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望著對方隱含戲謔的黑色眼睛,瞬間就明白過來葉迎之指的是什麼, 臉一下子漲紅了。
只能說是現世報還得快, 這其實是遲筵小時候耍賴騙親親的手法,他小的時候生病發燒不肯吃藥, 葉迎之餵果脯、餵巧克力也不頂用,必須要迎之哥哥抱著哄著親親才聽話, 同意吃藥,同意打針輸液。沒想到現在風水輪流轉, 變成要他哄著葉迎之吃藥了。
遲筵瞅著他, 最後只小聲說了一句:「那你快點喝。」
葉迎之端起裝著湯藥的瓷碗,一邊喝一邊眼含笑意地看著遲筵, 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從表情上看倒是一點都感覺不出他覺得這藥多苦。最終他將輕輕碗放到桌上:「我喝完了。」
遲筵看了他一眼,半閉上眼睛,不敢和他對視,低下頭,輕輕舔上他沾著藥汁的嘴角。猝不及防間,便被男人一把抱進懷裡,吻了吻耳朵。
葉迎之偏過頭, 從耳廓開始,唇一路貼著他的下頜線下移, 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喪號和嗩吶之聲,那旋律淒淒怨怨, 磨得人心中發顫,只恨不得堵上雙耳,將那聲音隔絕出去。
遲筵心頭一驚,伸手輕輕推開葉迎之,坐直了身子:「迎之哥哥,你聽,好像是鎮魂曲。」
這些天師們比尋常人更有講究,普通出殯是不會奏鎮魂曲的,只有當死者死於非命,有屍變或化為厲鬼風險時才會用鎮魂曲。鎮魂曲和安魂曲一字之差,即可看出其意已經重在鎮壓,而非安葬了。
不知道是哪家又出了事,是許家那個林柱?可是許瑞分明說林柱連魂都招不回來,又怎麼會需要到動用鎮魂曲?
葉迎之隨著遲筵的動作直起身子,伸手整了整衣領,眸中閃過一絲不快,但很快又平復情緒,面對遲筵時依然是溫文爾雅的迎之哥哥:「阿筵好奇的話我們就去看看,這地方確實有十年都沒聽見過鎮魂曲而了。」
葉家的車直接載著兩人到了地頭。越靠近那地方,嗩吶聲響就越大,不過好在過了一會兒就停止了。遲筵認得這是去往遲家的方向。他心裡嘀咕了一句,難道出事的不是許家,而是遲家?
車在遠處就停了下來,葉家的管事認得這輛車,趕忙迎了過來,透過搖下的車窗向葉迎之彙報著:「三爺,出事的是遲家一個族老,昨天夜裡傳出來的人沒了的消息,您說遲少在不許打擾,就沒敢因為這事去驚擾了您。」葉迎之在葉家行三,如今雖然當了家主,家中的老人還是習慣性叫他三爺;福伯那樣一直侍候他的老人還會叫他三公子。
葉迎之輕輕頷首:「現在是什麼情況?」
管家壓低了聲音:「說是這位老爺子昨天夜裡突然鬧著要見閉關的遲老爺子,說遲家有鬼,後來說是鬧著鬧著這人就沒了,遲家人說這其中有異,恐怕會屍變,就用了封棺鎮邪之術把屍首鎮了起來。現在在道場做儀式,做完之後就抬去後山遲家祖墳里‘葬’起來。」
葉迎之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沒說話。管家也就知趣退了下去。
遲筵在旁邊聽得分明。好端端的,怎麼會怕人屍變,但他小時候在遲家也見過一些齷蹉,這種算是每家的私事,別家都是默認不過問的。
遲筵轉頭看向葉迎之:「迎之哥哥你在這裡歇著,我過去看看。」
葉迎之一來身體不好,二來如今的身份也不適合突然出現在這種場合,還是在車上歇著比較好。
葉迎之有些嗔怪地斜睨他一眼:「什麼熱鬧也要湊,人家鎮邪葬死人你也要看,也不怕撞了邪。」
遲筵想了想,湊過去抱住他在臉上親了一下:「迎之哥哥在,我什麼都不怕。」
葉迎之像是也拿他沒辦法,偏過臉,揮揮手讓他下車,嘴角處卻分明勾起一抹笑意。
遲筵倒不是真的胡亂湊熱鬧,而是葉家管家那句「遲家有鬼」勾起了他的興趣。他還記得自己是為什麼回來的,也記得遲家、極大可能是遲容一派是怎麼試圖利用何家村之事構害自己的。隱隱約約的他總覺得這件事和害他那件事有一些關係,也或者不過是他想多了。
他透過人群的空隙向中間的空地看,只見道場的青石地板上畫著一個朱紅色的鎮邪法陣,法陣的正中央擺著一口黑色的看上去很是沈重的棺材,棺材四壁也用朱砂繪著各式鎮邪法陣。遲筵總覺得自己印象中也看過這樣一口棺材,卻想不起是什麼時候看到過。
