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讓自己忙碌, 就更加注意不到時間的飛逝。
等到某夜凌晨她下飛機,到家樓下時, 抬頭時,天空飛起了鹽粒子。
她看著滿天飛雪,竟然不知道這是萳城的第幾場雪了, 只知道已經是深冬。
進了屋子, 她也不開燈,行李箱推一邊, 她靠沙發坐著, 看著窗外的雪,就這麽靜靜地看了許久。
接著她打來手機,開始處理事情。
微信裡很多丁女士的信息, 讓她回家一趟,原來已經快春節了, 一路走過來, 心事重重, 竟然忽略了年前的張燈結彩。
她在朋友圈裡翻了翻,點進去唐啁的朋友圈看了,她在邶城。今年在張梓楠的家裡過春節。
施辭想, 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是一個人過年。
除夕夜,她回家吃了飯,家裡人多多少少知道她心情不太好,也有猜測,無人敢開口問,連丁女士都三緘其口。一頓飯平平淡淡吃完,她回了市區的房子,施爸爸都沒有發表意見。
她在小區樓下慢慢地踱步,手插在衣兜裡,抓到幾顆糖,是出門前丁女士裝她兜裡的——年年都吃的,嘉頓的利是糖。
施辭剝了一顆,含著,舌尖泛起甜甜的味道,這樣吃著,深冬寒夜也不覺得冷了。
她轉了幾圈,終於摸出手機來發微信。
屏幕一亮,她頓了頓,對話框裡是唐啁的:“新年快樂。”一個多小時前發過來的。
熱氣呼出,冷冰冰的空氣進入她的肺,如一把薄刃掠過,涼而痛。
開年過後,施辭忙了一陣,天氣漸漸回暖,四月過後,她知道唐啁回了學校準備畢業論文。這段時間她應該沒什麽事情,她已經保研成功,沒有就業的焦慮感,也許也會同時準備她的翻譯考試,也許會去找兼職,這些只是猜測。
她們沒找到機會見面。
等到她的論文答辯完,畢業季的到來,學期末也來臨,施辭終於找到時間在學校了。
她們還是沒見面,施辭沒有主動提出來,她感覺自己有點意興闌珊,隻想忙工作。
天大地大,工作最大。
她也擅長她的領域,這一年來來回回飛,還發表了四篇sci期刊論文,她是學校的核心青年教師,重點培養對象,手頭有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學生敬愛喜歡她,同行和領導對她讚譽有加,事業上都很順利,可她仍然感到挫敗和失落。
等到八月初畢業生都離校了,其他年級的學生都完成了期末考試,萳大校園安靜了下來。
施辭似乎在等什麽,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等到,一直等到了八月底,終於來了電話。
夏日濃蔭覆地,她在樹下等著唐啁。
一晃,上次見面,竟然就一年前了。
腦子裡頓時亂糟糟的,也沒個理清思緒,唐啁走過來的時候,施辭覺得她又陌生了幾分。她心情複雜得很,想必唐啁也是,兩人面對面站著,像是在凝視對方,眼神靜止而複雜。
“上去吧。”施辭轉過身,帶路。
市區的房子,唐啁來過,自己還把密碼告訴了她,設了一套她的指紋。
她們甜蜜地度過了兩天一夜,早知道根本不應該去應miu姐的約,可千金難買早知道。
進了屋子,倒了水,兩人面對面坐著,再次相顧無言。
唐啁穿了件草綠色的長裙子,略微寬松的款式,腰側有蝴蝶結褶皺,扎著馬尾,清麗可人。
手腕空空的,沒有戴著她送的腕表,施辭的目光回到了她的脖頸,也沒有什麽裝飾,今年的生日禮物給她挑了一條鏈子,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接受。
許多話一旦失去了先機,以後也仿佛失去了說出來的意義。
可人總是不甘失去心,又不甘願主動來挽回,所以隻好沉默是金。
有些事不好提,也只能找找安全的話題,
施辭想說說這一年的日常的瑣碎,也想問問她的近況。
還沒開口,就已經覺得費勁,如果還像上次那樣剃頭擔子只有她一頭熱,實在是令人心灰意冷,可是自己總歸是大她那麽多歲,施辭看她一眼,正好唐啁也抬眸。
她心裡一跳。
唐啁開口了,“我過幾天就要去報到了。”
施辭默了默,才點了下頭。
萳城與邶城地理位置相差一千多公裡,航程是兩個小時,說遠倒也不遠,可是也不近。
一生那麽短,相愛以來,不能天天相見時時相見已經足夠痛苦,如今還要兩地分隔。施辭已經不是青春少年,何況她的工作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她不太想談異地戀,異地有太多的變數,有太多的時間差和不可及。
“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麽決定?”過了許久,施辭問。問這句話的時候她內心升起了幾分希翼。
如果她願意的話,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異地。
“我……”唐啁捏了捏手,睫毛顫了顫,眼睛下面隱約有點灰青色。
“我們分開吧。”她說。
黃昏時分,天空非常美麗,藍藍粉粉,像糖紙,如油畫。
唐啁搭車回到了學校,綠蔭大樹,草綠花紅,風景仍然美好,只是她已經沒有了欣賞的心思。她慢慢地走到宜修樓,她住了四年的地方。萳大對她的意義,是她成年後的家,有施辭的萳大,是她的幸福窩。
現在她竟然全都不要了。
唐啁心裡騰升起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或許是起了風,灰塵迷了眼,她伸手去擦,指腹洇出兩處水痕。
“我們分開吧。”折磨的太久,傷神的太久,她心神俱疲,也許分開是最好的選擇,也許初戀都不會完美,注定要分手,也許是應該由她先說清楚。
她說完就垂下眼,站起身就走,眼底一片朦朧。
她還沒走到門口,手臂被施辭拽住,往後一帶,唐啁歪歪斜斜倒進她的懷裡,施辭緊緊地抱住她。
施辭氣息很急,很激動,身體微微顫抖,她嗓音也在顫抖,“……我不同意!”
