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梁一早睡醒來,就看到老胡在他帳前來回踱步,那張大鬍子臉上滿是焦灼和憤慨。
苟梁見狀不妙,見他朝自己大步衝上來,連忙向後退了兩步。
“老胡,今天天氣真不錯啊。那什麼,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苟梁乾笑著要跑。
老胡大步追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搓著雙手道:“老常,我有話跟你說。”
苟梁和他大眼瞪小眼,“老胡啊,你可想好了再說。”
他動了動自己的拳頭,心想這傢伙要是真和自己來一個愛的告白,他不介意幫招蜂引蝶的原主收拾了這個追求者。
沒成想老胡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痛心地說:“老常,將軍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實在不該……不該這樣委屈了自己啊。”
“啊?”
苟梁聽愣住了。
【小肆,他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誰讓你和主神大人昨晚忙著幹活,連我說話都不聽的,現在吃虧了吧。】
系統抱怨,昨天他發現異常的時候就和苟梁說了,怎料苟梁和韓戰都沒有搭理他。苟梁快速地瞄了眼系統監控重播的畫面,才知道原來昨晚韓榮偶然看到他和韓戰接吻,後來又帶了一幫子人聽了他和韓戰的牆角。
林狄他們在苟梁帳外聽了一耳朵,趕緊夾著尾巴就走了,他們向來是識趣的人。
且不說韓戰是一軍主將,苟梁在將士們的心目中地位也不低,這件事傳出去難免動搖軍心。
大戰在即,軍心亂乃是兵家大忌。
因此哪怕心裏再震驚,他們也明白這件事萬不能宣揚,還貼心地替他們把始作俑者韓榮給綁了,免得惹出無謂的是非。
他們現在都在帥帳裏老實地等著韓戰來處置這件事呢,只不過老胡坐不住了,等在苟梁屋外,急言相勸。
老胡說:“老常啊,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將軍。可是,正所謂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怎麼就是不能接受你和將軍有緣無分的事,非要幹出這樣的傻事來輕賤自己?你這樣、這樣,哎,總之就是不對的!”
“有緣無分?”
苟梁還沒出聲,掀帳而出的韓戰隨手將腰帶束緊,大步走上前來將苟梁拉到身後,看向情真意切的老胡。
韓戰淡淡道:“你何時還管起了他人的鴛鴦譜,你且說,他不應該和我在一起,又當和誰在一起才合乎緣分二字?”
老胡心裏一緊,韓戰餘威甚重,此時形容冷淡更是讓老胡心生退意,但到底是氣不過。他強撐著梗著脖子說:“反正不管怎麼樣,將軍您不能以夫妻之名待老常,怎麼能、怎麼能和他做那等夫妻之事?”
韓戰看了他一眼,說:“我和他的事,還容不得你評說。”
說罷,他牽著苟梁往帥帳走去。
韓毅正在帳內抓耳撓腮——其他人默不作聲的,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要命的事,才使得他們一個個如喪考妣的模樣。這時候見韓戰和苟梁終於來了,總算屁股下的椅子不再像是扎針的板子,讓他坐立不安了。
韓榮正被堵了嘴五花大綁地丟在地上,聽見動靜,費勁地抬起頭朝韓戰嗚嗚大叫著。
韓戰看了他一眼,拉著苟梁往主位上坐下,道:“這個時辰你們不去吃朝食,在我這裏做什麼?”
“將軍……”
眾將複雜地看著他和神態自若的苟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後又把資歷最高的林狄給推了出來。
林狄咳了兩聲,這才道:“將軍,昨日韓榮將軍行跡不軌,宵禁時間仍在軍營內四處走動,後又著人傳信於我等,散佈了一些不利於將軍的言論。我等在常將軍的帳外生擒了他,現在正在等你發落呢。”
聽他這話,是打算避重就輕,只管拿問韓榮的過錯了。
但韓戰沒領他的情,反而饒有興致地說道:“不利於我的言論?你且說來聽聽。”
林狄遲疑了一瞬,看韓戰一派坦蕩的樣子,心裏就有些犯嘀咕,嘴上則如實說道:“韓榮說您在軍中淫亂,與常將軍苟且,證據確鑿,不堪為帥。”
“哦?”韓戰看向在地上掙扎的韓榮,俯下身道:“二叔,你對侄兒的房中事如此關注成何體統?況且,天陽那一條律法上說,我韓戰同自己的夫君行房,就是淫亂,就是苟且,嗯?”
韓毅也急聲道:“就是啊,我大哥大嫂行——幹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二叔你、你這也太為老不尊了吧!”