儀式已經進行到了尾聲,九個遲家的年輕人走上前,將棺木抬了起來,嗩吶聲起,一行人又跟著棺材上路,向遲家祖墳的方向走去。
遲筵正站在抬棺人前進的方向,見狀便隨著前面的人一同向後退了一步,結果一下子變成站在最前面。抬棺人和黑色棺材正好擦著他走過,遲筵不自覺地看向那繪滿鎮邪陣法圖騰的黑色棺木——那裡面似乎傳來了細小的叩動聲,彷彿裡面的人正在不停地敲打著棺木……
嗩吶隊伍經過,很快就把那輕微的敲打聲遮掩過去,遲筵轉身看向人群遠去的方向,一時無法判斷那聲音是否只是自己的錯覺。
在場大多數還都是遲家的人,認出他的也肯定不在少數,遲筵不想多生事端,看著抬棺人走遠後就溜回了葉迎之車上。
葉迎之表情平淡地看著他:「滿意了?不用再跟過去看看?」
遲筵搖搖頭:「不去了。」
腦子一轉,又抱住葉迎之手臂,靠近他道:「不早了,陪迎之哥哥回家。」
葉迎之看了他好幾眼,沒忍住,伸手彈了他腦門幾下,笑了:「小壞蛋,又故意招哥哥呢。」隨即便示意司機開車回葉家。
遲筵沒說話,心裡卻像長了草。兩人從前太親近了,他又怎麼可能絲毫分辨不出來這次回來後葉迎之變得微妙的態度。葉迎之從前是寵他,也和他親密,也會抱著他,親他,但那些親吻都只是單純的喜愛和親近,落在額頭和臉頰上,清風一樣,像親自己的小娃娃。
可是從他跟著葉迎之回到葉家住宅那天開始,從他那個有些莽撞的吻開始,一切就都變了調,也變了味——從前葉迎之可絕不會像那樣去親吻他,那樣飽含著欲念和佔有的吻,只適合發生在情人之間。那些變奏了的情感可以從每一個親吻和擁抱,每一次互動中傾訴出來,只是沒人點破,也沒人主動去更進一步。他們默契地任由這樣的變化順其自然地發生,面上波瀾不驚,心底情濤洶湧。
午飯後遲筵像早晨一樣「監督」著葉迎之吃了藥,和他聊聊自己這幾年在外面的生活,時間很快就過去,轉眼就到了晚上。
兩人照舊一起入睡。遲筵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在夢里,他被關在一個漆黑的棺材中,有什麼東西牢牢地桎梏著他,他覺得身上很痛,他拼命地敲擊著棺材,試圖從中出去。他聽到了許多念誦咒文的聲音,他看不見那些聲音主人的臉,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張張扭曲變形的猙獰面孔,他知道那些都是他的親人。他的力氣一點點變小,他知道,他們都不想他出去,他所有的親朋友人,都想把他封起來,讓他暗無天日地死去,不得超生。
他的身子越來越重越來越涼,他可以感受到厚重的泥土一層層被揚起蓋在棺木之上,最終所有聲音都逐漸遠去,連刺耳的鎮魂曲都再也聽不見,只有他被深埋於地底……
然後制住他的那個東西突然動了,遲筵能感受到,那是一隻冰冷的手臂,他被那只手臂攬了過去,落入一個熟悉的冰冷懷抱之中。接著他心心念念的那個聲音響起,含著笑意叫他「寶貝」,吻他……
遲筵嗚咽著抱著身邊人掙扎起來,似乎很是痛苦。他感覺到有人在拍著他的後背,叫著他的名字,那個聲音和夢里的聲音重合在一起,讓他一時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
遲筵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見的是葉迎之隱含關切的臉,以及溫暖的橘黃色燈光。
他在葉家,在迎之哥哥的臥室里。
葉迎之輕輕拍撫著他的後背:「怎麼了?做噩夢了?我早說了不讓你去看那種邪門的場景,你從小膽子就小,偏偏比常人更愛撞邪……」
他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因為遲筵正睜著眼睛柔柔軟軟地看著他:「夢見迎之哥哥了。」
「好滿……」他閉上眼睛,又向對方懷抱里縮了縮。
葉迎之一下子像是忘了該怎麼說話怎麼動作,落在遲筵背後的手也僵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小壞蛋膽子居然這麼大,而且也不知道從哪裡學得這些不好的東西,盡用在了自己身上。他逼近了遲筵的臉,嗓音有些發沈,又有些發飄,不仔細聽卻聽不出來,只覺得風輕雲淡,彷彿毫不在意:「阿筵告訴哥哥,什麼好滿?」