唐啁在宜修樓樓下從黃昏坐到天黑,雙腿被蚊子叮了許多紅腫的包,她仿佛沒有知覺。她的行李該寄的已經寄到了邶城,宿舍裡剩下一個行李箱,一個背包,隨時隨地可以走,這一走就是真的別離了。
那時她不敢回頭,她能聽到施辭在哽咽,她似乎哭了。
對不起……謝謝你……
唐啁這時忍不住再次哭了起來。
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
她不敢上樓去,她似在有意識地拖延,再拖延一點在萳大的時間,再拉長一點與她呆在同個城市的時間,她估計自己要痛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也沒關系,這都是她應得的。
夏去冬來,季節交替,並不會以人的意志所轉移。
忙碌地無暇去想其他,日子也就一天天地過去了。
萳城滿城的金黃銀杏樹葉,搭著點點雪花,很像文藝電影裡的場景。
平安夜,施辭一個人在家,沒什麽胃口,胡亂吃了兩口就不吃了。
房間響著音樂,“hey babe,whatyou expectto say
icould tell you that i'm doing great, but darling i 'm just not okay ......”
施辭實在聽不下去了,按滅了,miu姐的電話及時進來了,“在忙什麽呢?出來喝兩杯唄?”
施辭還沒回答,miu姐呵呵笑,“放心,就我一個人,連蘇蘇都不來,就我和你。”
miu姐選的是一個爵士酒吧,現場有一隻駐店樂隊在演奏,舞池有三三兩兩的情侶隨樂曲輕舞,光影流轉,有那麽幾分老上海酒吧的氛圍。
兩人坐在吧台,背對著舞台,一杯接著一杯喝。
“看我多有義氣,不陪女朋友,來陪你。”酒精對miu姐來說,跟水也沒有不同。
施辭輕笑一聲,沒有多大的笑意。
她很久不喝酒,加上沒吃多少東西,三四杯下去已經有點微醺,她沒說幾句話,很寡言。
這時,音樂聲暫停,一個醇厚磁性的女聲在清唱響起,“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錯,忘不了你的好……”
施辭的心臟被擊中,她眨了一下眼,舉杯的動作暫停,細碎的光點映著水霧在她的眼中,她哽一哽,一仰而盡。
miu 姐看她一眼,難得見到施辭這樣為情所傷的模樣,她本想調侃幾句,又覺得有點不厚道,只能沉默陪喝。
又幾杯下肚,女主哼著曲子,緩緩輕舞,已經唱到了,“忘不了離別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惱……”
施辭聽得淚眼盈盈,用手指輕輕地拭去。
miu不但不同情,反而很想笑,“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期待愛情,期待那種愛到疼痛的感覺,你看現在如願以償了吧,滋味如何?”
施辭一噎,看她一眼。
miu姐挑了一下眉,這下真的笑出了聲,她邊笑邊去捏施辭的臉,“哎喲哎喲,還委屈了是吧?好啦好啦,姐姐錯了!”
施辭聽到這個“姐姐”胃猛地一疼,白她,“誰想叫你姐姐?”
miu姐眨眨眼,“那我叫你姐姐?”
施辭直接把背轉向她。
miu姐忍住笑,“好了好了,不說不正經的,我今晚來陪你就是聽你說話的,可你總得說,不要憋著啊。”
“不就是被甩了嗎?”
“沒啥大不了的,總不能每回都是你甩人吧?做人要公平點。”
施辭忍無可忍地再轉回來,“你確定你是來安慰我的嗎?”
miu姐及時收口,一副我不說了我聽你說的神情。
“……”施辭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隔了許久,“你和蘇總也挺久了,你們怎麽做到的?”
“我們啊,對彼此的要求都不高,不,應該這麽說,幾乎沒有期待,所以任何的舉動都是驚喜。”miu姐笑一笑,晃了晃酒杯,估計也有點醉了,她開始念起詩來,“不愛那麽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施辭:“……這什麽亂七八糟的?”
miu姐接著念,“不愛那麽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施辭皺著眉聽著,又喝了一杯,歎口氣,額頭抵著手背上,“我是不是……錯了,我就應該開口留她,不讓她走……”
“可她走得也太乾脆了……”
施辭扣下酒杯,酒意熏著眼睛,她把頭俯低下來,眼淚再也克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