哈???
不僅是吃驚得睜大眼睛的韓榮,就是林狄等人都驚得叫出聲來。
牧杭終於撐不住笑場了。
苟梁他們沒來之前,他一個人面對搞不清楚情況的韓毅和一群義憤填膺卻又憂心忡忡的大老爺們就憋笑憋得很辛苦了,此時才放開手腳地大笑道:“你們這些蠢貨,到現在居然還不明白嗎?”
林狄驚道:“老常你、你是魏宣明?!”
又一人大叫:“京城第一公子——”就長這副模樣?!
說好的第一美男子,說好的面若桃李,說好的世家風範呢!
苟梁翻了一個白眼,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昨天聽了老子的牆角,聽得還開心嗎?”
林狄老臉一紅,眾人也是一副無言以對的模樣。苟梁也不和他們計較,只問韓榮:“二叔可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戰事在即,你胡言亂語,辱及主帥和上官,究竟意欲何為?莫非,你是西莽派來的奸細,專門為動搖我戍陽軍軍心,替西莽軍打前鋒來的?”
“嗚嗚!!”
韓戰目眥欲裂,更劇烈地掙扎起來。
苟梁冷聲道:“陣前亂軍心者,殺無赦。這是我天陽軍中鐵則,二叔好歹以前也做過一軍之將,不會連這一條都記不住吧?”
“嗚!”
韓戰見他竟不是說笑,抬手之間就想要自己的命,被嚇得不輕。
苟梁從他身上收回視線,道:“屬下懇請將軍處置。這等禍亂人心圖謀不軌之輩,留在軍中遲早是個禍害,斷不能留。”
韓戰卻顯得有些猶豫,沉吟道:“韓榮畢竟還有皇命在身,殺了他難免對皇上不敬。”
見韓榮眼裏迸發生機,換作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韓戰擺擺手說:“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常將軍說的也很有道理,軍中不能有錯不罰漠視律法,便是本將也是如此。林將軍,我稍後奏摺呈報皇上,你派一隊人馬將他送回京,讓皇上定奪吧。”
原本將韓榮從戍陽城帶出來,就是怕他留在後方搗鬼壞事,現在能剔除這個在背地裏無時無刻不再琢磨怎麼報復自己和苟梁的人,豈能放過。
“嗚嗚嗚!”
韓榮對這個結果十分不滿,只可惜沒有人在意。
把他拖出去之後,韓戰才含笑看向眾人,視線在林狄等人身上一掃,最後落在了老胡身上。
他道:“你們還有誰,關心我的私事?”
眾人紛紛搖頭。
*
戍陽軍和西莽軍的戰事,出乎意料地結束得非常倉促。
贊布在戰事最激烈的六月,突然暴斃身亡,而一切矛頭都指向大王子。然而不等贊布的擁護者找大王子討說法,就發現他死了,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至於為大王子出謀劃策的謀士凡莫,早已去向全無了。
戍陽軍趁機殺入西莽境內,連打下十座城池,西莽終於撐不住向天陽皇室送出了停戰的求和書。
天陽國都內並不太平,老皇帝自年前就病了幾場,入夏之後身體狀況更是糟糕,眼看就要歸西,而一切政務都由太子主理。
太子軟弱,自他母族涉及貪瀆案被成王和定王一派連根拔起之後,更在朝中沒有了中堅的擁護者,萬事做不得主。
成王和定王一派為了那個位置爭得你死我活,而成王府裏的大皇孫又被查出中毒,成王認定是定王所為,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反擊非常劇烈。雖然定王實在沒有理由對一個已經雙腿殘廢的人下手,但成王和定王早就勢如水火,只是需要一個藉口罷了。
至於成王府裏自年後就備受冷落的三皇子一病不起的事情,誰又真的在意呢。
值此特殊時機,求和書甚至沒在老皇帝面前露過面,已經被成王和定王做了主。
他們接受了求和書上的條款,以十座城池、萬兩黃金和無數牛羊戰馬,和西莽化干戈為玉帛,並沒有如主戰派所願,一鼓作氣攻打西莽,讓他們降為屬國,對他們俯首稱臣。
這件事上,定王和成王的意見空前統一。
他們心裏對戍陽侯府,對韓戰的忌憚都是一樣的,生怕西莽打下來便成了姓韓的天下。
老皇帝終究沒熬過七月,在欽差抵達邊關收編十城,戍陽軍返回戍陽城內時,駕崩了。
兩王之戰,徹底爆發。
京城的風波沒有擴散到戍陽城內,打了勝仗的大軍喜氣洋洋,韓戰備了好酒,又帶人出城狩獵,準備大肆慶祝。
夕陽西下,大漠孤煙,遠天一線紅霞。
青衫男子站在巍峨的城牆之上,橫笛吹奏,曲調遠揚,傳進騎馬歸來的狩獵隊耳中。
守城牆的士兵們如癡如醉地聽著,沉浸在美夢之中發出陣陣傻笑聲,隨後趕來的巡防隊見狀大驚,但還未靠近,韓戰一行已經瀕臨城下。韓戰足踩馬頭,飛身而起,落在苟梁身旁。
笛聲停下,他攬過苟梁的腰,溫聲問:“醒了,餓了嗎?”
