利,明白嗎?”
大王子稱是,但聽沒聽進心裏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回到府裏,大王子召來美姬,又讓人去請凡莫。
等凡莫來時,大王子已經左擁右抱,美酒不歇了。
“見過王子殿下。”
凡莫行禮,大王子起身拉起他,把正言笑晏晏的美姬塞進凡莫懷裏,揚手笑道:“來,喝酒。凡莫啊,明日咱們就要出發了,到時候也帶不了多少美酒佳人,臨行前本王可要好好疼愛我的美人們,否則幾月不澆灌,這些嬌花們非得枯萎不可。”
他懷中的美人嬌嗔地不依,他便笑起來,眼睛裏全是**渾濁。
凡莫沒有推開懷裏的人,但也坐的直直的,恭聲道:“殿下,方才贊布將軍遣人來報,說是戍陽軍已經出發,不日就將抵達洛西城,我等子時便要出發,請殿下莫要因酒色耽誤了時辰,今日早些歇下吧。”
大王子臉色一變,他在西莽王面前根據凡莫的建議做孝子,做勇士,但私底下卻是個酒色無度之輩,讓他割捨就是要他的命。
“又是他,該死的贊布!現在還不是在邊關,我還不是他的屬下,他憑什麼命令我?”
他煩躁地砸了酒杯,把正在調笑的美姬們嚇得花容失色。
凡莫對此已經見怪不怪,如常道:“殿下息怒,您好不容易才讓大王答應讓您隨大軍而行,贊布畢竟是主帥,您不聽他的話,他便有理由請王上收回成命。您也知道,他可是最不願意您同行的,如今提前出發也不過是想惹惱您,您若生氣便是中了他的下懷。”
“不生氣?”大王子冷哼,“你難道就讓本王這樣忍著他,那要你這個謀士還有什麼用?”
凡莫並不為所懼,頷首道:“殿下莫非忘了您這一趟出行的目的?機會唾手可得,請殿下三思,切莫因小失大。”
大王子聞言,腦子清醒了。
他這一趟去,不僅要建立軍功,還要贊布的命和他手中的軍權,在國都內他根本沒有機會下手,只有到了邊關……想到這裏,大王子坐下,痛飲杯中酒道:“你說的對,我再忍他幾天。哼,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能囂張到幾時。”
凡莫附和,低垂的眼睛裏則閃過一道精光。
苟梁和韓戰一行夜抵洛西城外。
洛西城是西莽邊塞第一關,以沙城濁水為界,分隔開天陽和西莽的疆域。
此時,他們就在濁水河的一岸紮營休整,以備明日渡河。
韓戰召集部下將之後的部署再討論一番,事罷,將苟梁留了下來。兩人換了一身輕簡的衣裳,去了濁水和河的源頭。
事實上,在世人眼中,濁水河是無源之水。
它就像是憑空出現在地面一樣,不論是天陽還是西莽都曾經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在濁水河出現的兩端挖掘,深入地底數百丈都沒能看到一點濕潤的水澤,更不用說足以提供一河流水的水量了。
但不論它神秘面紗背後隱藏著什麼,也在這沙漠裏流經千餘年都不曾乾涸,為沙漠徒步的商旅走販提供了一線生機。
而當苟梁被韓戰牽著站到了濁水河在地表湧現的源頭處時,就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月亮被烏雲遮掩,無垠的夜空中星子的光芒閃爍,肉眼看不見的星輝在沙丘著陸,一顆顆透明的銀藍色的種子突然從砂礫中浮現,以極快的速度成長成株,花朵綻放,開滿了整個沙丘,壯觀極了。
它們汲取著星輝,花蕊散發出藍紫色的光澤,在夜色中搖曳,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美不勝收。
“你看,它們在說什麼。”
韓戰問他。
苟梁收回被花海迷住的心神,再去細看,去聆聽,卻沒有在爛漫的花海中看到或是聽到任何可以稱之為語言的東西。
韓戰捂住他的耳朵,再讓他看:“現在呢?”
苟梁眨了眨眼睛,星輝降落的速度在他眼裏開始變得緩慢,苟梁屏息凝神,漸漸地花朵閃爍的光芒在他眼裏變了一副模樣。
一道銀色的流光在花朵裏流淌,漸漸彙聚成了一道又一道神秘的紋路。
那對於苟梁而言是陌生的,可苟梁在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那些紋路代表的古老文字。
苟梁,神。
中間則是一個大大的愛心,也不知是在說苟梁愛神,還是神愛苟梁。
“你做的?”
苟梁目不轉睛地看著,莞爾而笑。
韓戰沒有回答他,輕聲道:“驚喜就要來了,你看。”
月亮在雲層中露出一角,星輝逐漸變得暗淡,但沙漠裏盛開的花朵卻變得更加絢爛起來,他們銀藍的色澤加深,突然之間變成了熱烈的紅色,飛向空中,猶如盛開的煙花一樣,在半空中彙聚成幾個字眼。
——嫁給我!
火色的花束在空中燃著,色澤漸變,如同一場華麗的表演。
苟梁簡直要少女心炸裂了,回頭看韓戰,咬著最後的矜持說:“老夫老妻啦,你還和我玩心跳嗎?”
韓戰握住他的手交疊著抱在身前,將他緊緊地扣在懷裏,才和他咬著耳朵低聲說:“這是,你送給我的。”
一顆心噗通噗通狂跳的苟梁:“…………”
在一陣迷之沉默後,苟梁原地炸了,他跳了起來,發現自己被很有先見之明的韓戰綁在了懷裏,只好發飆地說:“把它從你的鏡像裏拖出來,老子要和它決鬥!!!”
韓戰失笑出聲,把他憤怒的喊聲含進了嘴裏。
這一場在沙漠夜中無聲播放了千年的盛景終於再次迎來了看客,花朵吸納的星光燃燒殆盡,從空中墜落而下,化作水澤融化了濁水河中。
而遠處,還有一個人趴在沙堆裏,無聲地盯著纏綿擁吻的情侶看。
韓榮:韓戰,這下,我可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