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區裡很安靜,她在一棵樹下坐了很久。
仰起頭來, 看到一方天空,還有茂茂的樹冠。每一層樓層的走廊燈, 被淚光一模糊,變成白晃晃的一片。
“我一直瞞著你, 我其實就是……那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人。”施辭的聲音都有點哽咽,她那麽驕傲的人,在自己面前, 頭微微低著, 眼底含淚。
“怎麽……會?”唐啁的身體僵硬著,嘴裡機械地吐出幾個字, 然而她的內心卻告訴她, 施辭說的是真的。
她們有好幾秒的對視。
唐啁淚眼中漸漸模糊了施辭的神情,施辭再次上前抱住她,“啾啾……”她卻不知道該再說什麽了。
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都不知道怎麽應對這突如其來的一環扣一環的困境。
“我要回去了。”唐啁抹了下眼睛。
“嗯,我們先回去。”施辭拉著她的手。
唐啁默了默, 把手抽出來, 低聲說:“我想回學校……”
施辭幾次欲言又止, 還是尊重了她的決定,把她送回了宿舍,臨她進門, 施辭看著她說:“今晚你先休息,我們再說好嗎?”
唐啁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有風吹過來,唐啁的脖子仰得酸痛,她無力地垂下來。
她再一次嘗到惶惶無力的感覺,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應對辦法在哪裡,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隻覺得荒謬,隱隱還有一種不知道對誰的憎惡感。
這種在幸福當中被當頭一棒敲醒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她以為她苦到頭了,再壞的已經過去,從此只有好,還會有更好。
她以為她比十五歲的那個自己強大了,強大到能應對剩下人生帶來的每一次挫折。
她又一次錯了。
有個時刻,她心裡滿滿都是黑色的怨氣,怨天怨地,怨自己,也怨……施辭。
不,她怎麽能怨施辭呢?
唐啁的眼淚再一次流出來。
如果不是她,不是會更糟糕嗎?她應該這麽想,隻這麽想才對?
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想起了生病的那個晚上,那時候她還沒敢接受施辭的感情,是她出現在這裡,牽著她的手,那時心臟被喜悅和期待漲得發疼。
除了父母,有另外一個人寵愛和呵護了她。她都不敢想,施辭能愛她多久。
施辭在她內心就是完美無瑕的,她對她不完全是喜歡,不完全是愛。
施辭是她這個世界上最親最仰慕最可以依賴的人。
隔天是周一,施辭估計是等不了,發了好幾條微信跟她說晚上能不能抽空見面,想跟她談一談。
唐啁盯著手機屏幕很久,終究還是拒絕了。
施辭是真忙,也是真無奈,這種事情也沒法在電話裡說清楚。
她只能再發長信息,“啾啾,我知道一時間你可能接受不了,我都理解。請你相信,我不是有意瞞著你,我也是真心喜歡你。你懂我的心的對不對?我最近很忙,但我的手機都會在身上,我等你聯系我。”
唐啁看得喉嚨發梗,愈發心亂如麻。
一條信息似乎根本無法完全闡述完施辭想要說的話,她再一次發過來,“七月你要去夏令營了,希望不要影響到啾啾的心情和發揮,當然我知道不會的,我更希望你什麽都不要想了,也暫時把我們的事情拋在一邊。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也對你很有信心,期待聽到你的好消息。”
她不止是她的女友,還是她的大姐姐。
唐啁擦起了眼淚。
她一直是這樣,對她這麽好,怎麽像是會去一夜情的人?
她不是對一夜情有偏見,她就是有點接受不了施辭有這樣的一面。
她有個多年深愛的前女友,那畢竟去世了,對於她來說,好像是施辭的上輩子,她不介意。
那個來找她的前女友,雖然有點膈應,但還好。
也許她還有別的她不知道的前女友,別的她不知道的事情,唐啁第一次覺得她不太懂施辭,不太懂這個世界,甚至也不太懂自己在介意什麽,真要說出來,她做的事情不是更不堪嗎?
唐啁解不開心裡的結。
她只能先不去想。
七月中旬唐啁去參加了邶城外國語大學的夏令營,其實一直在考慮本校保研的,只是對於外語專業的學生來說,邶語是難以抗拒的的誘惑。
短短幾天,她參觀了校園,聽了幾個講座。筆試那天我狀態不錯,自覺答得很不錯。主要是面試,有好幾個導師,其中一個是高翻院的院長,業界非常有名的老師。
唐啁感覺自己的面試時間都比別人長很多,幾個老師輪流著問問題,很和藹,對她也親切。
等她出來的時候,後背的衣服都濕透了。
她深深籲了一口氣,大致心裡有底了,果不其然,夏令營的最後一天,她被評為了優秀營員。基本已經定了。
唐啁有一瞬間的驚喜,繼而更多的是迷茫,她要來邶城嗎?
施辭並不知道她來邶城,她中間也有打電話過來,唐啁都沒有接,她看著手機屏幕發呆,時間越久,情緒似乎越來越複雜,她反而更不知道如何跟她說話了。
有時候錯過最合適的時機,接下來的時間就越來越不對了。
張梓楠不打算考研,直接回了老家邶城,家裡替她找了實習的工作。唐啁去找她,找了幾天,她對薪資的要求不高,相貌和實習不俗,很快也順利找到了一份在翻譯公司的工作。
張梓楠的父母給她租了房子,唐啁搬了過去與她一起住,兩人分擔了水電費和夥食費。
唐啁在公司裡基本就是打雜,幫著複印,倒水,翻譯一些最初級的材料,資料整合和錄入。事情瑣碎繁忙。張梓楠的是外貿公司,一開始還沒資格跟單,跟在前輩後頭打下手,學經驗,
需求更多,兩人的適應能力都不弱,很快就適應了社會人的角色,只是每天忙得回去倒床就睡,有時妝容都來不及卸。
唐啁以為她失眠的夜晚會很多,其實沒有,只是偶爾會做噩夢。
夢裡她一下子回到小時候,有兩隻手牽著她,她笑得很開心。
很快,她長大了,牽著她的手不見。她在匆匆的人群當中,無數人與她擦肩而過,只有她一個人倉皇四顧,她焦急,慌亂,瘋狂地奔跑著,辨認著,尋找著。
前有一人,忽然回過頭來,朝她微微一笑,“啾啾……”
她興奮地奔跑過去,朝她狂跑。
可是短短的一段距離,她怎麽跑也跑不到她的身前。
那人笑容突然一黯,垂了下頭。轉身,漸漸消失在她的面前。
唐啁猛然驚醒,朝旁邊一摸。手機的屏幕還亮著,也不再有新的電話和私信。
她不敢吵醒張梓楠,蜷縮起膝蓋,無聲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