苟梁手裏的笛子一轉,笑道:“等你,來喂我啊。”
韓戰抱起苟梁,朝城牆另一面一躍而下,恰恰落在穿門而過的駿馬之上。
巡防隊:強搶民男的……是將軍?
沒有人願意相信,眼前這個俊美無儔的風流公子竟然就是他們邋裏邋遢的大鬍子常將軍,直到苟梁喝多了酒,在將士們面前高歌一曲,這才贏得了他們的信任。
臉可以是假的,但這原汁原味的歌喉,絕無第二。
苟梁抱著韓戰笑,他喝醉了眼睛比平時更亮,他打著酒嗝問韓戰:“下輩子……嗝,下輩子我們會是什麼樣子。你,還會醒著嗎?”
韓戰輕聲安撫他:“我一直在你身邊。”
“真好。”苟梁笑起來,“等他們狗咬完狗,我們就丟開這差事,去環遊世界。你不是說,這裏有很多我們的回憶嗎?我也想去看看,看看我們以前的樣子……不過,先說好,要是那只傻狗幹的蠢事,你不許再看,更不許喜歡!”
他說什麼,韓戰都說好。
苟梁定定地看著他,忽然說:“韓戰,那後來,你來過這裏嗎?”
這個充滿回憶的世界,由他們共同創造的世界,在他們分開之後,他回來過嗎?又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韓戰卻搖了搖頭。
或許想念,但他從來沒有回來的打算。
他不在這裏……他又回來做什麼呢?
苟梁從他眼中看出了這個資訊,抱著他輕聲說:“那你可要看好我了,不要再……把我弄丟了。”
“吾,諾。”
韓戰的話音落下,苟梁身上的主神印記閃過一陣灼熱。
誓言已鑄,生死不負。
第二年三月,成王和定王雙雙喪命終止了這場奪嫡之爭,太子也早已先他們一步死去,成王的大兒子軒轅玥收攏亡父和定王手上的權勢,一舉登基。卻在登基之日,在龍椅之上,被天罰所殺。
十六王爺軒轅旭祭出先皇遺詔,順理成章地登基稱帝。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迭戍陽侯府的世子之位,將兵權和侯爵之位一併從韓戰手中轉移到韓毅身上。
不論外界如何議論紛紛,已經在登基時瞭解到聖石秘密的軒轅旭也只能藏起心裏的一點不甘心,放任苟梁和韓戰雲遊四方。
七十年後。
苟梁和韓戰在覽盡天下山河之後,再一次回到天斬釜山。
這裏仍然繚繞著霧氣,這是釜山池底的淚蛋蒸騰的水汽形成的,即便聖石已經消失,依舊讓這一方水土籠罩著神秘。
在宿體的生命體征走向終結的那一刻,韓戰的眼淚融進苟梁的魂體之中。
【叮,任務進度條推進,當前任務進度:100%!】
同一時間,釜山之上的天空突然風起雲湧,繚繞的霧氣鑽入苟梁體內。
苦澀的味道,充滿他的味蕾。
“韓戰……”
“噓。”韓戰輕撫他的頭髮,“很快就結束了,乖坑兒,忍一忍。”
苟梁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要自己忍耐什麼,但不必韓戰解答,他很快就知道了。
釜山池底五彩斑斕的淚蛋盤旋在山頂的天空之中,洞底的兩隻貔貅魂寵驚恐地團在一起嗚嗚叫著。韓戰在苟梁的眼角抹了一點水澤,淚蛋猛地朝韓戰的手衝了過去,化作一團一團的黑色霧氣。
黑暗之力!
而苟梁在這個世界最後殘留的記憶,就是韓戰把黑色霧氣吃下,嘴角溢出鮮血,最後卻化作一道金色光芒鑽進他的眉心。
——韓戰!!!
世界,在他脫離的那一瞬間,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